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郡,谢蕴并不是籍籍无名之人,她身为少见的女大夫,南郡行医之人无不知晓她的名字。亦是有不少人见过谢蕴的模样。

    对于谢蕴他们从起先的轻蔑,道后来的佩服也不过用了数月的时间,毕竟谢蕴的医术有目共睹,她又未曾与他们争抢病人,并不会惹了众怒。

    所以在听闻谢蕴与李节的传闻之时,也大多没有放在心上,而且在袁府的赏梅宴之后,还对谢蕴生出了同情。

    只,传闻之中,好的坏的也罢,但是都未曾听闻有荆州总督这位大人什么事情,甚至因为他在南郡算是颇有名气的大夫,常年行走于各个权贵府上,甚至听闻过谢大夫战死的亡夫,似乎是这位总督大人的救命恩人。

    这样的关系,合该两人不会生出旁的瓜葛来。

    只今日瞧着这位总督大人的神色,似是对谢大夫关切的紧,又见这位谢大夫医术了得却生了病,生病又是在总督府生的病,不免让人心生猜测,恐怕是这位总督大人生了旁的心思,将人逼迫至此。

    思及此,大夫不敢再往深处了想,他行走于各个权贵之府,自然知道哪个内宅里面没点什么不可言说的阴私。

    若是想活的长久,需要学会闭嘴。

    ***

    褚绍并未日日去谢蕴她们的院子,亦或者说是只有得知谢蕴病了那一日去了谢蕴的院子,若说他将谢蕴放在心上,却又不曾去探望她。

    若说他没有将谢蕴放在心上,却又日日会传大夫去垂询,满院子的丫鬟也都得了命令要仔细照看好谢蕴。

    丫鬟们自是会服侍人,只要上了心,哪怕是一个眼神都能关切到,这些时日,最为关心担忧谢蕴的周母与周娴反倒插不上手。

    许是大夫用的药材都是极好的药材,又或是丫鬟无微不至的照顾,谢蕴在第二日便退了高热,人也清醒了些。

    眼见她醒了,满屋子的人总算松了口气,周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将她从大夫处誊抄来的方子,趁着丫鬟都不在屋子里的时候拿给谢蕴看,小心翼翼的问:“阿嫂,这方子可有问题?”

    无怪周娴疑心褚绍会害谢蕴,她的阿嫂不过是出了院子去见了褚绍一面,回来便生了病,又加之周娴知道褚绍的心思,心中难免不会怀疑是褚绍求而不得使了什么法子折辱谢蕴。

    谢蕴不知道小姑娘这些心思,看了方子声音嘶哑道:“是极好祛风寒的方子,只是……”

    “阿嫂,只是什么?”

    周娴以为她猜对了,声音紧张。

    只是这方子里有几味很名贵的药材,不过是一个风寒而已,用这些药材太过浪费了,她猜到这是谁的授意,顿住了没有再说,只朝周娴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个风寒虽未曾要了谢蕴的命,却也令她消瘦了一圈,本就单薄的人更加弱柳扶风。

    谢蕴卧在床上三日,再躺不住,也不习惯有这么多丫鬟围着她,让那些丫鬟退下,却无人听,想要下床走动,也被人按在床上。

    这般强迫,令谢蕴有些生厌,却又知道这也并非这些丫鬟之过,便命丫鬟喊来小侍卫。对着小侍卫道:“麻烦你禀告将军,民妇也是大夫,知晓自身的情况,我已经不需要人继续服侍了。”

    原本对于谢蕴话不答放在耳中,只听褚绍的小侍卫今日不知道为何,一声不吭的便去了,不多时他回来,丫鬟便走的只剩下原本就在这院子中的两个。

    可以顺畅的呼吸,也无人拦着她不让她下床,谢蕴终于松了口气。

    谢蕴被关了这许多日别闷得慌,不满足于只是下床在屋子里走动,想要去院子里散散心,被周娴与周母劝阻,最后两人合力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方才允了她在院子里走动。

    不放心她的周母与周娴二人一左一右的紧紧跟在谢蕴两旁,三人说着话,听闻吱呀一声,关了许多日的院门被缓缓打开,在看到出现在院门口的人谢蕴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

    褚绍一声青黑色的衣袍立在风雪之中仿若天地之间一抹沉凝的墨色,只一出现便会带来漫天风雪。

    周母与周娴见到褚绍,神色截然不同,周母仍旧是当褚绍是顶顶的大好人,有权有势却不忘恩负义,在她们危难之际仗义出手相助,面色殷勤感激,如遇贵客一般。

    周娴神色警惕,对着高大逼人的褚绍眼含戒备。

    褚绍迈入这院中,目光不去看谢蕴,对着周母行礼,恭敬模样倒是像个知书达理的晚辈,看不出内里的恶劣。

    “周夫人,本督听闻谢大夫大病初愈,特来看望,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没有没有,总督大人过来是我们的荣幸才是。”

    得褚绍这样礼遇,周母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表示没有打扰,见褚绍没有再说话,只定定立在那一处,后知后觉他是要来见谢蕴,虽是觉得单独留褚绍和谢蕴两人有些不太妥当,犹豫片刻却还是拉着周娴离开。

    见周娴不肯离去,道:“在褚大人府中无需担忧你阿嫂的安危,有褚大人在定然无事,我们先回房间坐一会儿。”

    岂不知,困住谢蕴的就是总督府,威胁她的便是褚绍,谢蕴挂起浅笑安抚周娴让她跟着周母离去。

    虽然褚绍对她是威胁,但是他不会今日在这院子里做什么,这一点谢蕴还是敢笃定的。

    褚绍这样的人,还不至于这样不顾脸面。

    望着周娴与周母回了房间,谢蕴方才回头去看褚绍,他的神色已然冷了下来,对着谢蕴没有了对着周母时的客气,冷声:“怎么,去暖阁这段路还需要本督请你?”

    果然,刚刚循礼和善的褚绍才是装出来的,谢蕴默不作声,抿了抿唇跟在褚绍的身后向暖阁走去。

    暖阁之内,褚绍坐在主位之上,看上去不辨喜怒,谢蕴也拿不准他今日过来的目的,心中有颇多猜测,但是对上的是褚绍,总归不敢对自己那般自信。

    她不言语,褚绍便先开了口,他微垂着的眸子,目光定定的落在她的脸上,自这时起谢蕴一丝一毫的反应都逃不过褚绍的眼睛。

    褚绍从来不是拐弯抹角之人,他问的直接:“你这场病,可是为了李节生的?”

    谢蕴心中微微颤了颤,她这一场病是因为在亭子中吹了冷风所致,但是究其根源,若说没有半点为了李节的缘由,却也是在作假。

    她这片刻的犹豫,已然落入了褚绍的眼中,他神色变冷,等着谢蕴编答案。

    谢蕴察觉到了褚绍的态度,她知道她刚刚那一刹那的犹豫,被褚绍看破了,自从上一次褚绍说,她的把戏期满不过他的眼睛,谢蕴便知道褚绍不是什么只知道打仗的糊涂之辈。

    他聪明绝顶,识人至微,一点蛛丝马迹都能被他猜到真实的目的,在褚绍面前说谎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谢蕴沉默犹豫的越久,褚绍的面色愈发的沉,就在他要发难之前,谢蕴开了口,她原本的声音清冽,以往在褚绍面前装出来的柔和不是她本来的音色,只今日大病初愈,虽非可以,但说话的声音却与往日装出来的模样又有几分相似。

    “不是。”

    这样的声音令褚绍的神色微顿,没有了刚刚凌冽逼人的气势,却仍旧算不得好,他未接话,等着谢蕴如何自圆其说。

    谢蕴顿了顿继续道:“不全是,民妇生病是因为忧思成疾,这忧思有李大人之故,但更多的是不前途未卜,身不由己。”

    这话中的前途未卜,身不由己不是因为李节,即便是周惩战死,谢蕴没有与李节生出因果,在面对周家村为难的亲戚,做出举家搬至南郡立足的决定之时都未曾有过。

    而今为何,谢蕴只差说个明白。

    “你是说,你这场病不是因为李节,而是因为本督,全然是本督之过?”

    褚绍一字一句将谢蕴话中之意挑明,而后牵唇露出冷笑,骤然之间将手边的茶盏扫落在地,觉得胸中郁气难舒,又将暖阁里的香炉踹翻在地。

    在褚绍看来,谢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保全李节的狡辩与开脱,而她为了李节,不仅仅不惜用自己的性命作为要挟,更是将罪责全部推脱之他的头上。

    这让为了谢蕴生病担忧了数日的褚绍如何能够接受,他发泄完,走到一直默不作声静坐在椅子上的谢蕴面前:“谢蕴,本督今日过来便是要告诉你,即便是你用自己作为要挟,本督也不会允你与李节见面,我们之间立下的赌约,你反悔不得。”

    说罢他抬脚离开暖阁,在踏出暖阁门口之际停顿下来,目光微侧,余光看着自他发怒之后始终一言不发的谢蕴,声音冷厉:“你若再是以你自己作为要挟亦或是想要为李节殉情,本督有千百种法子让你后悔这样的决定。”

    这样的威胁,谢蕴不会怀疑只是说说而已,这个人是褚绍,她若是当真做了,他便会说到做到。

    谢蕴默了默,抿唇:“民妇很是爱惜性命,不会做这样的糊涂之举。”

    “你最好说到做到。”

    说完这句话,褚绍大步流星离去,谢蕴这院子的门又被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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