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向晚阁,沈长瑜就发现多了两个守在拱门旁的侍从,虽没有细问,却在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缘由地走了进去。

    想来这三位锦城的客人是让自家爹爹心中难免不安的,却也知道既然会找上门来,必定也是迫不得已,自然也是做不出赶人的行径的。于是命两个人守在此处,恐怕既是让她安心与他们谈话,也是为了监视着以防有何不测。

    而沈长瑜看到不远的飞华亭中,隔着轻纱若隐若现的三人,倒也是默默地皱了皱眉,轻叹了一口气。

    倒是极为容易地就联想到了几日前来过的人。在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之后,董思孝倒是也释怀了不少,眼见着她有做回沈长瑜的心思,倒是也颇为赞同,所以也就决定重新游历江湖了。只不过释怀不少,却并不代表着全部释怀,至少对于苏从芜化名隐瞒身份一事,到底是无法轻易放下。所以苏从芜前来便是将董思孝临走前留下的信带给她,而后就去继续追寻自己所爱之人的脚步了。

    其实这两位师傅的感情,却是沈长瑜极为羡慕的。想着能够一生愿意去追寻一人,一生与一人一起浪迹天涯,是怎样的幸运与幸福。

    可是对于她来说,大概此生是难以有这样的机会,遇见这样的一个人了。

    想到这,她不由得顿了顿脚步,看到卫玠正好看过来的目光,心中微微地一沉,却还是浅浅地笑了笑。

    当然,苏从芜也“无意”地提起了卫央等人要回锦城的事情,想来今日他们前来,必定也是因为此事。

    “长瑜?”月疆一见沈长瑜,倒是掩不住的喜悦之意,可是或许也是明白了什么,未曾向以前那般亲近地就迎上来,只是站在聂少然身旁。

    而沈长瑜也是敏锐地就看到了那握着佳人的手,看了看聂少然,倒是心中明白过来。想来这次出来,两人必定是确定了彼此的心意,倒也是好事一桩。

    “谨哥哥。”终究还是看向了沉默着的玉树男子,沈长瑜轻声唤道,仿佛就是这样一个不变的称谓就沉淀着所有不变的情谊。

    而卫玠今日前来,心中本来就存着几分内疚与不安。内疚自己对她三年的欺瞒,也不安因为这欺瞒她会对自己有什么样的表现。只不过如今看来,似乎还是颇有回缓,自然不由得笑了笑。

    本就温润的男子,如此一笑也让沈长瑜放松了不少,虽然今天的话不会让他们满意,至少如此也是个好的开头。

    随后月疆与聂少然站在一旁,而沈长瑜与卫玠两相而对,却是彼此无言。

    似乎是忖度了片刻,卫玠才缓缓地吐出一句:“我和谷主要回锦城了。”说完,便认真地看着沈长瑜,似乎不想放过她听闻这句话后,半分的神色变化。

    而沈长瑜只是眯了眯眼,沉默了半响,而后才淡淡道:“我知道了。”

    短短的四个字,却是已经足够让卫玠明白她的意思了。对她而言,这便只是一件“只需要知晓”,而不需要“过问”的事情。而原因,或许还是不能解开的心结。

    想到这,卫玠倒是也不由得沉默了,看着沈长瑜放在桌沿的素手,暗暗地却是攥了攥手,又无力地伸开。想来名字是可以轻易地叫出来的,可是那份感情难道真的还在吗?

    “他是你的父亲。”终究是不愿意空手而归,卫玠还是缓缓地开口道。

    而这一次,沈长瑜给他的却是连“我知道了”四个字也没有,只是一直缄默着,而后淡淡地一笑:“我如今是沈家的小姐,父亲是当朝大将军沈敬堂,母亲是洛州富商之女陆怀音,而我名叫沈长瑜。她的女儿若我没有说错,乃是宁安,与我虽有相似,却也似乎并非一人。”

    “长瑜,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月疆站在一旁,微有几分愠怒道:“谷主是你的父亲,不是明摆的事实吗?虽然他并没有像沈将军一般养育你,可是对你的心意却不输给任何一个做父亲的。”

    “就算师姐的话不错,可是他要的是个能够助他在复国路上一臂之力的女儿,并非是如今这个名声不显,毫无其志的沈长瑜。”沈长瑜看了看皱眉的卫玠,隐有几分不忍,却还是咬了咬牙道:“所以就算我前去见他一面,也不过是难为彼此,毫无心意。”

    “在你看来,这一切都是“难为彼此”的事情吗?”

    沈长瑜心中一惊,看了看卫玠变冷的眼眸,张了张嘴,又压抑下来。

    “你心中有恨,有怨,我都能明白。可是血缘之情,却是以”难为彼此“而言,未免太过绝情了。”卫玠似乎是真的生了气,看着沈长瑜说道:“这不是你,长瑜。”

    “对呀,我所认识的长瑜宽容大度,重情重义,是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月疆也不由得说道,看向沈长瑜的眼中多了几分失望。

    而纵然是故意的,也早已经猜到了这样的反应,沈长瑜还是因为二人的反应而心中一凉,站起身走到栏杆畔,背对着三人。

    “所以我不再是你们口中的长瑜了。”沈长瑜缓缓道,依旧的波澜不兴,却是更多几分“决绝”。

    卫玠皱紧了眉,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眼中不由得沉淀下几分阴影。然后道:“很久以前,你曾问过为何每次大雨大雪又或者是寒时,都不见谷主的身影?”

    沈长瑜皱了皱眉,不知道卫玠为何忽然谈起,记得之前的回答不是“清修”吗?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再问她。

    “当年谷主跳下山崖,虽然受到山崖的树木灌林阻碍幸得一命,却也是留下严重的后遗之症,所以每逢大雨大雪或者寒时,都是骨髓之痛。”卫玠也站起身,却是站在沈长瑜身后缓缓道:“我曾问他为何不对你实话实说,他却是说自己痛起来的时候,害怕你会害怕。所以我才会告诉你,他在清修。然而实际上却是炼狱之痛,肝肠寸断。”

    沈长瑜咬了咬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而卫玠却是继续缓缓道:“你还曾问过,为何困你三年?那你可想知道为何他又愿意让你出谷?”

    “这是我与你的婚约所换来的自由。”纵然猜到自己所说的不会是正确答案,沈长瑜还是低低浅浅地说了一句。

    “可是他没有非要答应你的理由。”卫玠皱着眉道:“他困你三年是因为三年前你身处险境,而他却是不愿意你再次投身那样的境地之中。或许这三年中他是有过贪心想要留住你,却也是因为他想将自己的女儿留在身旁,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大错。”

    “而后你以婚约为由要出谷,他便是置所有人的反对而不顾的同意了。并不是因为他不想留住你了,而是因为他知道你想离开,你的性子像极了当年的主母,他并不想你不幸福。”

    卫玠握着手,继续低低道:“即使他知道,你一出谷就有可能做回宁绎或是沈长瑜,他依旧还是无法对你自私。”

    “这样的他,真的是个不合格的父亲吗?又或者是个只想复国的自私自利的人吗?”卫玠不由得有几分哽咽,皱着眉头沉默下来。

    顿时,凉亭之中一片寂然,只剩下随风而动的帘幕带着几分萧瑟。

    而月疆终究还是无法割舍,想要走到沈长瑜身旁,却被聂少然拦了拦,只得停下脚步道:“就算你不看在谷主的份上,那就看在我,师兄还有少主以及未名谷、锦城所有其他人的份上吧。”

    只不过,沈长瑜便是有千般感慨也只能忍下心中的苦涩,然后低低道:“我知道了。”

    依旧是短短的四个字,却又比之前重了许多,也冷了许多。

    “话已至此,无须再多。”卫玠不由得看了看在他眼中也变得冷硬的背影,冷然道。

    而月疆更是因此而不由得有几分泪眼朦胧,看着沈长瑜而生出一种伤感之意,看了看聂少然后倚在他的肩头。

    “我们走吧。”卫玠再次看了看沈长瑜,忽然无力了许多般说道。她既无心,就算他们情意如山,也是枉然。

    只不过,今生如此便与她交错开来,该说的话都说了,不该说的却也是一句未说。而最不该说也最该说的三个字,更是成了一个泡影,被世事,被时间给击得粉碎。

    而沈长瑜直到最后,也再未转过头来,只能听着那低低的脚步声与似有若无的啜泣声。想来月疆师姐一向开朗活泼,如今她掉了泪,恐怕她今日所说所做,的确是足够伤人心了。

    其实说到恨,那么让人疲惫的感情并非她所喜欢的。何况这么多事情过后,这些时日之后,她又怎么不明白卫央对她所做的一切。虽然之前并没有像今日听完卫玠的话那么明了,却也早就对他谈不上一个恨字了。

    可是,她若是不让他们毫无牵挂的离开。那么她要做的事情就是将他们陷入危险。虽然她不愿做宁安,可是对锦城,也不愿他们有所伤害。毕竟这也是她母亲曾经所希望的,是她的父亲所守护的东西。

    这些天她思来想去,要想要离开盛朝,便是只能答应傅珩的要求。因为只有答应了他的要求,他才能够将所有的心思放在她的身上,如此傅谌就有机会替她将棺木替换出来。而只要她在成亲之日,在傅珩最意想不到也是最有机会的日子离开朝圼都,也就自然能够有机会离开了。

    只不过一旦她逃婚,傅珩难免会迁怒沈家。这也是她为何要先向傅珩求个恩典的原因。而安排好了沈家,她便是更加希望此事不牵扯锦城。所以卫央他们必须走,而且要在傅珩圣旨下来前就离开。

    所以她一定要狠心。

    只不过想到这,沈长瑜却是又不得不皱了皱眉,其实许多话,伤人的同时也是在伤己。越是不经心的绝情,常常越是在折磨自己。

    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却又因为低低地脚步声而敛了敛神色,转过身看着来人。

    “少主已经来过了?”岳少寒看着沈长瑜掩饰不及而泄露的几分忧伤,猜测道。而一旁的楚让也挑了挑眉,看向沈长瑜。

    “来过了。”沈长瑜见是他们,倒是也将郁结许久的一口气叹出道:“刚走。”

    “看来不是一番吸引人的谈话。”楚让一挑眉总结道,按照她的计划,既然是打定了主意要让不相干的人离开,自然今日的话会说得绝情了。

    岳少寒也沉默了些许,然后才道:“其实你可以实话实说,有锦城的帮忙,你的计划会更加顺遂一些。”

    沈长瑜看了看她:“我宁愿这个计划失败也不愿牵扯入沈家和锦城。”她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她同样不愿意为了所谓的便利再一次牵扯许多。

    岳少寒皱了皱眉,倒是也能够体会到沈长瑜斩钉截铁的决定,看了看她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提了。”

    沈长瑜点了点头,而后才看了看楚让道:“今天我见了暮烟一面,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喜欢傅珩的。所以若是我能得到她的一臂之力,计划会更加有成功性。所以,我想让你们去查她的背景,任何蛛丝马迹也不要放过。”

    楚让挑了挑眉:“之前倒是也查过她,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呀,这次恐怕?”

    只不过岳少寒倒是也插过话来:“你是聚风楼的楼主之一,所得消息未必全面。而如今我是聚风楼的主事之人,能够知道的东西应当是比你之前要多。”

    楚让张了张嘴,虽然不可否认倒是也有几分哑口无言:“那我就看你能够查到些不同的。”

    岳少寒轻轻地一笑,眼中倒是多了几分挑衅之意:“必定会有不同。”

    沈长瑜站在一旁,因为两人话语中的斗气倒是觉得宽心了许多,心中想到一点,又不由自主地就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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