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上,李昭随口提了句要精简人员的事,掀起轩然大波。朝臣意见很大,李昭舌战群臣,最后依靠绝对的身份压制赢了。

    李昭下朝回来时,顾沉宵仍在睡着,呼吸绵长,对李昭的靠近浑然未觉,可见是累极了。

    她上朝时忽然想起,昨天藏在身上的用途不可告人的棉布条不见了,想来是落在床上了,所以一下朝便迫不及待赶了回来,扫视一圈,果然在枕头下方看见了棉布条的一角,好在颜色与被褥相近,并不起眼。

    李昭一手撑在床头,另一只手伸向里侧,动作小心翼翼,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棉布条拿回来。奈何龙床太宽,手臂太短,此刻她深深觉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龙床宽度与她手臂长度的差距。

    为了拿到东西,李昭不得不最大限度地伏低身子。一不小心,她的脸颊与顾沉宵的面颊轻轻擦碰了一下。

    兴许是感觉到脸上的异样触感,顾沉宵醒了过来,睁开眼眸,四目相对。

    李昭愣住,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样子像极了偷香窃玉的采花贼,急忙解释:“朕不是想偷偷亲你,你别误会。”由于解释得太快,反而有点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顾沉宵的眼神从茫然逐渐转为清明,继而渲染上戏谑的笑意,丝毫不见被人压在身下的狼狈,唤道:“陛下。”

    李昭望着那双幽深的眼眸,有些发蒙:“嗯?”

    顾沉宵好整以暇地笑了笑,“陛下是否离得太近了些?”

    李昭脸颊微热,慌忙站起,退开两步,转身躲开他的视线,悄然将到手的棉布条塞进怀里,“爱卿饿不饿?朕让人备了午膳,一起吃吧。”

    说完,她便急不可耐地往外走去。

    走到外间,冷静下来之后,李昭豁然反应过来,她害怕什么?该害怕的应该是顾沉宵才对啊!

    吃饭时,李昭发现顾沉宵吃的都是清淡的菜,辣的菜肴一筷子都没碰。想起之前在他家里吃的那顿饭也是十分清淡,李昭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想,问道:“你不吃辣?”

    一旁的石青热泪盈眶:陛下,您终于良心发现了。

    顾沉宵动作微微一顿,然后点了一下头。

    “你不是溪州人吗?朕听说溪州人无辣不欢,你怎么不吃辣?莫非是在京城待久了,改了口味?”李昭觉得奇怪。

    顾沉宵眸子低垂,“微臣有胃疾,故而吃得清淡。”

    李昭蓦然睁大了眼,忽然忆起上次自己请他吃火锅时,给他夹了许多辣菜,人家有胃疾,还硬是吃完了。李昭震惊之余,再次感觉良心隐隐作痛,自己真是一个黑心上司,对下属不仅缺乏关爱,甚至还进行了人身伤害!难怪上次吃完火锅顾沉宵不愿意跟她一起去看月亮!她只想当个昏君,可没想当个草菅人命的暴君啊!

    李昭十分惭愧,又让御膳房加了几道清淡的菜式,并且一个劲儿地给顾沉宵夹菜,想要弥补一下对他造成的伤害,抢救一下自己在他心中的暴君形象。

    不多时,顾相陪陛下用午膳的消息便在宫里传开了,还听说陛下特意命令御膳房多加了几个顾相喜欢的菜式!从未听闻哪位妃子有过如此殊荣,陛下果然专宠顾相一人!

    在沸沸扬扬的传闻中,李昭的痴情人设又深了几分。

    午后,红甄来到紫宸殿,这次没有带药,却带了一壶茶。她将茶具摆开,将清莹的茶汤倒入精美的瓷杯中,“这壶桂花茶是用南楚的烹茶手法烹制出来,我亲手烹煮了两个时辰,请陛下品鉴。”她一边说着,一边朝顾沉宵望了一眼,似是不经意般问道:“这位是?”

    李昭介绍道:“这位是大凉尚书令,顾沉宵。”

    红甄的目光在顾沉宵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勾唇一笑,道:“原来,这位便是传闻中独享专宠的顾大人。”

    李昭:哈?

    红甄端起一杯茶,却不是递给李昭,而是递给了顾沉宵。她明眸善睐,说话时自带三分灵动,“顾大人,请喝茶。”

    见她对顾沉宵格外厚待,李昭默默吃瓜,红甄该不会看上顾沉宵了吧?若是如此,那可真是……太他娘的可喜可贺了!

    顾沉宵接过茶杯,垂着眸子客气地道了一句:“多谢公主。”

    红甄见他将茶杯端在手上,却没有要喝的意思,开玩笑般说道:“顾大人为何不喝?怕我下毒?”

    顾沉宵眼睫未抬,将茶杯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好喝吗?”红甄盯着他问道。

    顾沉宵颔首,眸色沉静,“公主茶艺精湛。”

    李昭发现,他这个样子跟以前应付她的时候一模一样,无论嘴上说着什么样的赞美之词,其实内心毫无波澜,甚至可能心里在骂对方是傻叉。

    红甄笑意更甚,拎着茶壶要往他杯中添茶,“那顾大人不如多饮几杯。”

    “谢公主美意,不……”顾沉宵正要推拒,却忽然身子晃了晃,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随着清脆的碎裂声,他身体软软地向一旁倒去。

    李昭离他不远,连忙伸手去接,堪堪扶住。她看了看他泛着红晕的脸颊,看向红甄,惊讶道:“他怎么好像醉了?你这茶里掺酒了?”

    红甄看上去比她还惊讶,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说道:“没有啊……这就是普通的桂花茶。你们大凉的男子这么不胜茶力?”

    李昭又看向顾沉宵,发现他的脸色比纸还白,透着隐隐的灰,嘴唇已经转成紫黑色。她慌了神,双手止不住微微颤抖,扬声命令道:“快传御医!”

    御医拎着药箱急匆匆赶来,给顾沉宵把了脉,面色凝重,“这是中了剧毒啊,微臣先用放血之术试试。”

    “中毒?”李昭瞥了一眼地上的茶杯,又看了一眼红甄。朕以为你对他有意思,没想到你有的是杀他的意思?

    她暂时无暇细究,对御医道:“无论用什么手段,必须救回他。”

    御医得令,命人将人抬上里间床榻,取出银针施针,然后拟了个方子让人去熬药。

    李昭站在一旁,呆呆愣着。众人忙前忙后,来来往往,她却帮不上半点忙,只能盯着顾沉宵苍白的面容,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伫立良久,李昭慢慢走回御书房,红甄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神色迷茫。

    御医已经验过,桂花茶有毒。仔细思考之后,李昭却觉得这毒应该不是红甄下的,如果她真想毒害什么人,怎么会她傻兮兮地放在自己送过来的茶水里,岂不是太明目张胆了?

    红甄仰头看李昭,眸中闪着些许泪光,声音喑哑:“不是我……”

    李昭目光清冷,语气淡淡:“公主放心,朕不会诬陷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恶人。”

    红甄低下头,讷讷的不说话。

    李昭无声叹了一口气,“公主先回去歇着吧。”

    红甄吸了吸鼻子,“我想留下……”

    李昭心烦意乱地捏了捏眉心,实在疲于应对,转而对石青道:“送公主回去。”

    红甄在宫里住了这么些日子,无论她怎么胡闹,李昭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这是她第一次见李昭动怒,没有怒发冲冠的表情,没有声嘶力竭的怒吼,声色平静,却冷得令人生畏。

    送走了红甄,李昭开口道:“宣大理寺卿和金吾中郎将过来。”

    李昭命大理寺调查此事,金吾卫协助。待她安排好相关事宜,御医出来禀报,说药石已下,能不能撑过来就看今晚了。

    晚上,李昭换了便服,走进紫宸殿。顾沉宵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连嘴唇都是白色的,李昭在床沿坐下,不由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气息虽然轻缓,但好歹还是有呼吸的,她稍稍心安。她猜测下毒的人多半是冲着她来的,顾沉宵是代她受罪,内疚之情袭上心头,掺杂着些许细细绵绵的心疼。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握紧了顾沉宵微凉的手,声音沙哑:“顾爱卿,等你醒过来,朕再也不让你加班了,朕还要给你加俸禄,加双倍。”

    吸了吸鼻子,她觉得利诱还不够,继续威逼:“你一定要醒过来,你要是不醒过来,朕就拆了你的府邸,朕还要把顾南风卖到戴州去挖煤。”

    “设立公塾的事还没做完,地方官员上了很多折子给朕,跟朕哭穷,被朕骂了一通。朕骂人从来不带脏字的,等你醒过来,朕把骂人的批红给你看。”

    “还有精简官员的事,朕才提了两句,有些人就炸毛了。朕不喜欢他们,所有爱卿里面,朕最喜欢你。你做事最靠谱,话还少……不对,你现在话好像比以前多了些。以前的你就像悬崖上开的花,好看,可是摸不着,现在有点像御花园里的花了,好看,还能摸。这么好看的花,装进棺材里多可惜。”

    “朕之前说想让你当皇帝,不是开玩笑的。朕觉得你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能成为千古明君,会流芳百世的那种。”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她心知顾沉宵多半是听不见的,但她不敢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她就觉得这座宫殿安静得令人心里发慌。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格,落在暗沉沉的屋子里,带来一抹明亮的色彩,驱散了满室的凝重。

    那张苍白的面容上,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眉宇不经意地一蹙,接着,那双寒星般的眸子缓缓睁开,带着些许迷蒙。顾沉宵想要起身,却发现被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他垂眸,只见李昭趴在床边睡着了,双眼紧闭,呼吸均匀,阳光落在她脸上,镀上了一层和暖之色,却难掩憔悴的面色。

    顾沉宵慢慢地坐起身,轻轻掀开自己身上的被子,他拎着被角,想要盖在李昭身上。不料,这一动作却惊醒了本就睡得不深的李昭。

    她瞬间睁开眼,眼底透着紧张,直起身子看向床上。看见床上坐着的人,她眸子里的紧张渐渐转为欣喜,而后隐隐沁出泪光,“你醒了,快躺下。”她说着,将顾沉宵推回床上,掖好被子,扭头对外面喊道:“传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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