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月逾近,天下乱相渐生,各地结坞自保已成风气,有些偏远之地,所谓团练,往往与匪类无异。因此大梁朝仿照旧历,无功名无品秩者,一律不得擅兴团练。

    而步安得了九品文散官的虚衔,有了兴办团练的资格,又与宋蔓秋通过气,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再逗留嘉兴了。

    只是,官面上还有一些小文章要做。

    他不愿另起炉灶,想要将鬼捕七司直接做大做强:一来越州鬼捕七司已经小有名气,市井中更有“越州七司不出,拜月贼子横行”的说法,二来鬼捕七司这个名头有点捉鬼驱邪,小打小闹的意思,不至于叫人起了疑心。

    但是,越州鬼捕七司,毕竟隶属越州府,而步安两个月前才刚刚坏过越州刘知府和他小舅子汪鹤的好事,往后势必不好打交道。

    因此,他得把一应组织关系转移到嘉兴来,这里有张悬鹑在,自己人,好办事。

    可如此一来,也有个小问题。

    在张悬鹑面前,步安始终是扯虎皮,做大旗,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现在,他刚被封了个九品文散官,本来就有点底气不足,假如再去跟张悬鹑说,要操办团练,就更加显得格局太小。万一被这位张大人看轻了,可就大事不妙。

    这一关节,最后还要落在宋姑娘身上。

    这天傍晚,步安在府上设宴,只请了张悬鹑一人,宋蔓秋与宋世畋二人也列席其间。

    “贵客”一入座,步安便介绍了宋蔓秋与宋世畋的身份。

    张悬鹑闻言大喜,心说难怪步公子在藩台大人面前如此受宠,原来与宋国公有旧。

    席间步安说起七闽道上,拜月邪教为患,宋姑娘识趣地接过话茬,三两句过后,张悬鹑便听明白了:宋蔓秋姑娘为父分忧,想请步公子襄助,却又担心步公子师出无名。

    如此种种,自然是步安事先安排好的,对宋氏兄妹来说,是步安借宋国公的面子一用,来请嘉兴知府行个方便;而在张悬鹑看来,却是步公子不着痕迹地为他引荐宋家晚辈,让他装装样子送个顺水人情。

    宾朋皆大欢喜,步安理所当然地继续装他的大尾巴狼。

    次日,花姑娘便从知府衙门取来了盖着知府大印的文书,自此步安摇身一变,成了嘉兴府团练副使。

    这所谓的嘉兴府团练副使,与他的将仕郎官名一样,都是虚衔。地方上既不给他一兵一卒,也没有钱粮俸禄,只是允许他招纳乡勇,练兵自保而已。

    这一日是十一月初七,距离步安来到嘉兴,不过一个半月。

    短短一个半月里,他杀了心头之患步鸿轩,夺回了本属于他的产业,又把嘉兴知府换成了自己人,再利用苏澄庆,控制了嘉兴一府的工商业,可谓收获颇丰,其间不乏阴谋诡计,操纵人心。

    然而步鸿轩本就该死,张悬鹑熬资历也该当知府了,苏澄庆一介乡绅,做事比那些恶吏奸商更有底线。

    一路走来,虽然剑走偏锋,行的不算正道,但杀的都是恶人。还是老样子,谈不上做善事,但也不算作恶,终归没有破了屠瑶的规矩。

    这天中午,步安将花姑娘叫到跟前,吩咐她小心陈远桥攻心之计,又关照她对张悬鹑以柔克之,对苏澄庆以利诱之……

    事实上这些都是废话,说出来只有一个目的:告诉花姑娘,她才是公子的心腹,是信得过的人——花易寒就吃这套。() ()

    当日,步安就带着素素,与宋师兄妹一同,离开嘉兴府。

    他走得如此急匆匆,一来是迫于三年之期的压力,觉得自己在嘉兴逗留太久,二来也是怕青龙步氏“洗冤”之后,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万一被宋蔓秋撞见,自己好不容易塑造的高大全人设,就毁于一旦了。

    但是话说回来,那几万两赎人的银子,青龙步氏哪怕变卖田地,也得老老实实交出来——这个结局自打他们破门而入那一刻,便已经注定了,全是咎由自取。

    嘉兴府上有张悬鹑,下有花易寒,这点小事总能摆平。只不过事到如今,区区四五万两银子,已经不值得步安为此专门等候了。

    隆兴二年十一月初四,钱塘江上,渡船舟头,宋蔓秋纳闷道:“公子这就离开嘉兴了,不是要在嘉兴府招募乡勇吗?”

    步安摇头笑笑,答道:“宋姑娘有所不知,我是嘉兴人,七司却都是越州人,我若在嘉兴募了乡勇,麾下势必要分作嘉兴帮与越州帮,一边是乡党,一边是旧人,互不买账,恐怕是个隐患啊。”

    宋蔓秋沉吟片刻,想起爹爹帐下,从曲阜带来的故旧,与七闽当地官员确实互相倾轧,互为掣肘,不由叹道:“步公子果然心思缜密,于微末之处,也防患于未然。”

    一旁,宋世畋冷哼一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说的什么。

    步安翻翻白眼,想到自己要带着这个愣头青,直到逐月大会,不免有些头疼。

    一念及此,他便问起逐月大会的细节。

    宋蔓秋说,此事从无旧例,连她祖父也不清楚圣上是如何打算的,只知道天下修行门派,都可以派遣青年才俊参会。

    而按照门派大小,参会者数量不等,譬如曲阜书院有十二个名额,而此次步安与宋世畋所代表的敷文书院,只有区区两个名额。

    直到这时,步安才知道自己所要代表的门派。

    只是敷文书院……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见他眉头微皱,宋蔓秋便提醒说,敷文书院始也曾是杭州四大书院之一,顿了顿,似乎犹豫了片刻,才又道:“如今天下人提起敷文书院,大概都只记得越州府上虞县的那位义妇了。”

    步安这才想起,敷文书院便是传说中梁山伯与祝英台读书的地方。

    他余光瞥见宋蔓秋郁郁不欢的样子,心说奇了怪了,自己怎么跟梁祝结上不解之缘了。上回晴山拿梁祝来寻他的开心,眼下宋姑娘好像也有拿梁祝自比的意思。

    想到自己两世为人,却连一个妹子都没把上,实在活得太窝囊,恨不得投江算了!再转念一想,佳人在旁,明明对自己芳心暗属,就不算没把上,还得怪皇帝小儿多事!

    宋蔓秋见他忽喜忽悲,胸中隐隐作痛,对着宽阔江天,轻叹道:“步公子,你说人死之后,有没有来生的?”

    人死之后,自然是魂归九阴化鬼,魄升九天化灵,宋姑娘你明明是各修行人,怎么问出这种问题……步安腹诽之余,心底却明白宋蔓秋何出此言。

    “有的罢……”他耸耸肩,随口答着,倒也不是全无根据——他自己不就是活了两世嘛。

    这时,又有一声轻哼响起,不是发自宋世畋的鼻孔。

    而是来自叉着腰站在一旁的素素。

    这小丫头平时看上去笨笨的,这回怎么这么机灵?连这么隐晦的对话,都听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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