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御马苑,御马监牵了一匹高大威猛的良驹出来。李昭脸色僵了僵,这马一看就不好惹,她只想丢脸,可没想丢命,万一摔成半身不遂更是不值当。

    她蹙眉,用最牛的语气说着最怂的话:“这匹马太高了。给朕挑一匹最矮、最小的,最好是不会动的那种。”

    御马苑的小吏为难道:“御马苑的马匹皆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都是能日行千里的极品良驹,绝无滥竽充数之类。”

    闻言,李昭看上去比他更为难,“那该怎么办?”

    石青提议道:“不如从军营里挑一匹老马?”

    李昭欣然同意:“好主意!”

    等了好一会儿,另一匹马被牵了过来。李昭看着它慢悠悠的步调,心里估摸着,这马跑起来估计还没她跑得快。

    李昭龙心大悦,甚是满意。她走上前去,端着睥睨四海的神态,一手扶住马鞍,一脚踏上马镫,用力一蹬,没能上去……再用力一蹬,还是没能上去……

    随侍人员目光左躲右闪,看天看地看空气,装作没有看见陛下的窘态。

    “哎呀!朕上不去!”李昭高声呼喊着,硬是将他们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御马苑的官吏装不下去了,硬着头皮上前,将李昭扶上了马鞍。

    李昭坐在马背上,扬起马鞭。鞭声响起,马动了一下,李昭一个踉跄,赶紧抱住了马脖子。周围人被她这个动作吓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这是一匹老马,也许它一生之中见过太多的骑马菜鸟,故而对李昭的动作见怪不怪,没有发生什么过激的反应。

    御马苑官吏再次硬着头皮上前,道:“陛下,不能抱马脖子,您可以抓马鞍。”

    李昭松了手,直起身子,抓住马鞍上的扶手,摇头道:“罢了罢了,不骑了。一定是因为今日天气不好,影响朕骑马的心情。”

    御马苑官吏斜眼望了望万里无云、阳光明媚的天空,昧着良心附和道:“今日天气确实不大好。”

    说完,李昭便要下马,在马背上挪腾了半晌,扭头问道:“朕要怎么下来?”

    御马苑官吏赶忙搬来矮凳,抬手去扶她,“陛下如此下来便好。”

    李昭迟疑道:“你们好像不是这样下来的。”

    御马苑官吏道:“陛下九五之尊,小人怎敢与陛下相提并论。”

    是个人才,李昭心道。

    她搭着御马苑官吏的手,从马上翻下来。落地时,听得一声脆响,李昭脸色一白,完蛋了,脚崴了。

    周围人脸色比她更白,完蛋了,陛下的脚崴了。

    李昭忍着尖锐的疼痛,朝红甄笑道:“让公主见笑了。”

    红甄望着她,笑得眉眼微弯,“陛下甚是可爱。”

    李昭:“……”朕如此卖力地演出,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令人不忍直视的愚昧无知,你却觉得朕可爱,你好像不太对劲。

    翌日上朝,李昭是拄着拐的。朝臣大为震惊,纷纷询问原因,表达关切之情。

    李昭表示:“别问了,问多了都是泪。”偷鸡不成蚀把米,经由昨日之事,红甄对她的热情不仅没有消退,反而高涨了许多。果然爱情使人盲目。

    听着官员的汇报,李昭心不在焉地想着,这无处安放的该死的魅力,朕该拿你如何是好?

    想着想着,李昭忽然又心生一计。既然红甄对自己竟然爱得如此刻骨铭心,她决定,做一次王八蛋渣男,毁掉红甄对她的一片痴心。

    当天下午,太乐署炸开了锅,向来不喜女色的陛下竟然宣布要从教坊中擢选才貌俱佳的女子表演歌舞。同时炸开锅的还有内侍省,陛下说要将含凉殿重新布置一番,并且要找二十名宫女陪着喝酒。

    所有人都绷紧了心弦,紧张地观望着,陛下终于要从一个平平无奇的昏君变成一个声色犬马奢靡无度的昏君了吗?

    重新布置一番的含凉殿内,纱幔飘然,暗香浮动,丝竹之声不绝,美姬轻歌曼舞,身姿婀娜。李昭半躺在榻上,姿势慵懒,身边伴着十余名宫女,端茶递水,捶腿揉肩。

    瞥见一抹紫色身影从殿外走来,李昭连忙拉住旁边一位宫女的手,与她调笑着。

    红甄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骄奢淫逸、放浪形骸的画面。她却并未生气,反而微微一笑,大度地提议道:“既然陛下喜欢这位美人,不如直接纳为妃嫔。”说着,她目光扫视一圈,笑容如常,“陛下还喜欢谁?尽管收了便是。”

    李昭:“……”抱歉,是朕低估了你的格局。

    “朕不想喝药了。”李昭破罐子破摔地坦白道。

    红甄眉头抬了抬,对她的话颇感意外。片刻后,她轻声笑道:“既然陛下不想喝,我又怎能勉强,以后不让陛下喝药便是。”

    这就算了?李昭错愕,她苦恼多时的难题就这样解决了?

    红甄带着笑,身体前倾,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呵气如兰道:“既然陛下不想喝药了,想来隐疾应该是治好了?”

    李昭别过脸去,躲开她的触碰,沉痛道:“不是治好了,是朕放弃治疗了。”

    红甄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怔了怔,随后恢复笑容:“罢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无论陛下是何模样,我都愿意接受。”

    李昭含泪:“朕不想耽误你。”

    红甄道:“陛下如此替我着想,看来心里是有我的。”

    李昭斩钉截铁:“朕心里只有黎民百姓,绝无儿女私情。”

    红甄笑了笑:“我亦是百姓之一,所以,陛下心里有我。”

    李昭:“……”你可真是个逻辑鬼才。

    自从不需要喝药之后,李昭整个人神清气爽、耳聪目明,连带着看那些堆积成山的奏折也顺眼了许多。

    然而,当她批折子批到半夜时,李昭忍无可忍地怒了。这些折子里,有一大半都是毫无用处的废话,看来,她的爱卿们还是太闲了。李昭立刻下定决心,大凉繁冗的官僚机构是时候整一整了,你们不让朕好过,朕也自然不能让你们好过。

    第二天早上,宣政殿内,官员们在早朝上你一言我一语,明争暗斗,互不认怂。

    他们的争论正进入白热化状态,睡眠不足的李昭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对群臣挥了挥手:“没事的话就退朝吧。”

    话说到一半的大臣顿时愣住,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讲下去,还是旁边的同僚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低下头,讷讷的不再作声。

    下朝回到紫宸殿,看着桌上新到的折子,李昭实在不想提笔,扭头吩咐石青:“去把顾爱卿叫过来。”

    石青领命离去。

    顾南风小朋友这几天过得不太开心,因为自家大人的脸色一直不好,他也跟着开心不起来。尽管大人没有迁怒于他,但整天对着一张乌云密布的脸,就算那张脸长得格外好看,他也没办法开心起来。

    直到今日,大人下朝回府没多久,宫里来了位内侍,传旨说陛下宣大人入宫议事。顾南风发现,自家大人脸上笼罩多日的阴霾终于褪去稍许。

    顾南风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雨过天晴,阳光灿烂,晴空万里。大人不生气了,真好。我不用总是被罚抄书了,真好。呜呜呜。

    顾沉宵踏入御书房内,李昭立于案前,正在纸上写写画画,见他来了,招手示意他过去。顾沉宵走近,只见宣纸上画着许多圆圈,每个圆圈里各写着一个办事衙门的名称。

    李昭抬头,看见那熟悉的身影,早朝上天天见,为什么总觉得似乎好久没见了?她压下这种怪异的念头,笑着问道:“爱卿近来可安好?”

    顾沉宵垂首敛眸,“尚可。”

    桌上金兽香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随着李昭搁笔的动作,那缕青烟晃了晃。她望着纸上的那些圆圈,“朕昨天与陆乘云聊了公塾制的推行,进展实在太慢,他办事委实墨迹,朕还是想将此事交给你去办,爱卿意下如何?”

    顾沉宵颔首:“微臣遵旨。”

    “由于部分官员自愿转入治学司,吏部上了折子,列出了转走之后的官职空缺,并且呈上了补替的人员名录。”李昭将吏部的折子递给他,“爱卿身为尚书令,对此事怎么看?”

    顾沉宵翻开折子扫了一眼,抬眸看她,问道:“陛下不想填补空缺?”

    不愧是她看重的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李昭露出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动神色,赞赏道:“普天之下,顾爱卿最懂朕的心。真的不考虑跟朕拜个把子吗?”

    顾沉宵睨她一眼,似乎已经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李昭收起嬉笑的表情,轻咳一声,正色道:“朕也不是不想补空缺,该补的还是得补,但也不是所有的都需要补上,朕想趁此机会精简一二。”

    精简组织结构不是光削减人员就行了,必须清楚每个人的工作内容,了解每个人的工作负荷。精简过轻,达不到效果;精简过度,则可能会导致某些官员,尤其是底层官员负荷过重。思来想去,李昭还是找了顾沉宵一起参考。

    顾沉宵点头表示了然,合起折子,“此事牵连甚广,待微臣察看后,过两天给陛下答复。”

    “别过两天了。”李昭道,“就在这儿看吧,朕跟你一起看。”

    顾沉宵看向她,稍显愕然,缓缓地,那双原本微凉的眸子里映出淡淡的笑,“好。”

    见他答应,李昭立刻命人将相关文书卷宗搬了过来。要重新梳理所有衙门官职,是一项庞大的工程,比批奏折可难多了。二人翻阅着浩瀚的卷宗,看到关键处再将要点记录在一旁的纸上。

    时间眨眼便过去了,看到亥时时分,李昭手里拿着卷宗,已是昏昏欲睡,但见旁边的顾沉宵毫无睡意,仍全神贯注地忙碌着,她也不好意思先休息,咬咬牙,强撑着继续看下去。然而,才看了几个字,她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不受控制地耷拉下去。不一会儿,她便失去了意识,陷入沉睡。

    第二天,李昭是被石青叫醒的,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御书房里间的榻上。她掀开被子坐起身,神思恍惚,昨晚是她自己走过来爬到床上的?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明明记得自己是在看卷宗的。李昭晃了晃脑袋,无暇细究,起身穿衣准备上朝。

    洗漱时,李昭问道:“昨天晚上朕是怎么睡到这里的?”

    石青愧疚地答道:“昨晚奴才出去解了个手,回来时陛下已经在榻上了。奴才也不知陛下是如何睡到榻上的。”

    李昭点头,心中了然,看来的确是她自己走过来的。既然石青不在,那时候御书房里就只有顾沉宵和她,总不可能是顾沉宵把她抱过来放在榻上,然后还体贴地帮她脱了外衣吧?

    李昭伸着懒腰从里间走出,在御书房里看见了顾沉宵瘦削挺直的背影,他仍坐在案前奋笔疾书。李昭一怔,惊诧道:“你一宿没睡?”

    顾沉宵回头,看见她浅浅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看见他眼下疲累的阴影,李昭瞬间感觉自己变成了逼迫下属加班的黑心上司,心生歉意,道:“爱卿辛苦了,到里面的榻上睡会儿吧,今日的早朝不用上了。”

    顾沉宵看向里间,不知想到什么,俊脸浮起一层薄薄的红,良久后才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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