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进去了许久都未曾出来,南郡冬日里的湿冷得很,即便是穿上了厚厚的狐裘,仍旧抵不住这冷风,谢蕴身上的温度渐渐被带走,她环顾四周,向那一处走去。

    褚绍虽然不重规矩,但是总督府的下人还是不敢躲懒应付,即便是冬日,亭子里也是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可即便如此,却也四面透风,在冬日里不燃炭盆还是把人手脚冻的冰凉。

    在屋子中禀报了后出来的侍卫,看见谢蕴在亭子里坐着,又忆极前厅内褚绍丝毫未曾有要见谢蕴的意思,便出言劝道:“谢大夫,这亭子里冷,你先回去吧,若是总督愿意见你,会差人去叫你,你只管回去安心等着。”

    听到这句话,谢蕴明白了侍卫话中的意思,褚绍拒绝见她。

    她低垂着眉眼,将冻的僵硬的手往狐裘中缩了缩看起来是极为怕冷的模样,语气却淡淡:“你若是冷了,先回去吧,不用管我,我在这里再等褚大人。”

    声音虽是冷淡,却能听出里面的真诚,谢蕴是当真想要侍卫回去,也是当真不会听劝要在这里等到褚绍。

    侍卫跟着褚绍何种苦没吃过,岂会怕这点冷,不过是对着谢蕴一时起了恻隐之心,见她这般油盐不进不识好歹,心中生出不满,闭嘴垂目安静如木偶站在亭子外面盯着谢蕴的一举一动,仿佛置气。

    非谢蕴执拗,而是她知晓,若是今日等不到褚绍,之后的时日里他定然也不会见她,这种时候,谢蕴等不起,她必须见到褚绍。

    亭子里再度安静下来,褚绍没有让谢蕴等太久,他的身影从前厅里头出来,即便是冬日,也是一身薄衫,仿佛天生不怕冷,他今日穿的是少见的竹青色衣裳,衣袍有些宽大,较于往日束袖雷厉风行的打扮多了几分飘飘欲仙,只这样文雅素净的衣袍,掩盖不住他周身凌厉的气势。

    只旁人瞧见褚绍发沉的面色,只一眼便能看出来了他目光中的不悦。

    又再看看谢蕴,便能猜到缘由。

    太冷会使人思绪变缓,在谢蕴身侧的侍卫变的恭敬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褚绍出来了,她猛地侧头,去看立在台阶上的褚绍。

    他的目光仿佛没有注意到她,唇角带着笑意与他的属下说话,而后目光方才像是漫不经心一般移到她这边来,但是他唇角的笑意渐渐变淡,变为冷淡,目光冰冷的注视着她,直到连融宋岩与他告辞,他方才将目光转了回去,淡笑着送他们离去。

    他与下属谈笑的般漫不经心还残留在脸上,配上他今日清俊的衣袍,仿佛卸去了凌厉的肃杀,让整个人显得温和,只谢蕴没有被他这样的表象欺骗,他清楚的看清楚了他眼中的怒意。

    他一步一步走向这亭子,侍卫见状默默的退了到了一边去,谢蕴站起身来,等着褚绍走近。

    褚绍声音比这寒冬腊月的风还冷些,他质问:“谢蕴,临近岁宴,你非要在这样的时候惹我生气吗?”

    他今日没有说“本督”,但并不是代表他不生怒,谢蕴甚至看到了他眼角眉梢间因为怒气而绷紧的纹路,他是怒的连着都忘记了。

    褚绍这句话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谢蕴自知他在气什么,即便知晓她接下来说的话会令褚绍更加生气,她却还是说了,谢蕴的脸冻的有些僵,反应也异常迟钝,但是自己说出来的话却听的一清二楚。

    她说:“将军,民妇想去去见李大人一面。”

    说话,便听到了褚绍咬的咯咯吱响的牙齿,他的神色彻底冷下来,目光能将人冻的掉冰渣子,说出来的话确实也让人如坠冰窟,他说:“谢蕴,本督凭什么要答应你。”

    谢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褚绍,尽管看着很平静,声音里面却是固执:“将军,求你允民妇去见李节一面。”

    褚绍与谢蕴的赌注,便是赌李节会不会为了她放弃家族,褚绍若是想赢了这场赌注,如何会让谢蕴在这时候去见李节,褚绍冷笑,他看起来便是这般和善的人吗?

    “你若是想站在这里自讨苦吃,本督不会拦你,你想要去见李节,痴人说梦。”

    褚绍甩袖离开,徒留谢蕴一个人在原地。

    即便是猜到褚绍多半不会同意,谢蕴心中还是有些失望,她望着褚绍渐行渐远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悲意。

    她真的不想输掉赌注,她真的想去见李节一面,哪怕只是问清楚缘由。

    可惜褚绍终究不给她这样的机会。

    侍卫默默从角落里面出来,瞧着有些可怜的谢蕴道:“谢大夫,既然见过了主上,便回去吧。”

    “你若是冷了,先回去吧,不用管我,我想在这里坐一会儿,你放心我不会跑,也跑不到什么地方去。”

    这总督府都是褚绍的人,任凭谢蕴长了三头六臂褚绍不点头她也飞不出去。

    谢蕴知晓褚绍不是会心软的人,她最是爱惜自己并非非要在这冰天雪地里自虐,只是她今日确实沮丧,不知晓若是此时这样的心情回去,被周母与周娴看见了,会惹她们如何担忧。

    她想要在此地将这样沮丧的心情消化些再回去。

    侍卫却以为她冥顽不灵,一双红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缝隙,他这般气鼓鼓的模样实在是与平日里沉默寡言,恪尽职守的模样不同。

    其实也能看出来,侍卫虽然功夫极好,办事也极为妥帖,但是年级尚小,看样子不过十八的模样。

    他这模样看着实在引人生笑,心情沮丧的谢蕴好似好了些,第一次问起这个时时跟在她身边侍卫的名字。

    谢蕴看向侍卫:“你叫什么名字?多少岁了?”

    正在生气的小侍卫脑子还没转过来,有些呆愣:“方言,十七。”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如实的答了,待到回过神,又气恼戒备:“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看着你年级尚小,却得将军重用,未来定能当大任。”

    谢蕴随口说着这些,神色又冷了下来,小侍卫没有想到会被谢蕴夸赞,原本气恼戒备的脸登时有些泛红。

    到底年少单纯,又未曾被女子这般夸赞过。

    终于是安静下来,也没有再劝谢蕴回去。

    日暮渐沉,寒意愈发的深重,谢蕴动了动已经冻僵了的手脚,从亭子里站起身,道:“回去吧。”

    小侍卫眼前一亮,忙的抖擞精神跟上了谢蕴,在书房处理公务的褚绍听到暗卫来报,他握在手中的笔顿了顿,一滴墨在宣纸上晕染开。

    褚绍坐在此处,他面前书案上的公文堆积如山,向来一目十行的褚绍,今日这些公文却未曾怎么被翻动过。

    终于,他垂了眼眸毫不在意的语调:“继续盯着。”

    心冷如此,方是褚绍。

    本就是紧张的等着谢蕴回去的周母与周娴,在见到谢蕴归来纷纷松了口气,谢蕴神色温和,状若无事发生同两人说话的模样,让站在角落里的侍卫侧目。

    明明那么难受,独自一人在寒风中立了两个时辰也没有等到褚绍心软,待到回到此处,还能言笑如常,倒是让人看不明白。

    即便谢蕴掩饰的很好,但是心中忧虑加上今日下午的寒风,仍旧是让谢蕴在深夜发起了烧。

    她感觉到身上的滚烫,熟读医书的她清楚自己这是忧思成疾感染风寒,也知道该给自己开什么方子。

    奈何,想要张口却说不出话,挣扎却起不了身,总算是理解了常言的医者不能自医,谢蕴将自己裹进厚厚的被子里,寄期望于生一场大汉明日醒来便能够好了。

    可惜,天不如人愿,第二日周娴见一直紧闭着连过了早膳都还打开的房门心中生了疑,去房门之前叫了两声,见没有应答,推门又推不开,吓的去寻周母。

    这样的响动将门口的侍卫惊动,方言急匆匆的过来踹开房门,跑到屏风边上看到还未起身的人,连忙刹住脚步。

    问已经冲了进去扑倒在床边的周娴谢蕴怎么了。

    周娴将完全埋在被子里谢蕴的头扒出,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惊呼:“阿嫂,你生病了?”

    在门被踹开的时候谢蕴已经从迷迷糊糊之中醒过来,奈何眼皮重的犹如有千斤坠一般撑不开,她想安慰周娴没事,更是没有力气答话。

    这样的情形吓坏了周娴,以前在周家村的时候,她便见过与她同岁,平时壮如牛的二狗子,便是这样发了一场高烧丢了性命,没有熬过哪个冬日的岁宴便去了。

    吓的她说话都有了哭腔:“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褚绍只比大夫晚来一刻钟,周娴与周母担心谢蕴的安危,并未曾注意到褚绍的到来,守着一旁写方子的大夫一句不停的问“如何了,怎样了,严不严重,会不会丢了性命。”

    小侍卫跟在褚绍后面大气不敢出,大冬天的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无他,今日褚绍一早便去了城外的军营,他是跑着赶去军营同褚绍禀报的此事。

    他们回来的时候亦是极赶,冬日里路面结冰太滑马跑不快,二人是一路走回来的,他看着呼吸略微急促的褚绍,不敢言语。

    褚绍在听到“会不会丢了性命”这几个字后整个人一震,漆黑的眸子看着躺在床上意识模糊的谢蕴眼神晦暗。

    半响,待大夫开好了方子,褚绍默不作声的跟着大夫离开,仿佛从未出现在这房里一般。

    大夫跟着褚绍到了隔间,他坐着问弓着身子极为恭敬的大夫,道:“她如何?”

    大夫斟酌措辞后方道:“小的不敢欺瞒制宪大人,谢大夫她忧思成疾又受了寒,诱发了风寒,这风寒最为主要的便是退热与不能再受寒风,若是谢大夫她明日早上便能将这高热退了,便无大碍,若是退不了……”

    若是退不了,将人烧的傻了,亦或是伤着肺腑,成为痨病也不无可能,毕竟每年冬日都有许多因为风寒而丧命的人,算不得稀奇。

    闻言,褚绍沉默了半响,神色不明道:“用最好的药材,尽全力医治。”

    “是。”

    大夫不敢怠慢,从房间里面离开之后,又去了谢蕴的房间,给周娴周母还有守在房中的丫鬟交代了注意事项,方才背了药箱离开。

    只离开之时神色忍不住有些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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