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蔓秋平日里也对堂哥上一章误写成表哥了光说不练的作风有些意见,难得与步公子同仇敌忾一回,心中多少有些宽慰。

    姻缘难成,能做个知己也是好的。

    步安把宋姑娘晾了许多天,现在见了面,总不能扭头就走。

    两人沿着后院的回廊,一前一后地走着。

    步安说,姑娘你从北国来,不知南方的食物,吃不吃得惯。

    宋姑娘答说自己生在杭州,七岁才去了山东,相形之下,还是喜欢食不厌精的江南菜。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天,半晌,宋姑娘突然停下脚步,悠悠道“公子,你怎么也不着恼”

    步安闻言愣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作为近来名声鹊起的江南才子,被皇帝赐婚入赘,换做旁人,大概要拍断栏杆,愁苦郁郁,他却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仍旧谈笑如常,确实挺奇怪的。

    “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他不愿就此多说,随口解释道。

    宋蔓秋玩笑般上下打量步安,略带一丝苦涩道“不知道为什么,蔓秋觉得,眼前之人仿佛不是步公子”

    步安听得微微一惊,心说连步鸿轩、苏澄庆都看不出来,你又是怎么识破的

    他自然知道宋蔓秋不是这个意思,淡淡问道“姑娘何出此言”

    宋姑娘转过身,看着一池残荷,悠悠道“越州城外初见,蔓秋说到自己最佩服的人就是天姥步安,佩服他笑看天下儒生的豪气,那时你便浑不在意眼下圣上赐你入赘,你也全无沮丧之态。”

    她扭回头,嫣然一笑道“你年纪轻轻,就这般宠辱不惊了吗”

    步安笑道“我心里苦,强忍着,你看不出来罢了。”

    宋蔓秋看着他的面孔,仿佛在寻找他藏起来的苦,片刻摇头道“当真瞧不出来。”接着道“蔓秋只觉得可惜,以步公子大才”一言及此,又不再往下说了。

    这些日子,每每因为这个,她都要与堂兄争执宋世畋说,这天姥步安根本胸无大志,入了赘也欢欢喜喜,看样子是要安心做个余门赘婿了。

    宋蔓秋觉得堂哥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现在突然说起,她又有些怕。怕步公子接下去要说的,洽合堂兄的断言;怕步公子果然已经心如死灰。

    宋姑娘一边在心中告诫自己他是将要入赘余家的,往后与自己再无瓜葛了一边却仍旧按不下心头的纷乱,仿佛害怕情郎变心,害怕偶像幻灭一般。

    “姑娘谬赞了,我哪来什么大才”步安笑着摆手。

    宋蔓秋心中那扇窗悠然暗了一下,旋即又亮了起来她听见步公子说了一声“不过”。

    “不过什么”宋蔓秋欢喜道。

    这一回,就算步安想得再缜密,也看不透姑娘家的小心思了。

    他微微一怔,接着道“不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邪月逾近,小生不才,却也不敢置身事外。”

    宋蔓秋虽然对那些行事但求不偏不倚,处处端庄中正的儒生有些厌烦,但她毕竟也是学了儒的,治国平天下的抱负几乎深入骨髓。上回听孔大人转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时,她便心生赞叹,现在见步公子心系天才苍生,一时竟有些悲从中来。

    步公子啊步公子你自己遭了天大的委屈,心中却还惦记着百姓凄苦吗宋蔓秋轻抿朱唇,紧拽粉拳,浑似这委屈有一半是属于她的。

    “幸而皇恩浩荡,赐我九品将仕郎按着大梁律例,凡有品秩者,可操办团练。”步安说到了关键之处,正是因为这条律例,他才等了这么久,等一个九品芝麻官的头衔。

    有了这个头衔,他才能暗度陈仓,借办团练之名,行养兵之实。

    现在条件已经具备,只差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了。而这理由,就落在宋蔓秋的父亲身上。() ()

    这一回,不等宋姑娘问,他便开门见山道“我见拜月邪教为患日甚,愿尽绵薄之力。”

    宋姑娘喜不自胜,祖父与孔大人屡屡提及步公子,都说他有卧龙之才,有心招纳,却都请不动他,而今爹爹剿匪不利,步公子直言相助,无疑是雪中送炭

    “蔓秋替爹爹谢过步公子”宋姑娘抱拳拱手,神情郑重,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步安心说,我有私心的,宋姑娘你也别入戏太深。

    “步公子可要做什么准备钱粮兵马之类,尽管说来,蔓秋去问爹爹讨要。”宋蔓秋已经有点胳臂肘往外拐的趋势了。

    步安却笑着摇头道“宋姑娘客气了,只是我与江宏义江大儒有些误会,你爹爹那边的人马,恐怕不会对我服气的。”

    宋蔓秋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同意步安的说法,江大儒在步安这儿折了面子,连带着把曲阜书院的面子也丢了不少,若要步公子去带爹爹手下的兵,恐怕不怎么妙。

    步安趁热打铁道“宋姑娘不必为难,既然是操办团练,我便在嘉兴越州一带招募乡勇,届时若钱粮上有了缺口,再跟姑娘开口不迟。”他要培养自己的班底,自然不愿被人掺沙子。

    宋蔓秋缓缓点头,又担心道“拜月邪教势大,公子若只招募乡勇,恐怕力有未逮。”

    步安笑笑道“姑娘忘了越州七司不成”

    宋蔓秋闻言恍然道“对啊,公子许久不回越州,连蔓秋都差点忘了你是越州鬼捕七司的头儿。”

    步安心说,你忘了没事,张瞎子花道士他们别忘了就行,接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长宽约寸许的木盒,当着宋蔓秋打开,道“宋姑娘可认得此物”

    只见木盒中铺着一层丝绒,丝绒纸上,是一颗晶莹剔透的浑圆玉珠,大约鹌鹑蛋大小,隐隐泛着乳白色的幽光,细看之下,珠子表面密布着细致的冰裂纹路,似乎纹路之下,色泽更为鲜活。

    宋蔓秋伸手接过木盒,端详片刻,抬头道“灵气有些驳杂,却又充沛之极,是致虚丹。公子备下此物,是为蓄养亲兵之用”

    亲兵不亲兵的,步安不大愿意承认事实上,带兵之人哪个没有亲兵护卫左右,即使宋尹廷也不例外,宋姑娘根本没有别的意思。

    他拿出这颗致虚丹,来让宋姑娘辨认,是为了确认一下,花姑娘有没有买错。

    这些日子以来,他让花易寒通过张悬鹑的关系,又利用玲珑坊的渠道,把典卖田地房舍所得,总共一十七万两白银,大半都换成了此物,才堪堪收了九枚正如花姑娘所料,邪月临世,道家外丹的行情水涨船高。

    如此珍贵之物,找个出身显贵,又是修行大门派的人来掌掌眼,才好安心啊。

    “宋姑娘好眼力。”步安随手接过木盒,放回怀中,看上去轻松写意,其实捏着“将近两万两白银”,还是颇为小心的。

    “步公子竟花费了如此大的代价。”宋姑娘出身国公府,却知道银子来之不易,想到步公子辛辛苦苦操办七司,至今也挣不到几千两白银,心情有些复杂。

    步安心说,你才只看到一颗而已,加上另外八颗,简直把我全掏空了。他心里滴血,嘴上却强作潇洒道“姑娘不必替我担心,有道是千金散尽还复来,想开点就好。”

    “我这就去告诉祖父,好让他”宋蔓秋说到一半,便被步安阻止了。

    “宋姑娘忘了我们刚才说的了”步安顿了顿,笑着提醒道“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

    宋蔓秋莞尔笑道“蔓秋明白了,公子是要等事情办成了再说。”

    步安重重点头,心里却在说万一你家大人不同意我招兵买马,操办团练,我不是白准备了还是先斩后奏吧今日与你说过了,就不算瞒着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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