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不如殿内,便察觉到那一抹摄人的目光,谢蕴未曾去追寻这一道目光的主人,独自去女席位置上坐下。

    如今她的位置,沾褚绍的光在最前端,只抬眼便能看见褚绍的位置,谢蕴却始终没有抬头。

    不多时,萧笈至,他作为帝王,要为即将出征的大司马大将军褚绍践行,如今这长沙郡的朝官若想风雨飘摇的南梁在中原有立足之地,若想夺回昔日的都城健康一雪前耻,唯一能够依仗的只有褚绍。

    他们敬他,怕他,却又不得不恭维他。

    觥筹交错,谢蕴才抬眼去看褚绍,他少年英才,用兵如神,不到而立之年已经坐拥三军为汉人所崇敬的英雄,若非因她之故,或许他的雄心壮志已经能够得以实现。

    思绪纷乱间,又想到萧笈的劝慰之言,她们并非棋局上的棋子非黑即白,既褚绍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她又有什么理由不迈出那一步呢?

    即便他的父兄与褚绍不可能化干戈为玉帛,但为何她便不能试着让他们勉强能够和平相处,便只需要她在其中周旋些,她都不愿吗?

    往日只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如今想来却又觉得往日自己太过悲观自私,明明有可能两全其美,却都不愿去尝试。

    下定了决心,谢蕴抬头看向褚绍那处,他似乎时时关注着这边的动向,在她一抬眼,他便转过目光与她对视。

    本无人敢劝他的酒,却因心中郁结来者不拒,在谢蕴一入这殿中,他便发现,只她的目光始终不曾落在他的身上,以为他刚刚的举动令谢蕴厌恶使她甚至不愿看他一眼。

    自知从始至终,无论是在荆州,还是在长沙郡,即便是一开始的岐州,都是他强迫于她,她厌他,恶他,弃他,骗他都被看在眼里,本以为已经习惯了,却还是忍不住心中生出不甘于钝痛。

    此时见她看向自己,褚绍有一瞬间的失神,却又很快清醒,她怎么可能会这般看着她,不过是错觉罢了,再看过去,果然她已经离开,心中冷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前来敬酒的官员见状,忙的也将杯中酒送入嘴中,却不如褚绍豪迈,被呛出眼泪来。

    ***

    是夜,谢蕴换了寝衣,卸下了胭脂水粉,将头发散下披在肩上,手中拿着书坐在小几旁,小几上放着一个汤蛊,吉祥看着她的注意力似乎全都在书上,却又发现她很久都未曾翻动书页。

    忽然,门外院子里传来响动,平日里这人院子只有谢蕴与吉祥两人,这响动声将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去,知晓外面都是侍卫,不可能又贼人闯入。

    再说如今的长沙郡,还有谁人敢闯褚绍的宅子,那这般深夜,来的便只可能是那个人。

    谢蕴未曾抬眸,褚绍走到门边,今夜他从长沙郡的行宫归来,想到谢蕴,脚步不自觉来到此处,待想要后悔,却已经到了门口。

    这府内何处是他去不得的呢?谢蕴是他娶来的夫人,他为何要避,褚绍的视线落在她身着轻薄的寝衣上,他的眸光暗了暗,而后将目光移到谢氏女的脸上,此时她未着粉黛,在烛光的映衬下,没了往日的凌厉与疏离。

    褚绍的目光落在她瓷白的脖子上片刻,终于抬脚迈进去,他走到她的对面坐下,一双锐利的眸子紧紧的注视着她,半响不咸不淡:“看的什么书?”

    不过是没话找话。

    谢蕴垂眸将手中的书扣在小几上,沉默片刻:“没什么,是些闲书罢了。”

    褚绍的目光落在她面前的书上,不知想到什么,眼底浮现出几抹冷意。

    往日她最爱的是李节赠送的医书,爱不释手,自始至终,她都更与饱读诗书的李节更为般配,她嫁给他,不过是他强求来的。

    褚绍的眸光锐利多疑,只定定的看着便会让人觉得心慌,谢蕴最初也是惧怕这双眸子,更抗拒这双眸子,只如今,她想起了今夜做下的决定,犹豫片刻,她抬眸对上褚绍的目光。

    她目不转睛的对视,让褚绍以为谢氏女在挑衅,他眼底的冷意更甚,俯身凑近逼视着她,想要看到她眼底的惊慌。

    谢蕴仍旧是下意识抗拒褚绍的靠近,这一回却未曾退缩,她不动,便感觉到靠近的褚绍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

    忆起今日在行宫中褚绍的举动,谢蕴躲开褚绍的靠近,察觉到对方眼中积蓄的怒意,她将小几上的汤蛊打开,垂眸:“将军今日饮了酒,我让厨房准备了醒酒汤。”

    褚绍眼中因谢蕴躲闪而升起的怒意在她的话中消散,他看向小几上的醒酒汤,目露深思,他今日是饮了许多酒却不是醉了。

    这汤显然是谢氏女为他准备的,但她为何要如此?她不是最厌恶他的吗?甚至褚绍脑海中划过了谢氏女在这汤蛊中下毒,想要毒杀他的念头,只这个念头很快消散。

    但他仍旧未曾动那一蛊醒酒汤,而是眸光沉沉审视的看向谢蕴,道:“为何?”

    为何突然对他转变了态度,褚绍不是傻子,自今日谢蕴从萧笈那处离开之后,便隐隐变得不对,难道是她要迷惑他,与萧笈双宿双飞?

    想到这个可能,褚绍的眸色再度变暗。

    看着他不接,谢蕴的手顿了顿,片刻她将汤蛊放下,只垂眸问:“将军何时出征?”

    “明日。”

    听到他冷淡的回答,即便是心中做好了准备一时半会儿化解不了与褚绍的恩怨,也不觉得被刺到,她神色有些僵硬,抿了抿唇再度开口:“将军何时归来?”

    褚绍迅速靠近将她的下巴挑起,似是要深深的看进她的眼眸里,要看穿她始终平静无波的眼中到底隐藏着什么情绪,见她仍由他这般凝视不退不避,没有来的心中烦躁,他将胸中的燥意压下:“你希望本督何时归?”

    谢蕴看着那一张带着些许薄怒的脸,神色微怔,敛去眸中的情绪,浮现出轻浅的笑意:“望将军早日得胜归来。”

    明明是笑着说着这般关切的话,眼中却是那么的平静,往日种种浮现心头,只觉眼前的谢蕴又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曲意逢迎,是想要再趁他离开,带着她的父兄逃离吗?

    思及此,心中钝痛蔓延,叫他如何信她!

    褚绍猛地松开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望着远去的背影,谢蕴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她的神色沉静下来,刚刚褚绍掐着的地方还有些痛楚,她伸手抚摸,知晓往日恩怨不可能轻易被化解。

    若她坚持,定会招致更多的迁怒,但是,既然下定了决心要做,便不会轻易放弃。

    谢蕴看着远处塌上的玉佩,起身走到塌边将其拿起来。

    吉祥被人放开,她快速的跑回院子,看到屋内的谢蕴,焦急询问她如何,见她沉静的编着挂坠,急道:“小姐,何时了你还有心情编这个!”

    谢蕴女工自小便不擅长,唯一会的便是编这些简单的东西,见劝不动她,吉祥无奈只得坐下帮谢蕴拽着另一头。

    有了吉祥的帮忙,玉佩挂坠的穗子很快便编好,谢蕴对吉祥道谢,便熄了灯睡去。

    ***

    第二日天色未明,褚绍便身着甲胄出门,在离开之时,他不禁看向东边儿的院子方向,昨夜,他离开谢蕴那处并未能安眠。

    即便想要将她的身影抛诸脑后,但闭眼便浮现她的身影以及她那浅浅笑意的脸。

    即便知晓那多半是谢氏女的诡计,却还是克制不住去想她。

    一夜未眠,却并未显现疲态,他顿了片刻将目光收回来,却又在将要离开之际听到那院子里传出来声响。

    他的面色发沉,责问身边的侍卫:“何故喧哗?”

    那侍卫自始至终跟在褚绍的身边,如何得知,这更似是褚绍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本应该向外的脚步,却朝着东边的院子而去。

    ***

    院子门被侍卫打开,谢蕴的脸出现在院外众人的眼前,今日谢蕴许是起的太早,她的脸上未施粉黛看起来有些苍白。

    褚绍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声音有些发沉:“不安分待在院子里,你想要做什么?”

    他还未曾走,她便要迫不及待的离去吗?可惜褚绍这一次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谢蕴脸上的动作顿住,意识到他的语气太过冷淡,想要缓和却也没了借口,褚绍的神色略微顿住。

    两人沉默相对,片刻谢蕴将手中的玉佩拿出来,递到褚绍的面前,垂首:“妾身不擅女工,得知将军出征,便循着以前阿娘教的,用金线编了一个坠子,愿将军早日得胜归来。”

    褚绍的目光落在坠子上,又看向垂首的谢蕴,沉默半响,他从她的手上拿起玉坠子。

    就在谢蕴以为他会什么也不说便要离去之时,褚绍突然开口,他缓了语气,虽仍旧是冷硬,却没了刚刚的凌厉,他道:“若你想要去见你的父兄,需得方言带上暗卫陪同。”

    谢蕴蓦的抬头,却见褚绍仍旧是那般生人勿近的模样,他淡淡:“既不擅女工,便闲来无事便学了去。”

    她知这是褚绍软化的现象,即便她不喜女工刺绣,此时又如何会反驳,谢蕴点头应下,她沉默了片刻又道:“这些时日,妾身会学着给将军绣个香囊,待求来平安符放在里面,保佑将军平安。”

    既然褚绍此时心软,机不可失,她便再进一步,只望……只望早日化解两人心中的隔阂。

    褚绍的神色顿住,他看着谢蕴,手中摩挲着坠子,似乎玉佩上带着冰凉的暖意透过手掌心传到胸间。

    此时,在外等候的侍卫前来传话,褚绍的马已经备好,他深深看了眼乖顺的谢蕴,终是垂眸:“谢蕴,待本督回来,你我好好谈谈。”

    说罢,他转身便走。

    谢蕴看着他的背影,知晓他被打动,这便是谢蕴想要的效果本该欣喜,待到褚绍回来,她若是再示弱好言相说,两人便能冰释前嫌,却又不知为何,心中并无半点喜意,他此去对上侯栾定然万分凶险。

    战场上刀剑无眼,便是褚绍也是血肉之躯,她昨夜编那坠子虽是有讨好之意,却也是真心实意希望他平安无虞,早日得胜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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