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景同的马车是特别改制过的。

    横梁口有机关,平日里外面看不出什么,此刻马夫被砍,三个刺客堵在马车车辕前。

    焦俞、环俞对视一眼,齐刷刷拉动木头。车前缘猛的一空,两人一脚揣一个齐刷刷出去。

    焦俞制住对方持刀的手,环俞一脚飞踢断在对方腰骨上。三人都被踢下马车,焦俞抓着大惊失色的蒋英德,闪身躲到马车背后。

    蒋英德急的火冒三丈:“章询!你快去找章询,别管我了。走啊!”

    焦俞胳膊疼的厉害,不耐烦的按着,手里转着刀护向蒋英德背后一捅,拉着蒋英德原地打了好几个滚。忽的把蒋英德往草丛边一踢。

    焦俞踢起地上的一刀,双刀齐舞。刺客近身不得,来一个死一个。

    蒋英德这时才看明白。

    焦俞不是在护着他,焦俞是在用命告诉刺客。让他们分不清焦俞和环俞真正保护的人。

    另一边,环俞已经带着章景同杀出去了。

    环俞剑如长虹,一阵银白剑光下挑的刺客根本看不清。“诸离门的人?”环俞连退三步,交手交手着有些恍惚。环俞格剑,反手捅死对面的两人。

    章景同闪身后退,熟练的避开锋利剑锋。

    环俞完美的挡着他。

    环俞这时候终于认清对方来路了,他高声道:“原来是索命门的兄弟。不知谁在悬赏?都是江湖兄弟,可否招呼一声。”

    对面停了手,他们也察觉到了环俞难对付。听他自称江湖兄弟,闻言信了八分。大内的人没这样的身手。

    他们说:“这位小兄弟。您身后保护的这位达官贵人,曾伤我索命门兄弟。我们奉门主之命,为我门中兄弟报仇。此乃私仇,无关悬赏!恕我们无法销单。”

    环俞暗暗道麻烦,忙沉声低呵,严厉道:“江湖道义,章龙图为我江湖奔波。江湖各派都立誓不伤章氏门人,为天下章氏族人大开方便之门。”

    环俞朝浙江方向一抱拳,道:“兄弟不才,受聘浙江章家。还请诸位兄弟高抬贵手,给我家公子行个方便。”

    对方望着满地门人尸体,冷笑道:“可笑。”

    他说:“给章氏门人行个方便可以,可你家主子姓章吗?呵,你以为我们不知道。王元爱,受死吧!”

    索命门的匕首奇为锋利,都是毒器。

    眨眼间,两把匕首一前一后直扑章景同面庞和胸口而来。环俞一手挡剑,一手空手夺白刃。竟生生比匕首快了三分。

    环俞右手握着匕首泛酸发麻,胳膊颤抖的像是摸了麻雀,抖个不停。他侧头低声对章景同说:“大公子,小心。”他耳朵微动。

    章景同顺着环俞的手匍匐低下去。

    空中凌厉划过一把铜钱,金色铜钱各个锋利如镖,利器如锋一般飞过来。环俞膝盖、胳膊、手腕分分中了七八镖。他肉身挡了一半,提刀弹回去一半。

    格挡回去的铜钱镖速度更快、锋更利。数十个杀手中镖,索命门自己没挡住这么快的速度,五六个人喉咙上都一丝血线。

    此时焦俞在后面也听明白了。

    不是山匪!

    不是刺客!

    焦俞再无顾忌。腾翻到马车上,从乌油车盖边缘摸出箭,抓着车顶的弓箭。只见弯弓如月,簌簌射八方。

    漫天雪地上的尸体。

    片刻后,一切平静。

    三辆马车,两匹马被砍中死了。一辆马车人仰马翻,只剩两辆完好。蒋英德从地上爬起来,越过地上血淋淋的雪。

    天地茫茫间,章景同伫立在翻到的马车和棉被前。他轻轻蹲下,掀开厚重的棉被。

    田绾和蒋菩娘刚看了一眼外面,就被一双手捂住眼睛。章景同温和平静地说:“不要睁眼。”

    蒋菩娘感觉自己眼前的手移走,温暖骤然消失。她刚想睁眼,就听见章景同说:“我的人受伤了,我现在无暇照顾你们。我拿床被子给他避避寒,你们要是不想晚上吓的做噩梦的话,最好听话。”

    章景同走了,他的脚步极为沉冷。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冲击似得。

    环俞平日里是对冬天的没概念的。他是习武之人,从小体热。从来都是浑身冒汗,冬天穿着单衣都很舒适。此刻他却感到冰天雪地。

    环俞眼睫毛挂着雪粒,他手掌里握着的匕首已经不知道松开了。手不知道是毒麻了,还是冻麻了。他的手指头不听使唤。

    章景同用棉被捂紧他,轻轻从环俞手下取下沾满血的匕首。他掖了掖被子,抱紧环俞。

    环俞靠过去,“大公子,我好像有点冷。”

    章景同冷静地背起他道:“很快就不冷了。”

    焦俞提着弓箭靠过来,他警惕的观察着四周:“大公子,四周没活口了。我们暂时无事。”

    章景同让焦俞把马车脚凳拿下来。

    焦俞摆好脚凳子,跟着和章景同一起把环俞按置在马车里。

    环俞胳膊一直在抖,嘴唇乌紫。他闭着眼睛,咬着舌尖保持清醒,他问焦俞:“什么时辰了?”

    大公子安排行路分了三列。王将军的士兵开路,他们习惯做斥候,身份又方便便宜打尖住店。和驿站也好打交道。

    他们一行在中间。要么是索命门隐藏的好,前锋过的时候没有下手。要么就是他们已经把王匡德的人杀完了。

    行脚帮的人尾随其后。一半和他们脚程相隔两炷香,一半和他们脚程相隔半个时辰。

    掐时间,第一波人应该来了。

    环俞保持清醒。

    焦俞拍拍环俞的手,他骗他:“人已经来了。我这就出去和他们汇合。”

    病倒的人常常度日如年。交手的人同理,因为交战太快。已经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环俞以为过去了很久。

    事实上从他们交手到停下,最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等行脚帮的人赶过来,还早呢。

    *

    蒋英德连滚带爬的。

    遍地的血,遍地倒下的人震撼到了他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蒋英德从来没见过这么触目惊心的一幕,听戏里唱,和自己亲眼见是完全不同的。

    蒋英德看见妹妹和田绾倒下来的马车。不到百步的距离,他才走了二十步就脚步一虚,狠狠倒了下去。

    满地的血和雪融合在一起。蒋英德闭着眼,屏着气不愿意脸朝地。突然,他被一只手扶起来。

    章景同披风被雪风吹起,他扶起蒋英德胳膊,待他站稳轻轻地说了句:“走吧。”

    蒋英德呆呆地:“去哪?”

    章景同踩着雪一步一个脚印,“两个女孩子还在那边呢。英德兄,先把她们抱上马车。这里不宜久留。”

    蒋英德紧张的跟上:“还有刺客吗?”

    章景同说:“不是刺客。是杀手……和杀赵东阳的是同一批人。他们手段狠毒,不为行刺。只为泄恨。”

    章景同这辈子招惹过的索命门杀手只有一个。家卓,此人早就被送到陇东军营了。

    章景同不知道索命门是怎么得知家卓的消息的。

    但消息必然是家卓传回自己门中的。——除了他,没人会这么想。

    章景同从来没假装过王元爱。只有家卓曾经把他误认为王元爱。

    簌簌风雪声,连脚步靠近的声音都变的难以辨别。

    蒋菩娘到底没忍住,偷偷睁开眼看了。

    雪地上一片黑点,远远近近倒下的尸体。马被砍断了双腿,断肢落在血泊里。马车散落成一团,惊悚无比。

    蒋菩娘缓缓睁大眼睛,渐渐的抽不过来气。瞬间,她抱住田绾,死死的把田绾按进自己怀里。

    田绾偷偷睁了个眼缝,什么都没看清突然被蒋菩娘死死抱在怀里。她哭腔颤抖的说:“田绾,别看。田绾别看。”

    田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听见一个男声,在她们头顶喟叹,“有什么好看的呢。你怎么非要偷看,不害怕吗?”

    蒋菩娘害怕,可她越害怕。眼睛反而闭不上,非要将周围看的清清楚楚——现实总没有自己脑补的可怕。

    蒋菩娘宁可面对丑陋的现实,也不要自己去臆想恐惧。

    蒋菩娘清澈黑眸被盖上。

    章景同再次捂住蒋菩娘眼睛,示意让蒋英德把田绾抱走。

    蒋菩娘怀里一空,她下意识抓住眼前温暖的小臂。她手指紧紧的巴着他衣服。

    章景同垂眸看着小臂,动手把一层层棉被掀开。

    身上重物被移走,蒋菩娘终于能站起来。蒋菩娘刚站起来走了一步,突然脚腕传来熟悉的巨痛。

    “章询,我脚好像又扭了。”蒋菩娘低着头只敢看自己脚下这一寸天地,她跛着脚:“我,好像又脱臼了。”

    章景同说:“我背你。”

    他犹豫着移开手,叹息说:“蒋姑娘,你自己闭上眼睛,不要再看了。”

    蒋菩娘轻的好像没有骨头,软绵的没有力量。

    章景同不确定的紧了紧胳膊,确定她真的在自己背上。这才放轻手脚。嘱咐道:“你不要睁眼,乖乖的。”

    晴空万里无云,风雪好像在一瞬间停了。

    蒋菩娘伏在章询背上,眼睛还是清亮的睁着。

    章询问她:“闭眼了吗?”

    蒋菩娘认真地说:“章询谢谢你。但我不想自欺欺人。”

    章景同一怔,淡淡地说:“随你。”

    蒋菩娘拍了拍他肩头上的雪,手指轻轻拂过。“章家哥哥,我没有不把你的好意不上心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未知更加可怕。”

    章景同偏头:“可恐惧不是都来源于已知吗?”

    两人已经到了,环俞歇在马车里。蒋菩娘和田绾只能歇在放货的马车里。

    蒋菩娘提着裙子避开血渍,上车后才说:“……我看与不看,事情已经发生了。章家哥哥,我不想自欺欺人。哪怕做噩梦,我也不想自己幻想恐惧。”

    蒋菩娘脚很疼,她很着急地问:“我们什么时候能找到正骨大夫?”

    章景同垂下眼帘说:“我的人也受伤了。我们很快就会去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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