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梦深,谢氏女又出现在褚绍的梦中,仍旧是那酴醾的画面,白日里那一张一合的红唇发出动人的声音,清澈水润的美眸迷离。

    梦中的谢蕴与褚绍认知里的谢蕴样子相悖,但仿佛梦中的谢蕴才是褚绍想要剥开她那一层外衣之下想要窥见的模样。

    打破她的冷静,打破她曲意逢迎目光之下始终保留的那一分清醒,让她完全臣服于他,最后褚绍看到李节那一双温和的眼睛里满是质问,与谢氏女的不甘愿。

    他猛地睁开双眼,黑夜里那一双锐利的眸子,不似白日里的清醒,心中不悦他竟又梦见了谢氏女,褚绍看着窗外的月色闭了闭眼,梦中紧紧皱起的眉头在彻底清醒过来之后,复又隆起。

    他似乎对谢氏女的欲\念深重了些。

    褚绍粗重的叹息,将心中的浊气悉数吐出。

    若是谢蕴不是李节心仪的女子,她那样的女子娶来做夫人,许是会比旁的女子来的有趣些。

    褚绍原本对于自己的未来夫人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乖顺、听话,能在后宅侍奉好母亲便可,此时心中第一次对于自己的夫人是何种性子,何种样貌生了不一样的念头。

    这个念头被褚绍意识到的时候,他面上的神色骤然冷淡了下来,他竟然生了谢蕴若是不执著于嫁给李节,他便纳了她的念头。

    意识到这一点褚绍的眸子发沉,看来对于谢蕴,需要疏远些才行,不能让她再蛊惑到自己。

    ***

    在健康消息传来的第十日,侯栾南渡,褚绍带兵前去接应,连融与谢蕴留在岐州等候,待到褚绍归来,便南下荆州,而后带着侯栾去健康面圣。

    此番侯栾叛逃后秦南渡,西凉与后秦两方追兵追捕,褚绍带了五千精兵北渡接应,留下了其余精兵驻守岐州以防万一。

    褚绍留下的精兵,加上流民营三万人,经过宋岩调教,已然初具作战能力,是以虽岐州不担忧外敌来袭。

    褚绍离开的第五日,连融登门找上谢蕴,他神色难看,言褚绍遇袭被困,蜀军伤亡惨重,需要带兵去接应。

    接应的五千人中要有军医跟随。

    褚绍遇袭不假,在接应到侯栾之后,褚绍主张立即折返后到岐州再做他议。

    但侯栾言他带了三千精兵,西凉追击之人不到一千,侯栾认为何惧之有,且他心中记恨西凉的毛头小子拓拔玄令他败退,此时敌弱我强,他欲斩下拓拔玄的头颅祭旗血耻向南梁投诚。

    侯栾一意孤行,不顾褚绍的阻拦,带兵折返埋伏拓拔玄,但是可惜被对方识破圈套,困于幽谷,令褚绍不得不折返去救。

    宋岩大骂侯栾蠢货,但是碍于此时尚且不能与南梁萧桓撕破脸,不得不带兵折返去救,不料此去失去消息。

    没了北地传来的消息,连融开始坐不住,褚绍乃蜀军主帅,虽然勇猛,但是渡河之后到底是西凉的属地,若是不慎被困也不无可能。

    便谋划带兵前去接应。

    郑许请命同去,被连融命令留下守住岐州,由连融点兵五千,加上军医两人连夜渡河北上,前去北地接应褚绍。

    谢蕴还需要依靠褚绍去寻找父兄的消息,加之她虽不喜褚绍,但是对于天下的局势尚且看得出两分。

    如今侯栾从后秦叛逃,本就不敌西凉的后秦,如今无可用的大将,接下来便是节节败退,恐怕用不了多少时日便会被西凉与安氏吞并。

    日后天下三分,如今西凉出了用兵诡谲的少年将军,安氏与西凉互为苟且,两国定然会对南梁虎视眈眈。

    若是此番褚绍折在此处,即便侯栾侥幸逃出生天逃到健康,单凭数次叛主的侯栾,是抵挡不住西凉与安氏南下的铁骑的。

    于公与私此番都不能眼睁睁看着褚绍折在北地,军中没有人比谢蕴的医术更好,她没有推辞,跟着连融渡河北上。

    黑水河在岐州地界,最窄之处不十几丈远,对岸留有褚绍留下的蜀军,此时接应到谢蕴他们,便将追击的情况告知连融。

    副将将舆图铺开,手点舆图之中的一处。

    “先生请看,此去北上五十多里外的一处险地,那一处地势险要,呈一个沙漏状,根据此前传来的人消息,侯栾欲在关口处设伏欲伏击拓拔玄,但是未曾料到拓拔玄从后面包抄,堵住前后去路,将侯栾困在壶口之中。”

    若是褚绍带兵去救,很有可能也被围困于此,若是拓拔玄封住口子,那么蜀军的消息传不出来便也很是可能。

    连融面色愈发的难看,就连站在角落里的谢蕴都想得到,这样的地势若是被对方围住,敌方占据高地,顷刻间便可以将壶口的人困死。

    侯栾虽名声不好,但是能几次三番叛主还有人愿意以座上宾之礼接纳,在用兵方面定有他过人之处。

    在拓拔玄横空出世之前,他一直与褚绍并称为南北第一猛将,这样的人不可能不清楚这样的地势有多不利,此事来的蹊跷。

    其中恐怕还有其他阴谋,或许是为蜀军设下的局,但是此时他们不得不入这局。

    连融皱眉:“住上去了多久了。”

    “住上带三千人已经去了二十个时辰,斥候已经有十二个时辰没有探到消息了,最后一次传来主上的消息,是主上带人追到了壶口外围。”

    那一处地势险要,但是褚绍带了三千精兵,加上侯栾的三千精兵,以及拓拔玄带来的一千人,若是交战不可能斥候探不到一点消息。

    眼下这般情形,唯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侯栾壶口设伏本身便是一个阴谋,为的便是将褚绍引过去。

    虽然北侯栾,南褚绍,两人一直是齐名的勇将,但是每当提及两人,侯栾总是被褚绍压上一头,若是他心中心存怨怼,设计想要伏杀褚绍也并非没有可能。

    况且此次后秦与西凉两国交战,后秦虽这些年本就不敌西凉,但是侯栾作为大将军,这么快便败给刚刚冒头的年轻将军拓拔玄,也太不可思议。

    思及此,连融怀疑这本身便是一个局,侯栾早就与西凉串通好,此次一举吞并后秦,又利用流民营趁机引起南梁帝对褚绍的猜忌,趁机逼迫褚绍北渡前来接应侯栾。

    然后在与拓拔玄串通好引褚绍入局,让后杀掉褚绍,再大军南下。

    若是这般,一切便说的通了,只是这不禁让在场的人都打了一个寒颤,看着众人沉重的面色,这是谢蕴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褚绍的处境。

    四面楚歌,举步维艰。

    主上不信,同僚不义,对手不仁,在这样的处境下,还要替朝廷守住南地,收复北地,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连融将牙齿差点咬碎,素来端着笑的狐狸脸露出狰狞,他几欲将舆图捏碎,但眼下褚绍不在,军中需他坐诊,他做好接应的部署,而后点人去探敌情。

    曹六留在渡口处,谢蕴跟着连融前去,她身着男装跟紧连融,身上带的全都是用来治疗剑伤创伤的良药。

    夜风潇潇,密林之中静谧无声,越靠近壶口,潜行的蜀军脚步越轻,这样的环境中,不知何处便会有敌人潜伏在草丛里。

    所有人的安静的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谢蕴是带来,以防万一用来救褚绍性命的,即便不喜她的连融亦是知道她的重要性,让她走在中间最安全的位置。

    黑暗之中,一直箭矢将其中一个人射中,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所有人警戒,躲在树干之后。

    谢蕴被连融拉入树干之后叮嘱:“你躲好莫动!”

    黑暗之中,看不清楚箭矢是从何处射过来的,但是很快,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他们遇到了西凉军。

    蜀军训练有素列队,在黑暗之中朝着箭矢射过来的方向潜行过去,将对方的弓箭手斩杀,双方开始短兵相接。

    谢蕴拿不动刀,她从鞋子里抽出藏好的匕首,紧紧的盯着远处不断晃动的人影,混乱之中有人影越来越近,夜黑风高分不清楚是敌是友,谢蕴拿着刀的手下意识颤抖。

    知道战场上残酷,但是那大多都是她从书中看来的,从旁人的口中听到的,却从未亲眼见到过。

    她今日因天色太黑亦未亲眼看见,但是却亲耳听到了,那些锋利的刀划破血肉的声音,那些来不及呼痛便没了的声音,在脑海里无比清晰,仿若亲眼看见那些人血肉模糊的倒下。

    连融叮嘱谢蕴要躲好没有见到他莫要出来,但是在那一道人影越靠越近的时候,终是没有忍住转身逃。

    她的动静吸引来更多的人注意,几个人向这边聚拢,谢蕴脚下从未这般快过,她跑了许久,跑到体力不支,未曾习过武的人脚程快得到何处去?更何况谢蕴到底是一个女子。

    她越来越慢感觉到身后追逐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她的耳侧,谢蕴心跳酵素,脚下却又被横生看不清楚的树枝绊倒。

    刀剑无眼,谢蕴认命的闭上眼睛,脑中想兴许她今日命该绝于此,只遗憾未能在死之前见上父兄一面。

    屏着呼吸等了许久,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温热的液体洒在脸上,是鲜血,谢蕴还没来得及尖叫,睁开双眼便看清楚头顶上的人影。

    褚绍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他手中闪着寒光的刀将追赶她的羌人脖子砍下,他皱着眉头看着谢蕴。

    对死亡的恐惧,死里逃生的欣喜交杂,谢蕴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不禁喃喃:“我还活着,你也还活着!”

    此时经过一夜的鏖战,黎明划破黑夜,褚绍的面色因为刚刚的凶险而格外难看,他声音凌厉,质问:“谁让你来这里的!”

    谢蕴并没有因为褚绍的凶狠而委屈不满,紧张了一夜的面容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她置若罔闻,只看着褚绍松了口气:“褚绍,你没有死在这里真好!”

    褚绍被这一声“真好”镇住,看着沾染着鲜血模样狼狈不堪的谢氏女,眸色的眸子划过一缕不易察觉的情绪,他目光沉凝,看了谢蕴许久。

    他将谢蕴拉至身后,周遭的险境还未消除,褚绍带着她离开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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