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

    谢蕴脱口而出,对面破破烂烂有些脏污的小姑娘眼中含泪。

    自上一次从西南密林之中逃脱之后,谢蕴便再没见过吉祥,一是因为吉祥本就不是她的人,而是李节的人,她没有道理带上吉祥一起离开;二是上次逃走之时时间紧张,也顾不得李节那些剩下的属下去了何处。

    但无论如何,谢蕴都没有想到会在长沙郡再见到吉祥,更没有料到吉祥会是如今这幅小乞丐的模样。

    谢蕴震惊了片刻,又很快回神目光警惕看向周遭,似是察觉到她眼中的戒备,吉祥神色有些焦急,连忙用手比划。

    吉祥:她是一个人来长沙郡找谢蕴的,其他人已经继续南下了,不会有危险。

    看清楚吉祥的手语,谢蕴戒备的神情略微松懈,没有被识破所想的尴尬,她对于吉祥向来都是有防备的,况且上一次被劫持到蜀地好不容易逃出来,那时候李节还在虽然劫持了她,却并未做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但是如今李节已经死了,他的属下若是想要报仇,再被抓住恐怕会丢了性命,谢蕴方才与父兄团聚,不想冒险。

    虽是半信半疑,但是却还是疑惑吉祥为何要来此处,谢蕴问她:“吉祥,你来这里做什么?”

    吉祥又道:她不想去南地,她还有话想要同谢蕴讲。

    此时,后面等了许久的病人见前面没有动静,发出了不满的抱怨,见状,谢蕴将吉祥带到马车旁,叫醒了谢蔹让他看着吉祥,等会儿她在过来。

    谢蔹不察他竟然睡着了,有些懊恼,又见脏脏小小的吉祥还不会说话,有些疑惑,却还是听妹妹的话将其看着。

    两个人一个人靠在马车上,一个人站在马车旁,看着城门口忙忙碌碌给人义诊的谢蕴,默默的等着。

    天色微暗,义诊终于可以收摊,如今乱世,看不起病的百姓诸多,自从开设了这义诊的摊子,每日都会有许多人。

    两个药童揉着抓药泛酸的胳膊,同谢蕴恭敬道别离去,带所有人都离去,谢蕴也将自己的药箱收拾好,向着等了一下午的马车方向走去。

    谢蔹看见妹妹过来,站直了身姿,又看了眼在烈日酷暑下站了一下午,嘴唇发白的小乞丐,问她:“弥弥,这是何人?”

    “阿兄,她是吉祥。”谢蕴回答谢蔹的话,目光却落在吉祥的身上,她从腰间解下水袋递到吉祥面前。

    吉祥接过去拧开,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好不容易扮做乞丐混进长沙郡,吉祥许久没有喝水了。

    谢蕴的神色如常,谢蔹却在听闻这个名字之后神色戒备,他拉过谢蕴,紧紧的盯着小乞丐模样的吉祥:“弥弥,你留着她做什么,应当将她打入大牢去。”

    “阿兄,她并未做什么伤害我的事情,况且她今日来是有话要给我讲,我带她回去,你先不要和父亲说及此事。”谢蕴否定了谢蔹的建议。

    见拗不过她,谢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防备的盯着吉祥,同事警惕的打量四周,生怕吉祥身后还有其他乱党,会埋伏偷袭他们。

    好在谢蔹的担忧是多余的,回到府上,谢蔹将吉祥带去了自己的院子,找出一套干净的衣服地给她,示意吉祥自己去院子里打水。

    安排妥帖这些事情,谢蕴跟着等在院子外头的谢蔹前往谢清安的院子,谢蕴他们到时,院子里已经备好了酒菜,谢清安也已经回来了。

    虽然与父兄久别重逢,但是长沙郡诸事繁杂,三人除了最初那几日,很少有聚齐的机会,谢清安与谢蔹给谢蕴准备了生辰礼。

    饮酒至一半,谢清安忽然眼中泛起泪意,他望着谢蕴道:“再有十八日便是你的大婚之日,只可惜爹爹在豫州院子里埋下的女儿红没有机会取出来喝,可惜了。”

    嫁人不过是个赌注,又不是嫁给心悦之人,谢蕴并无多少别离与喜悦之感,只谢清安似乎很是难过。

    相较于谢清安的愧疚难过,谢蕴却还能笑着劝慰:“爹爹,女儿嫁给萧笈,日后也会在长沙郡,若是爹爹想念女儿了,可以虽是见到女儿,不必要伤感。”

    可谢清安始终不能释怀谢蕴的婚姻大事不能够由她自己做主,终究觉得亏欠谢蕴。

    察觉到了谢父心中的愧疚,谢蕴忽然举杯笑了笑,她一笑又有豫州谢氏女年幼时的娇俏,她声音带着些亲昵的撒娇:“爹爹,不必担忧,嫁给萧笈弥弥也不抵触,他人品贵重,或许日后女儿能与他琴瑟和鸣。”

    虽萧笈不是谢蕴心悦之人,但是他的人品贵重,轻易不会辜负谢蕴,也算作是不错的良缘。

    谢父终于被宽慰到,不再提及此事。

    这一场家宴至深夜方才散去,谢蔹扶着醉酒的谢清安回屋,谢蕴并未饮许多酒,更多的时候是笑着听父兄两人说着幼时的趣事。

    只青梅酒的后劲儿大,出了院子被风一吹,便觉得有些头晕,支撑着走回自己的院子,看着院子里燃着的烛光,才记起吉祥还在院子里等着她。

    谢蕴提起裙摆小心的跨过门槛,尽量没有异色的回到屋子里,但还是被悉心的吉祥察觉到异常。

    吉祥已经自己打水洗澡换过了衣服,又恢复到娇俏的少女模样,她扶着谢蕴坐下,打着手势问她:姑娘,你可是不舒服,要不要早些歇息?

    谢蕴摇头回绝了吉祥的提议,她问:“吉祥,你说你来找我是有话给我说,是什么话你现在说吧。”

    吉祥犹豫了一下,她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簪托举在手中拿到谢蕴的面前,谢蕴的目光在看到玉簪的那一刻愣了愣。

    吉祥拿着的是李节当初赠给她的那一直玉簪,只是她当时无心收下,又一路难逃,早就不知道被她落在了何处。

    却不料被吉祥捡到了,她没有伸手去接,只问:你要说的话与这支簪子有关吗?

    吉祥见她不接,有些失望却没有勉强,她点点头,旋即将玉簪珍贵的包好仿佛怀中,方才对着谢蕴比划。

    吉祥:这支簪子于家主不同,这是李氏给未来家主夫人的,家主想要给你,是想要娶你。

    谢蕴别开目光,李节真心想要娶她一事,她早已经知晓,只不过她想要嫁给他之时没有机会,能够嫁给他之时又不想要嫁给他了。

    吉祥不在意谢蕴的冷淡,她自顾自继续:家主知道你不愿意嫁给他,他知道你的心思不在他的身上了,所以他并未让我必须把簪子给你,他说你若是不愿意要,便罢了。

    没有料到李节会提前告诉吉祥这么多她不曾知道的话,于是谢蕴看向吉祥的眼睛,问她:“他还说了什么?”

    吉祥:他还说,若是你要走,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放你走,如果旁人阻拦,便将那些阻拦的人都杀了。

    吉祥比划这句话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这抹厉色出现在温柔乖巧的面庞上有些违和别扭,谢蕴有些恍惚,片刻后她清醒过来,眉头微微皱起问:“既然他愿意放我走,为什么他不亲自说。”

    没料到谢蕴这样问,吉祥顿了顿,又才缓缓开始比划,谢蕴看清楚了她表达的意思,她说:家主没有想要活了。

    他知道你沿途在给追兵留下记号,他也知道你在他吃的东西里面下了药,他本就没有打算活着到岭南,所以……

    “所以他让我杀了他,好让我一辈子都记得?”一滴泪从谢蕴的眼眶滑落,滴在衣袖上。

    吉祥默然不语,因为在家主给她说这些的时候,她也问过家主,既然谢蕴不愿意,为何不抛下她独自逃命。

    当时李节已经很阴郁了,却还是扯了一抹荒凉的笑,他说:去了岭南也犹如丧家之犬,他不愿成为丧家之犬,所以他选择让谢蕴永远记得他的方式去死。

    即便是死了,都要谋划着最后算计谢蕴的心,何其残忍。

    谢蕴用手拭去残留的泪痕,垂下眸子问:就这些吗?我不会让他得逞的,我不会记得他,百年之后也无人会再记得他。

    吉祥闻言有些难过,却还是将李节最后的遗言告诉谢蕴,他那日气绝身亡之前,不知为何又突然反悔了,释然一笑抓住吉祥的手,让她去找谢蕴,将这些都告诉谢蕴。

    他终究舍不得用他的死去折磨谢蕴。

    闻言,谢蕴无言,若是李节还活着,她定然会去质问,可惜李节已经死了,她再质问不得什么。

    只在蜀中时癫狂、阴郁、狠辣的李节似乎是在脑海中逐渐消散了,在南郡时温和,周全,对待谢蕴极好的李节又鲜活了起来。

    怅然许久,跟着沉默的吉祥忽然抬首,她眼神中有不解与疑惑,似是思虑许久才问出口,她问:姑娘,你既然因为褚绍而抛弃我们家主,那为何又要嫁给南梁的帝王呢?

    吉祥还是个半大的姑娘,她不知道感情之间的弯弯绕绕,更是不明白既然两人皆有意,又为何不在一起。

    这样真挚又没有丝毫责怪的眼神,与方言的质问不同,谢蕴心中的情绪翻涌,半响后垂首将手放在吉祥毛茸茸的头顶,道:“吉祥,有些时候并不是两情相悦便能够在一起,就如往日我与你的家主两情相悦之时,也会因为种种外力而分开,这世间大多事情皆不由人,无法。”

    吉祥似懂非懂,谢蕴却有些出神,许是今日饮了酒,她竟控制不住想起褚绍,他如今应该在回荆州的路上。

    此时天下暂定,褚老夫人或许会催促他与赵璃尽快成婚,而他终究不会同萧笈所想的一般,再度来到长沙郡。

    褚绍为人骄傲,他绝不会再次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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