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涯顶（5）
玄姬边观察屋内陈设，边轻挪脚步。转着圈打量了下四周，脚尖轻磕到地砖，在椅前掸了掸衣袖，弯腰坐下了。
方方正正的太师椅略有些宽大，她向后伸展几分腰背，悄悄的。
几日前她还不知何为劳累，何为饥饿，现在单单为满足这些凡尘俗物都要耗费她许多心神，普通人可真不好当啊。
“凤来，你瞧这空涯顶有什么特别的么？”玄姬施施然开口问。
“这里梨花开的甚好，多留几日倒也无妨。”
玄姬：“……的确。”
自确定心意，凤来脑子里的风花雪月犹如连环画册，一环接着一环，一套接着一套，已是无心再去多关心别的无关紧要的了。
看花像她，看水像她。他的眼里，风不再是风，雨不再是雨，什么都和她有了牵扯。
玄姬没看出搭档的绮丽心思。她兀自摇摇头，不以为意的样子，几根手指缓缓在太师椅扶手上敲了几个回合，指甲莹白圆润。
这可以是一双弹琴的手，柔软细长，也可以是一双炼丹的手，洁净沁香，但一看也能知道是没下过苦功夫练习剑术的手。
两只明亮的眼睛盯着梁上一处，玄姬似冥思苦想，许久后开口说道：“我瞧着这紫荆着实古怪，言语古怪，行为古怪。另外，她似乎并不关心她几个徒弟的死活，难道凡间的弟子如白菜一般疯长竟惹得当师傅的都厌烦了？”
无论师徒之情还是人伦之乐，连神仙都不能免俗，紫荆的一言一行都与常人不同，不合常理。
凤来站在门口打量小院，不晓得他在看些什么如此入神，没有搭玄姬的话。
后者好奇，于是也从椅子上站起身。
走路的动静能有多大，又不是蹦蹦跳跳，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凤来并没有注意到。
待她悄摸地走到凤来身后。鼻子刚刚好够到凤来的肩膀，足够两只眼睛从肩膀上面掠过，看到外面的情形。
屋檐高高，黛色的瓦，很平常。经纶阁院子里也种了几颗梨花树，花香清淡，不引人注目。倒是院子外，满满围了一圈梨花树，虽然树冠低矮，但也有那几枝探出墙头伸了进来，点点白白成云状，高高低低随风荡，有些可爱。
“原来凤来你喜爱梨花啊。”
玄姬从身后幽幽出声。
这声音带着一小股热气扫过凤来的耳项脖颈，凤来像是被占了便宜的黄花闺女，一时被惊的不轻。哪里受过这样的刺激。
他不由地向这股热气来源的方向转过身子，玄姬退后不及，上半身悬空向后仰倒，轻呼一声双手虚空里没抓住着力点。
电光火石间，玄姬脑子里都是，这大石板子一头栽下去不会把脑壳撞个坑吧，真是流年不利啊。
凤来扭过身时也发现玄姬就在自己身后，一只手臂已经伸出勾住玄姬的腰，手上用力同时脚底打了个旋儿就把人捞了回来，甚是轻巧，如舞如画，动作真是漂亮。
四目相对时，空气都变得稀薄，稀薄的让人喘不上气来。
凤来的一双眼睛如星如渊，不怒不笑也引人注意，此刻却变得躲躲闪闪。
当一个人不敢直视你的时候，事情往往很难办，不是心动就是出轨。
凤来此刻耳根赤红，难掩羞窘心动，握在玄姬后腰的手掌沁出一片汗渍。
“玄姬，你……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终于鼓起勇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玄姬，平日里棱角分明的鼻梁好像敷了层薄汗，逆光里都柔和几分。他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样的答案，但他的眼睛显然十分明白，眼里的期待恍若实质。那眼睛里是一种怎样的光啊，一汪琉璃眼脉脉钟情诉。
寂静空庭，长久无言。无言是最难堪的现实。
……
“凤来公子，玄姬姑娘。”
两个小婢子提着食盒迈步进屋，说话的正是前脚带他们过来的芍药姑娘。
二人听到响动时已经分开站好，离的远远的。有无异样，有无尴尬，只要没人戳破好像真的没发生过，没人看得见。
此时凤来也恍若回神，但仔细去看，他眼里明明有一丝落寞，心里也空空的，只是明朗凌厉的气势下隐藏的很好。
芍药吩咐两个小婢子把菜往外一盘盘端出来。
“乾隆白菜，梨花小弄，荷塘月色，甜糯八宝，还有我们梨花宫特有的梨花酿，二位慢享，奴婢告退。”
不知是梨花宫的待客之道，还是凤来玄姬二人不受梨花宫欢迎。一盘芝麻酱拌白菜，一盘梨花瓣加树叶子，一盆青色豆腐汤，半点儿荤腥没有竟还上了盘解腻甜点，只是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去关心饭菜是否可口。
玄姬提起酒壶给凤来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缓缓想着，凤来这是什么意思呢？他并未明说什么，现在看来也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若自作多情倒惹的两厢尴尬，不如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罢。
玄姬的确“洒脱”，否则一个如花似玉的仙子，天宫五万年为什么没有一个男神仙敢肖想，多亏了这一幅狗不理的性子，才有凤来的机会。
酒足饭饱后，玄姬想出去走走消消食，一路从经纶阁走到弟子舍，从梨花榭走到一处书房，空涯顶掌门人李世风的书房。
“什么？她又派人去鬼哭山了？真是疯了，真是疯了，她究竟想干什么啊！这么多年了，她究竟想干什么啊她，若不是因为她是老掌门唯一的女儿，我早就该把她关起来，关起来！不至于她如此嚣张啊，害死那么多人！”
这人该是气急了，说话像唱戏，声音又大又凄婉，玄姬心里憋笑。
“听说这次去的弟子全都回来了，是两位年轻人送回来的，那两个年轻人现在就住在梨花宫。掌门，要不要……？”
“不要节外生枝了，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唉。”
“嘎吱”。
有人开门出来，玄姬避无可避。正是匆忙时候，恰巧一抹白色袍子裹住玄姬飘上屋脊，原来是凤来突然出现把玄姬揽了上来。
如此一来，才没被发现。
饭前那一场，即使饭后还是气氛怪异。当时玄姬佯装回房休息，实则是独自出来溜达了。现下危险的时候还是凤来突然出现帮了她，玄姬不由地感慨自己小人之心了。
掩门而出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戴一顶灰色丝织帽子，薄胡须厚嘴唇，土豆一样的脸型，一双眼睛不大不小精光四溢。再看他一身灰色锦缎暗纹衣袍，脚踩千层底黑色长靴，步履稳重。
一身打扮看似低调实则内里藏秀，价值不菲。
玄姬没有注意到，凤来把一枚凤凰翎隐入玄姬发髻上，就那么随手一挥，好像这东西无足轻重。
方才若不是凤来及时赶到，玄姬必定会被发现端倪，她实在是一个行走的小炮弹，无畏无惧。凤凰翎可在玄姬危险时替她挡上一击，总有自己看顾不到的地方。
待那人走后，玄姬指了指房内，用口型说：“空涯顶李掌门在里面。”
凤来轻轻掀起屋脊上的一片青瓦，顺着掀起来的小洞向下看去。
那就是空涯顶掌门李世风李掌门？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四方脸看起来正气凛然，只是通身气度不像一派掌门更似富甲一方的老爷，那种平生衣食无忧，最多有些内宅之事扰其心神罢了的胖富豪。
刚刚的那颗土豆脸退下后，掌门老爷坐在雕花太师椅上，凭窗远眺，忍不住长吁短叹，就是不发一语。
他不说话也不动作，凤来玄姬二人却不能一直呆在屋顶上。
凤来带玄姬回到经纶阁后。
“凤来，你说那空涯顶李掌门说的什么意思？这个妙灵真人难不成脑子有病时常发疯？”
“他们家的事你我外人怎么知晓呢？”
凤来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梨花树下，小石台边，两个人一杯接一杯。
不知是喝酒还是浇愁，幸好梨花宫的酒水是管够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总之，两个人都没有主动去找话头来言，像是在比赛一般，看谁能成为今天的尴尬之王。
“凤来公子！玄姬姑娘！”
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冲进经纶阁，是一身血衣的六师妹小唯姑娘。玄姬对她有印象，哭包么。
这几个师姐师妹不是被她们师傅紫荆打发去休息了嘛？怎么还穿着鬼哭山的一身血衣到处跑？
太阳都快落山了，这时候跑来找他们两个外人。如若是一起吃晚饭，这么一身衣服也倒胃口，如若说是叙旧，他们之间应该也没有几分交情吧。
玄姬停住酒杯，上下打量小唯。脸色是冷漠的，比白日白马上那一瞥更不好相处的样子。
其实玄姬倒没有别的意思，因为小唯的到来，甚至松了口气，这僵硬的氛围终于被打破了。只是她天生如此一张脸，叫她有什么办法呢？
“你们救救晓华师姐吧，她不见了，她不见了！”
这个小唯神色慌张，一张脸梨花带雨，如雨打桃花。虽然她一口一个“凤来公子，玄姬姑娘，你们”的，但是话却是娇嫩地朝凤来说的。
只是让人尴尬的是，凤来好像没看见有人闯进院子，没听见有人说话。
“小唯姑娘，咳咳，你不要着急，慢慢说。”
凤来始终不搭腔，那么个可怜人娇弱弱浑身是血的站在跟前，玄姬只好开口劝她。
小唯哀怨地看了眼凤来，神色脆弱。看的玄姬眼角直抽搐，丫头唉，你不知道跟前坐的是谁吧？一只性情不定的火凤凰啊！
“你们走后紫荆姑姑就把晓华师姐叫走了，一直没有回来，怎么办啊？凤来公子，玄姬姑娘，你们救救晓华师姐吧！小唯求你们啦，你们救救晓华师姐吧！”
“小唯姑娘，你是不是过于紧张了？”玄姬奇怪地说，这晓华只是被紫荆叫走了，哪里又能说是不见了以至于需要被救啊。
“你该去问你师傅而不是来找我和玄姬，我们只是外人。”像是被吵到了，凤来冷冰冰的开口。语气像冰川，显然并不想多管闲事，一张脸冰着，不见笑颜。
小唯双手绞着，一条素白绣牡丹的帕子被她绞在手指里九曲十八弯，下嘴唇被她牙齿咬的泛白。
很可怜了，只是选错了人。无论凤来，还是玄姬，都是不吃这一套的。
玄姬打量了两眼小唯手里的帕子，只是也没说什么。
踟蹰良久，这个小师妹犹豫再三，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撒腿跑回大门口，伸出颗脑袋张望四下，把经纶阁大门合上，又跑回来，一骨碌跪在地上。
她头上发髻随着主人的动作被颠了一颠。
这下可是把玄姬搞的一头雾水了，这凡人怎么一言不合就下跪呢？
“凤来公子，我知您术法高强，定能救我们。我……鬼哭山时我并未完全昏睡。”
她说完微微歪着脖子觑了凤来一眼，看不出什么，左右又等不来凤来接话，只得继续。
“我没和任何人说过，只是当时我不敢醒过来。凤来公子，紫荆姑姑一定不会放过晓华师姐的，我们活着回来已经是犯了大戒，所有被派去前往鬼哭山的弟子只有杀了青蟒大蛇才有活着的机会，否则只能死……”
死也许不是很可怕的事情，活着也许没什么意义，但是想活下去是人的本能。小唯趴在地上声泪俱下，声音悲凄。
“妙灵真人若是要计较此事，为什么只唤了晓华去，不叫你们呐？”玄姬问她，“只怕担心晓华出事是假，怕晓华把你在张家村想逃跑一事告诉妙灵真人才是真吧。”
小唯闻玄姬所言神色一震，脸上惊疑不定，她面色煞白地抬起头喃喃地说：“你怎么会知道？”
“你为什么要逃跑？”玄姬不答反问。
小唯苦笑道：“我们几个人根本杀不了青芒大蛇，紫荆姑姑就是让我们去送死！我十二岁时被紫荆姑姑收留，在空涯顶生活五年了，五年来活着的意义就是杀了青芒大蛇。她视人命如草芥，根本不在意我们的死活，我为什么要为她的执念去死！我不甘心！五年里我打听到了，我们并不是紫荆姑姑所有的弟子，每五年空涯顶梨花宫都会派出六名弟子前往鬼哭山，一批又一批！我们算什么，我们的命不是命么？！”
她声嘶力竭：“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杀不了青芒大蛇，可是门派上下没有一个人帮他们说话，自然也没人帮我们说话。空涯顶上下都不把我们当作门派弟子，对我们视若无睹，仿佛我们已经是个死人了。我只是想活下去啊，凤来公子，我只是想活下去啊！”
如若小唯说的都是真的，这紫荆着实铁石心肠、辣手摧花。
“紫荆究竟和那个青芒大蛇有什么过节，她如此这般恨他？”
玄姬疑惑，这么不顾因果恶孽，数年如一日地要杀了一个人究竟是有怎样的血海深仇。
若说只为除邪祟，不免可笑，事情的头尾听完，玄姬认为紫荆只是送人头去鬼哭山罢了。
小唯冷笑一声，只是摇头，显然不清楚。
她复又抬头，凄凄哀哀地盯着凤来，眼泪像珠子一样掉下来。
“你想我怎么帮你？依仗我的能力带你离开梨花宫？我帮不了你。”凤来戳破小唯的心思，冷哼一声，丝毫不为所动。
“凤来公子，您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为什么不肯救我们呢？”
“小唯姑娘，还望你慎言。”玄姬忍不住插话说，“你是梨花宫妙灵真人的弟子，我们只是一面之缘，你可不能因为我们救了你一次就讹上我们了啊！何况你只是做贼心虚，晓华未必会把你的事告诉妙灵真人，你何须自寻烦恼呢？当然，若是你非要自作聪明，凤来公子可不是什么温柔作派之人。”
玄姬的手指不停地戳凤来的后背，看看，总是这么招惹。
无奈，凤来挥手施了个诀，一条青色巨蟒突然凭空跳出，盘踞半个小院，迎着小唯惊恐的眼神把她从头到脚圈住，硕大蛇头直视小唯，它张开狰狞大口，獠牙啖水……
方方正正的太师椅略有些宽大，她向后伸展几分腰背，悄悄的。
几日前她还不知何为劳累，何为饥饿，现在单单为满足这些凡尘俗物都要耗费她许多心神，普通人可真不好当啊。
“凤来，你瞧这空涯顶有什么特别的么？”玄姬施施然开口问。
“这里梨花开的甚好，多留几日倒也无妨。”
玄姬：“……的确。”
自确定心意，凤来脑子里的风花雪月犹如连环画册，一环接着一环，一套接着一套，已是无心再去多关心别的无关紧要的了。
看花像她，看水像她。他的眼里，风不再是风，雨不再是雨，什么都和她有了牵扯。
玄姬没看出搭档的绮丽心思。她兀自摇摇头，不以为意的样子，几根手指缓缓在太师椅扶手上敲了几个回合，指甲莹白圆润。
这可以是一双弹琴的手，柔软细长，也可以是一双炼丹的手，洁净沁香，但一看也能知道是没下过苦功夫练习剑术的手。
两只明亮的眼睛盯着梁上一处，玄姬似冥思苦想，许久后开口说道：“我瞧着这紫荆着实古怪，言语古怪，行为古怪。另外，她似乎并不关心她几个徒弟的死活，难道凡间的弟子如白菜一般疯长竟惹得当师傅的都厌烦了？”
无论师徒之情还是人伦之乐，连神仙都不能免俗，紫荆的一言一行都与常人不同，不合常理。
凤来站在门口打量小院，不晓得他在看些什么如此入神，没有搭玄姬的话。
后者好奇，于是也从椅子上站起身。
走路的动静能有多大，又不是蹦蹦跳跳，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凤来并没有注意到。
待她悄摸地走到凤来身后。鼻子刚刚好够到凤来的肩膀，足够两只眼睛从肩膀上面掠过，看到外面的情形。
屋檐高高，黛色的瓦，很平常。经纶阁院子里也种了几颗梨花树，花香清淡，不引人注目。倒是院子外，满满围了一圈梨花树，虽然树冠低矮，但也有那几枝探出墙头伸了进来，点点白白成云状，高高低低随风荡，有些可爱。
“原来凤来你喜爱梨花啊。”
玄姬从身后幽幽出声。
这声音带着一小股热气扫过凤来的耳项脖颈，凤来像是被占了便宜的黄花闺女，一时被惊的不轻。哪里受过这样的刺激。
他不由地向这股热气来源的方向转过身子，玄姬退后不及，上半身悬空向后仰倒，轻呼一声双手虚空里没抓住着力点。
电光火石间，玄姬脑子里都是，这大石板子一头栽下去不会把脑壳撞个坑吧，真是流年不利啊。
凤来扭过身时也发现玄姬就在自己身后，一只手臂已经伸出勾住玄姬的腰，手上用力同时脚底打了个旋儿就把人捞了回来，甚是轻巧，如舞如画，动作真是漂亮。
四目相对时，空气都变得稀薄，稀薄的让人喘不上气来。
凤来的一双眼睛如星如渊，不怒不笑也引人注意，此刻却变得躲躲闪闪。
当一个人不敢直视你的时候，事情往往很难办，不是心动就是出轨。
凤来此刻耳根赤红，难掩羞窘心动，握在玄姬后腰的手掌沁出一片汗渍。
“玄姬，你……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终于鼓起勇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玄姬，平日里棱角分明的鼻梁好像敷了层薄汗，逆光里都柔和几分。他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样的答案，但他的眼睛显然十分明白，眼里的期待恍若实质。那眼睛里是一种怎样的光啊，一汪琉璃眼脉脉钟情诉。
寂静空庭，长久无言。无言是最难堪的现实。
……
“凤来公子，玄姬姑娘。”
两个小婢子提着食盒迈步进屋，说话的正是前脚带他们过来的芍药姑娘。
二人听到响动时已经分开站好，离的远远的。有无异样，有无尴尬，只要没人戳破好像真的没发生过，没人看得见。
此时凤来也恍若回神，但仔细去看，他眼里明明有一丝落寞，心里也空空的，只是明朗凌厉的气势下隐藏的很好。
芍药吩咐两个小婢子把菜往外一盘盘端出来。
“乾隆白菜，梨花小弄，荷塘月色，甜糯八宝，还有我们梨花宫特有的梨花酿，二位慢享，奴婢告退。”
不知是梨花宫的待客之道，还是凤来玄姬二人不受梨花宫欢迎。一盘芝麻酱拌白菜，一盘梨花瓣加树叶子，一盆青色豆腐汤，半点儿荤腥没有竟还上了盘解腻甜点，只是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去关心饭菜是否可口。
玄姬提起酒壶给凤来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缓缓想着，凤来这是什么意思呢？他并未明说什么，现在看来也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若自作多情倒惹的两厢尴尬，不如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罢。
玄姬的确“洒脱”，否则一个如花似玉的仙子，天宫五万年为什么没有一个男神仙敢肖想，多亏了这一幅狗不理的性子，才有凤来的机会。
酒足饭饱后，玄姬想出去走走消消食，一路从经纶阁走到弟子舍，从梨花榭走到一处书房，空涯顶掌门人李世风的书房。
“什么？她又派人去鬼哭山了？真是疯了，真是疯了，她究竟想干什么啊！这么多年了，她究竟想干什么啊她，若不是因为她是老掌门唯一的女儿，我早就该把她关起来，关起来！不至于她如此嚣张啊，害死那么多人！”
这人该是气急了，说话像唱戏，声音又大又凄婉，玄姬心里憋笑。
“听说这次去的弟子全都回来了，是两位年轻人送回来的，那两个年轻人现在就住在梨花宫。掌门，要不要……？”
“不要节外生枝了，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唉。”
“嘎吱”。
有人开门出来，玄姬避无可避。正是匆忙时候，恰巧一抹白色袍子裹住玄姬飘上屋脊，原来是凤来突然出现把玄姬揽了上来。
如此一来，才没被发现。
饭前那一场，即使饭后还是气氛怪异。当时玄姬佯装回房休息，实则是独自出来溜达了。现下危险的时候还是凤来突然出现帮了她，玄姬不由地感慨自己小人之心了。
掩门而出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戴一顶灰色丝织帽子，薄胡须厚嘴唇，土豆一样的脸型，一双眼睛不大不小精光四溢。再看他一身灰色锦缎暗纹衣袍，脚踩千层底黑色长靴，步履稳重。
一身打扮看似低调实则内里藏秀，价值不菲。
玄姬没有注意到，凤来把一枚凤凰翎隐入玄姬发髻上，就那么随手一挥，好像这东西无足轻重。
方才若不是凤来及时赶到，玄姬必定会被发现端倪，她实在是一个行走的小炮弹，无畏无惧。凤凰翎可在玄姬危险时替她挡上一击，总有自己看顾不到的地方。
待那人走后，玄姬指了指房内，用口型说：“空涯顶李掌门在里面。”
凤来轻轻掀起屋脊上的一片青瓦，顺着掀起来的小洞向下看去。
那就是空涯顶掌门李世风李掌门？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四方脸看起来正气凛然，只是通身气度不像一派掌门更似富甲一方的老爷，那种平生衣食无忧，最多有些内宅之事扰其心神罢了的胖富豪。
刚刚的那颗土豆脸退下后，掌门老爷坐在雕花太师椅上，凭窗远眺，忍不住长吁短叹，就是不发一语。
他不说话也不动作，凤来玄姬二人却不能一直呆在屋顶上。
凤来带玄姬回到经纶阁后。
“凤来，你说那空涯顶李掌门说的什么意思？这个妙灵真人难不成脑子有病时常发疯？”
“他们家的事你我外人怎么知晓呢？”
凤来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梨花树下，小石台边，两个人一杯接一杯。
不知是喝酒还是浇愁，幸好梨花宫的酒水是管够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总之，两个人都没有主动去找话头来言，像是在比赛一般，看谁能成为今天的尴尬之王。
“凤来公子！玄姬姑娘！”
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冲进经纶阁，是一身血衣的六师妹小唯姑娘。玄姬对她有印象，哭包么。
这几个师姐师妹不是被她们师傅紫荆打发去休息了嘛？怎么还穿着鬼哭山的一身血衣到处跑？
太阳都快落山了，这时候跑来找他们两个外人。如若是一起吃晚饭，这么一身衣服也倒胃口，如若说是叙旧，他们之间应该也没有几分交情吧。
玄姬停住酒杯，上下打量小唯。脸色是冷漠的，比白日白马上那一瞥更不好相处的样子。
其实玄姬倒没有别的意思，因为小唯的到来，甚至松了口气，这僵硬的氛围终于被打破了。只是她天生如此一张脸，叫她有什么办法呢？
“你们救救晓华师姐吧，她不见了，她不见了！”
这个小唯神色慌张，一张脸梨花带雨，如雨打桃花。虽然她一口一个“凤来公子，玄姬姑娘，你们”的，但是话却是娇嫩地朝凤来说的。
只是让人尴尬的是，凤来好像没看见有人闯进院子，没听见有人说话。
“小唯姑娘，咳咳，你不要着急，慢慢说。”
凤来始终不搭腔，那么个可怜人娇弱弱浑身是血的站在跟前，玄姬只好开口劝她。
小唯哀怨地看了眼凤来，神色脆弱。看的玄姬眼角直抽搐，丫头唉，你不知道跟前坐的是谁吧？一只性情不定的火凤凰啊！
“你们走后紫荆姑姑就把晓华师姐叫走了，一直没有回来，怎么办啊？凤来公子，玄姬姑娘，你们救救晓华师姐吧！小唯求你们啦，你们救救晓华师姐吧！”
“小唯姑娘，你是不是过于紧张了？”玄姬奇怪地说，这晓华只是被紫荆叫走了，哪里又能说是不见了以至于需要被救啊。
“你该去问你师傅而不是来找我和玄姬，我们只是外人。”像是被吵到了，凤来冷冰冰的开口。语气像冰川，显然并不想多管闲事，一张脸冰着，不见笑颜。
小唯双手绞着，一条素白绣牡丹的帕子被她绞在手指里九曲十八弯，下嘴唇被她牙齿咬的泛白。
很可怜了，只是选错了人。无论凤来，还是玄姬，都是不吃这一套的。
玄姬打量了两眼小唯手里的帕子，只是也没说什么。
踟蹰良久，这个小师妹犹豫再三，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撒腿跑回大门口，伸出颗脑袋张望四下，把经纶阁大门合上，又跑回来，一骨碌跪在地上。
她头上发髻随着主人的动作被颠了一颠。
这下可是把玄姬搞的一头雾水了，这凡人怎么一言不合就下跪呢？
“凤来公子，我知您术法高强，定能救我们。我……鬼哭山时我并未完全昏睡。”
她说完微微歪着脖子觑了凤来一眼，看不出什么，左右又等不来凤来接话，只得继续。
“我没和任何人说过，只是当时我不敢醒过来。凤来公子，紫荆姑姑一定不会放过晓华师姐的，我们活着回来已经是犯了大戒，所有被派去前往鬼哭山的弟子只有杀了青蟒大蛇才有活着的机会，否则只能死……”
死也许不是很可怕的事情，活着也许没什么意义，但是想活下去是人的本能。小唯趴在地上声泪俱下，声音悲凄。
“妙灵真人若是要计较此事，为什么只唤了晓华去，不叫你们呐？”玄姬问她，“只怕担心晓华出事是假，怕晓华把你在张家村想逃跑一事告诉妙灵真人才是真吧。”
小唯闻玄姬所言神色一震，脸上惊疑不定，她面色煞白地抬起头喃喃地说：“你怎么会知道？”
“你为什么要逃跑？”玄姬不答反问。
小唯苦笑道：“我们几个人根本杀不了青芒大蛇，紫荆姑姑就是让我们去送死！我十二岁时被紫荆姑姑收留，在空涯顶生活五年了，五年来活着的意义就是杀了青芒大蛇。她视人命如草芥，根本不在意我们的死活，我为什么要为她的执念去死！我不甘心！五年里我打听到了，我们并不是紫荆姑姑所有的弟子，每五年空涯顶梨花宫都会派出六名弟子前往鬼哭山，一批又一批！我们算什么，我们的命不是命么？！”
她声嘶力竭：“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杀不了青芒大蛇，可是门派上下没有一个人帮他们说话，自然也没人帮我们说话。空涯顶上下都不把我们当作门派弟子，对我们视若无睹，仿佛我们已经是个死人了。我只是想活下去啊，凤来公子，我只是想活下去啊！”
如若小唯说的都是真的，这紫荆着实铁石心肠、辣手摧花。
“紫荆究竟和那个青芒大蛇有什么过节，她如此这般恨他？”
玄姬疑惑，这么不顾因果恶孽，数年如一日地要杀了一个人究竟是有怎样的血海深仇。
若说只为除邪祟，不免可笑，事情的头尾听完，玄姬认为紫荆只是送人头去鬼哭山罢了。
小唯冷笑一声，只是摇头，显然不清楚。
她复又抬头，凄凄哀哀地盯着凤来，眼泪像珠子一样掉下来。
“你想我怎么帮你？依仗我的能力带你离开梨花宫？我帮不了你。”凤来戳破小唯的心思，冷哼一声，丝毫不为所动。
“凤来公子，您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为什么不肯救我们呢？”
“小唯姑娘，还望你慎言。”玄姬忍不住插话说，“你是梨花宫妙灵真人的弟子，我们只是一面之缘，你可不能因为我们救了你一次就讹上我们了啊！何况你只是做贼心虚，晓华未必会把你的事告诉妙灵真人，你何须自寻烦恼呢？当然，若是你非要自作聪明，凤来公子可不是什么温柔作派之人。”
玄姬的手指不停地戳凤来的后背，看看，总是这么招惹。
无奈，凤来挥手施了个诀，一条青色巨蟒突然凭空跳出，盘踞半个小院，迎着小唯惊恐的眼神把她从头到脚圈住，硕大蛇头直视小唯，它张开狰狞大口，獠牙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