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绍回到荆州,荆州郡县属官皆等在城门外,百姓夹道翘首,这一回荆州的官员百姓皆是真心实意的欢迎褚绍得胜归来。

    三个月前南梁如丧家之犬被逼退之长沙郡,侯栾扎根健康以汉人为食,民不聊生,原依仗王谢萧袁的官员骤失依仗,他们如同汉人百姓一般惶惶不安,犹如惊弓之鸟。

    他们认为南梁朝廷都阻止不了侯栾,那蛮夷迟早有一日定会攻破荆州,将他们的妻女当做妓子取乐,将他们当做牛羊烹食,恐惧已经让有些小吏收拾好包袱行囊做好出逃的打算。

    外敌环伺,内朝溃烂,为官者与汉人都看不到希望。

    就在这时褚绍回到荆州,他临出征去淮州之前,在阵前同百姓许诺,他定会阻拦外地南下,亦会荡平内寇。

    褚绍的面容坚毅,眼神之中是不退不让的决心,起先有人质疑,他们不相信南梁都做不到的事情,褚绍一个区区蜀地行伍出身的新贵能左右什么,对于这些声音,褚绍并未解释什么,要走的人,他放任离开。

    但对于愿意留下的官员与百姓,他亦是让连融妥善安置,甚至对于从健康周遭逃难过来的百姓,也不得拒之门外。

    而后,他便连夜赶赴淮州,用不到一个月他将安氏逼退至黑水河北三百里,使其不敢再靠近黑水河畔,而后他又带兵赶往彭城,与彭城王密谈,第二日便与彭城王的兵马共谋,拿下雎州。

    夺下淮州与雎州花了不到连个月,这于所有人都是不敢想之事,而更加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褚绍从蜀中、岐州、淮州、雎州连成了一条顺着黑水河绵延千里的线。

    西凉拓跋凌与安氏魏帝这才知晓褚绍的目的,他用他的蜀军将西凉与北魏拦在黑水河北,日后他们若是再想南下一步,便要先越过褚绍。

    意识到褚绍的目的,拓跋凌与魏帝皆觉得褚绍疯了,他将自己放在拓跋凌魏帝与南梁汉人中间,无异于将自己置于腹背受敌的险境。

    这绝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他们叹为观止,却又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他们与侯栾合谋上下夹击,就可以合力将褚绍的蜀军逐步绞杀。

    褚绍是他们共同的威胁,共同的敌人,他们愿意为了除掉褚绍而短暂的合谋。

    ***

    此等险境,外人能够堪破,身为蜀军军师的连融亦是心知肚明,他在军中劝褚绍兵贵神速,以剿灭乱党的名义攻破健康杀侯栾称帝,再清算会稽郡王氏与长沙郡萧氏,南面的局势大定,再北伐可无后顾之忧。

    这一谏言于蜀军是最为有利的,但在雎州之时褚绍却并未直面同意,只立在城墙之上望着北地许久,才说让他想想。

    而从雎州班师回荆州的这一路上,褚绍始终都未再提及此事,令连融心急如焚,他数次进谏,皆未得到肯定的回答,连融跟在褚绍的身后,他知褚绍为何犹豫,心中气恼即便是谢氏女离开了,竟还能左右主上的思绪。

    军中气氛压抑,恭迎等候的官员与百姓并不知,他们此时心中只剩下激动与澎湃,经历了这么多绝望的时刻,以为汉人在这中原再无立足之地之时,又迎来了新的希望。

    让他们如何能够不激动,如何能够不兴奋,此时的褚绍便犹如他们的天神,是救他们于绝境的希望。

    褚绍的马车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下终于出现在视线之中,最开始是激动欢呼,却又在看到马背上的众人后渐渐的眼中泛泪。

    一路注目相送,默默的将他们的希望送到府邸。

    许是累了,到了府衙,褚绍挥退了左右,让连融与宋岩去与荆州百官议事,他独自一人坐在厅内神色平静的看着厅内某处,眸色深深。

    方言看着褚绍的身形,仍旧是那般高大,只是这数月之间,他的神色淡漠了许多,方言跪在地上请罪:“主上,方言背主,无言面对主上,请主上赐死。”

    往日褚绍最厌恶背主之人,如今却只是神色淡淡的看向方言,问:“你为何回来了?”

    方言跪在地上不言语,良久,褚绍扯出一抹讥笑“她如今有人护她的周全,自是不需要你了。”

    “下去,自领五十大板,能不能活着……看你运气。”

    这是褚绍对于背主之人最轻的责罚了,方言叩首谢恩,恭敬的退下去,少卿,木板打在皮肉上吃疼的闷哼声响起,褚绍仍旧是刚刚那个姿势,目光冷锐的看着暗处。

    明明责罚帮助谢蕴逃跑之人心中应该是痛快的,褚绍却觉得心脏处传来密密麻麻的疼楚。

    这三个月,褚绍用一刻不得闲让他没有时间想起谢蕴,起初总是有不长眼的暗卫将长沙郡的消息告诉他。

    褚绍呵斥那传递消息的暗卫后,却又知他需要掌握长沙郡的消息,便让那暗卫日后不用再禀报长沙郡南梁帝与谢氏女的事情。

    是以,到今日,褚绍已经许久未曾想起过谢氏女了,可惜方言出现,无不提醒着谢蕴当初抛下他逃往长沙郡,逃去萧笈的羽翼之下这件事情。

    也无不在提醒着他当初追赶至长沙郡下,谢氏女都不曾回头看他一眼的耻辱。

    褚绍将手中的茶杯捏碎,掌心的皮肤被茶杯的碎渣刺破,鲜血顺着骨节分明不瞒老茧的指腹滴落在碎瓷片上。

    手掌心的疼痛盖过了心脏处传来的缓慢而入骨的疼痛,他闭上眼睛强迫他不去记起那个薄情寡义的人。

    良久,院子外面的闷哼声停止,负责监管打板子的侍卫入内禀报,方才发现褚绍手掌心的伤,连忙去叫大夫过来处理。

    待大夫将他掌心的碎瓷渣全部挑出来撒上止血的药包扎好伤口之后,心中惊叹这位神武的总督惊人的忍受能力,这么久竟然一声都没吭,小心嘱咐:“大人,这两日伤口彻底愈合之前,需要注意莫要沾水,这伤药每日换上一次。”

    褚绍的眼睛缓缓睁开,他看向那一瓶治疗外伤的药,脑中却又浮现出谢蕴给人看病疗伤的画面,心脏处隐隐的疼痛又渐渐清晰,他将那一瓶伤药握在手中不断收紧,几欲要将那瓷瓶捏碎似乎才能够止住心脏处传来的痛意。

    大夫被吓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良久褚绍松开手恢复平静,待大夫走后,他的声音淡漠:“方言在何处?”

    “方统……言被拖下去了在大牢,已经有大夫过去上药,应当不会死。”

    侍卫的话说完,褚绍起身,他的脚步朝着大牢的方向去。

    荆州的大牢潮湿阴暗,只有一扇窗户能照进去些许光亮,方言躺在稻草上,身后的血迹将白色的里衣染红。

    褚绍的目光落在那伤处许久才开口:“本督容不得背叛之人,念在你并无恶念,方才饶你一命,方言你可知错?”

    “方言知错。”

    “既然你已经背主,为何又要回来?”

    褚绍的声音很冷,不夹杂一丝温度,仿佛只是对一个背主之人明知回来后回丧命却还要回来而心生好奇。

    他等着方言的答案,方言的声音因而身上的伤有些干涩,陈情:“属下并非背叛主上,只是对谢氏女一时心软想要将她护送至她父兄身边,如今她已经即将要嫁给南梁新帝不需要属下,属下故回来跟主上请罪。”

    啪嗒,瓷瓶碎裂的声音,本沉浸在自己话中的方言闻言,想要抬头去看,却拉扯到北上的新伤跌落下去。

    待缓过来再抬首,大牢之内已经没有褚绍的身影。

    大夫再度被召入府衙,见褚绍刚刚被包扎好的手又渗透出鲜血,心中皱眉病人胡闹,却不敢说出口,只得忍气吞声再将伤口清理上药包扎。

    只在退下时忍不住开口劝道:“主上,您这手上的伤虽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若是总是这般反复撕裂伤口,也恐会落下后遗之症,往主上爱惜身体,这些时日切莫再捏碎什么瓷器。”

    褚绍的面色沉了几许,最终没有发作,在宋岩将长沙郡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一禀报之后,他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宋岩说完等了许久不见褚绍的命令,他本以为褚绍会生怒,亦或者会难受,毕竟宋岩作为为数不多知晓谢氏女在褚绍心中特别之人,也知褚绍为了谢氏女千里奔袭蜀地。

    但这一切都没有,褚绍神色平静,幽深的眸子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只泛着丝丝冷意,带着些嘲讽:“好,很好。”便再无他话。

    宋岩欲言又止,想要劝慰些什么,却被褚绍阻止,他神色平静:“本督知晓了,你退下去吧。”

    眼见如此宋岩退下去,只到底不放心,装作路过几回,看见褚绍已经在处理这数月荆州堆积起来的公务之时,方才彻底放下心来。

    或许是他多虑了,褚绍这样的人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怎会当真那般在意那谢氏女。

    只在宋岩走后,褚绍眼中才彻底被怒意取代,他胸中的怒意翻腾与胸口丝丝缕缕的疼痛混杂在一起,竟让他的喉咙生出一股腥甜。

    褚绍用手撑住摇摇欲倒下的身躯,将喉咙的腥甜生生压下去,再抬眸已经彻底被冷意覆盖。

    谢氏女,当初无论如何也不肯嫁给他,不过短短数月便要嫁作他人,好,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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