他将目光从谢蕴身上收回,看向流民营的众人,道:“在疫疾彻底消失之前,本督不会放你们离开。”

    即便是谢蕴说找到了治好瘟疫的法子,但是流民营中感染了疫疾的人没有痊愈,褚绍便不会轻易的将他的人撤走。

    在听到他这句话,谢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缓缓露出一个笑,对褚绍恭敬行礼:“多谢将军。”

    这一声“谢”是在知道褚绍冒着什么样的压力给她的七日时间,里面少了她的矫饰,发自她的真心。

    褚绍的目光深深的看着她的眼睛,片刻后勒马离开,褚绍一走,跟在他身后的人接连离去,谢蕴继续留在流民营,此时虽然药开始见效,但是流民营大半的人都感染了疫疾,此处没有大夫,谢蕴继续留在流民营中直到疫疾被彻底控制住。

    连融与宋岩最后走,他们两人不约而同的目光始终落在谢蕴身上,宋岩没想到谢蕴当真能做到她所说的,心中她已经改观,能够有勇气孤身入流民营,并且真的能够将疫疾控制住的女子,在宋岩眼中看来,即便自己的主上喜欢她,也值得自己钦佩。

    高声:“谢娘子,待你归来一同饮酒!”

    相较于宋岩的认可不同,连融的眼中忌惮更深,越是这般女子,越是容易惹出祸端。

    褚绍离开不久,流民营中来了数名军医,曹六赫然在列,他刚得知谢蕴是女子,眼中的钦佩更甚。

    郑许在得知褚绍又派了几名军医来帮助流民营感染了疫疾的人之后,心中感激更甚,思忖往日是他对褚绍误解太过。

    流民营中同郑许想法一样的人不在少数,温娘子的病在喝了几日药后好了许多,更是时时念叨褚将军不仅英勇,更是为人勇猛。

    谢蕴不置可否,这便是最初来流民营的目的,自是不会去反驳什么,只是在听到流民营百姓对褚绍的称赞之时有些动摇,虽然褚绍自始至终有着他自己的目的,但是他所做的也确实是为了百姓。

    ***

    半个月,西凉与后秦数次交锋,虽然料到后秦会不敌西凉,但是未曾料到后秦的败势来的这般快。

    西凉的拓拔玄威名渐盛,日后恐会是蜀军的劲敌亦是汉人的威胁,对于这样的存在,最好是在气候未成之前,将其彻底铲除以绝后患。

    宋岩想要请命带着兵马潜入北地暗杀拓拔玄。

    褚绍未曾采纳宋岩的建议,他将手中的书信递给连融,连融看后面色不好,宋岩见状去看那书信的内容。

    书信的末尾明晃晃的落着萧桓的私印,这是从健康过来的密函。

    看完书信内容的宋岩怒目圆睁,神色不忿:“将军,不可啊,侯栾狼子野心,若是接应他来南地,与引狼入室没有两样。”

    侯栾此人也算是有些名头。

    携兵归顺安氏,后携兵叛出安氏归顺后秦,如今作为后秦的大将军与西凉战不过半月,便已经向南梁朝廷投诚,要携兵归顺南梁。

    这样三番两次叛主之人如何可信?

    在这一封密函送来不久,褚绍安插在朝中的眼线送来的书信已经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传过来。

    侯栾献了许多珠宝同谢元衡搭上线,使得谢元衡去说服谢氏家主谢必安去朝中向萧桓进言。

    萧桓并不昏聩,却是自私没有帝王气度,他听信了谢必安说的“朝中王氏兵强威胁陛下,褚绍不听王命,不若将侯栾接纳,侯栾本是汉人,又无依仗,定会效忠陛下,为陛下驱策不敢有二心。”

    萧桓疑心褚绍便全然信任谢必安吗?必定不是,不然就不会忌惮谢氏,而未同意谢必安将谢元朝嫁给褚绍,但恰逢在流民营的事情上,褚绍没有听萧桓的命令借机将流民营铲除已然引起萧桓的不满,故而让谢氏有机可乘,说服了萧桓。

    这其中唯一令褚绍意外的是,被召回的宣王萧笈曾在殿上反对,说接应侯栾此举非智也,但因萧笈与萧桓父子嫌隙太深,未曾劝动萧桓。

    后父子二人独处之时,萧笈言明褚绍救流民营此举乃是为了南边的汉人设置的一道阻拦羌人南下的屏障。

    纵有似欲,但不为过。

    萧桓动摇,但终究还是采信了谢氏的谏言,命褚绍接应侯栾。

    帝王下令让褚绍的蜀军去接应不敌西凉南下窜逃的侯栾,是对褚绍的不满与敲打。

    若是这次再拒绝,那势必要立即与萧桓撕破脸了,但这时候还不到与萧氏王庭撕破脸的时候,所以侯栾褚绍不得不接应。

    所有人都看着褚绍,被如此怀疑忌惮,又被如此不信任,褚绍并未动怒,他眸子微抬看向北地的方向,问属下:“流民营如何了?”

    这些时日谢蕴一直待在流民营为感染了疫疾的人配药,又协同其他军医给未曾出现症状的百姓分发防治的药汤,流民营沾染了的疫疾的人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除却最开始感染的几十个重症之人未等到谢蕴研制出药方不治身亡了。

    其余的人几乎都保住了性命,只是疫疾来的凶险,要想彻底恢复到之前的状态,需要休养些时日。

    在得知褚绍要见她,心中思忖猜测褚绍的目的,她看了眼等着她的侍卫,交代温娘子几人盯着熬药,她将沾染了药渍的手洗干净,跟着传话的人已一同出去。

    褚绍这一次前来流民营,同第一次来时的剑拔弩张截然不同,张旭将其奉为座上宾。

    流民营中的小娘子为褚绍奉上茶之后退去,此时谢蕴还未到,棚子内只剩下郑许与褚绍两人。

    郑许虽然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却还是谨慎小心,流民营三万人的性命不可儿戏,在甚是褚绍是否值得信奈托付。

    虽褚绍未曾对他们赶尽杀绝,但是为流民营争取七日时间的是谢蕴,并非完全是褚绍的善心,半响他发现褚绍并未动眼前的茶,问:“褚将军可是怕我在这茶中下毒。”

    褚绍眸光闪了闪未曾犹豫端起眼前的茶一饮而尽,方才放下茶杯开门见山:“本督知道郑首领在顾虑什么。”

    他未曾说破的话两人心知肚明。

    郑许所言不过是为了试探褚绍,而他没想到褚绍会一饮而尽反倒有些惊诧,只很快便收了神色,已然知道褚绍笃定他不会也不敢,再继续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但是能肯定一点,褚绍是个心思深沉之人,这样的人在如今的局势下反倒比一味良善之人更为可靠些。

    不过这也是无奈之举,褚绍若是想要剿灭流民营,不过是一挥手的事情,郑许没得选,他神色几变后看向褚绍神道:“将军想要我们做什么?”

    这棚子许久没有一人来打扰,郑许听完褚绍所言,紧皱的眉头一刻也没有松开过,最后他看着褚绍,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若是将军说到做到,郑某甘愿追随。”

    褚绍起身,他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郑许,片刻弯腰将张旭扶起来,他眸子微眯气势万钧:“本督从不食言,只盼郑首领亦是守诺。”

    目的达到,褚绍将要离开,郑许叫住褚绍,他敦厚淳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感激之色打破:“谢先生在流民营中为将军尽心竭力,若非如此,营中之人也不会这般快转变对蜀军的态度,虽知她是为了将军做的这些,还是请将军帮忙对谢先生表达郑某与流民营众人的谢意。”

    褚绍回想起那日谢蕴黑漆漆一身脏污却眸子发亮的模样,微垂眸子:“本督会带到郑首领的话。”

    看着褚绍离去,郑许的面上的感激消散,他并不愚钝,谢蕴的不顾生死前来相救,又在事后将这些功劳全都给了褚绍,定然二人之间有什么交易,虽知道如此,但却实实在在救了流民营的百姓,投桃报李,郑许愿在褚绍面前为谢蕴说几句好话当做回报。

    ***

    谢蕴刚刚走到郑许的棚子外,正好撞到从里面出来的褚绍,对上他的目光,谢蕴快速垂眸恭敬道:“属下见过将军。”

    没有听到褚绍的声音,却能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谢蕴一直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在褚绍未曾叫她起来之前,一动不动,直到腰间泛出酸软,方才听到褚绍的声音,他语调平淡:“回营之后来见本督。”

    褚绍骑马离去,谢蕴直起身体,孙千上前同谢蕴一道往回走,回去的路上,谢蕴从孙千的口中得知了她在流民营这些时日外面发生的事情,西凉与后秦的战事不日便会分出胜负了,蜀军也很快便要回荆州。

    如此,谢蕴猜到了些褚绍刚刚要见她的原因,许是要告诉她如何寻找她的父兄,思及此谢蕴心中激荡。

    郡守府的前厅内,这一回的谢蕴没有跪着,而是站在厅内,她回到岐州城后先回到自己的院子中将流民营沾染的尘土洗干净,换了身感觉的衣裳方才过来,较那一日在流民营中的脏兮兮的模样顺眼了许多。

    褚绍从她那一双清亮的眸子上移开,对着谢蕴问:“谢蕴,你如此苦心孤诣,当真只是为了你的父兄?”

    直至今日,褚绍仍旧未完全相信她那日的话,他生性多疑,到底不相信谢蕴愿意为她的父兄做到如此地步。

    真的不是为了攀附荣华富贵?

    谢蕴听出了褚绍的话中之意,她犹豫了一瞬,却还是:“民妇是为了父兄的消息,但是亦不愿放弃李节,民妇对他,实乃真心,而非利用攀附。”

    是了,若她所做的这些只是为了攀附权贵檀木虚荣,她大可不必如此不要命,但不知为何,听到她这般说,褚绍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怒意,他敛眉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不轻不重:“谢蕴,你太贪心了。”

    在褚绍问她之时谢蕴本是在心中暗自期盼,若是褚绍愿意出面,李节娶她家中的阻力定然会小许多,李节便不用左右为难,她亦能得偿所愿。

    虽然只道知道但求褚绍帮她排除李家的阻碍嫁给李节本就是她的奢望,心中却还是不免失望,谢蕴垂眸:“那便请将军帮民妇探查父兄的下落,民妇父兄或在淮州一带。”

    相较于让褚绍帮她嫁入李家,寻找父兄的消息才是谢蕴冒着生命危险入流民营的初衷,眼下父兄的消息在她心中是第一位,旁的虽重要却不能撼动。

    她说的果决,看她没有一丝犹豫,褚绍心中说不出是对谢蕴冷心冷清的不齿,还是其他,只那一股怒意并未消弭,反而越发难以克制,他眼中积蓄怒火,使得声音沾染了冷意:“如你所愿。”

    褚绍拂袖而去,他的怒意被谢蕴察觉到,她心中生出莫名,不知道褚绍为何又突然生怒,只觉褚绍喜怒无常。

    走出很远,褚绍终于冷静下来,他回头看向前厅有谢蕴在的方向,她那些刻意讨好的话,恭敬的态度褚绍都看在眼里,知道那是谢氏女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刻意给他看的。

    本来早已经窥破的东西,却还是忍不住动怒,他眸光暗垂,褚绍向来不屑于自欺欺人,他怒的是谢蕴装模作样骗他,到头来却还是想要嫁给李节。

    又怒她的清醒,即便心悦之人也不能让她沉沦。

    褚绍沉了眸子,凝视那个方向许久,方才抬脚离去,终究,他也是理智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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