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青舟,微漾的涟漪,与他身后让人极为安然的气息。他挑了挑嘴角,眼中像是落入一段春光一般,万般润泽。舟,微扬,恰好经过一树照水的桃花。他小心地抬手,既有几分贪心地折下一段桃花,又有几分拿捏地不想惊动倚在身后的人。然而花却是顽了,随着他的触碰,纷纷扬扬地落下。一半落在水中,惊起点点涟漪;一半又落在水中,覆上两人······

    “醒了吗?”傅珩微微地挑了挑唇角,感受到身后的微动,轻声道。

    “醒了。”沈长瑜抬了抬眼,看着入眼的安宁与寂静,直起了身子:“这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纤手掬起方才飘落的在袭上的桃花,轻轻地拂到水中,眼中又是一阵迷离。

    而傅珩侧过身子,看着她有些入神的目光,微有几分不解:“怎么,不开心?”

    沈长瑜摇了摇头,看着桃花瓣缓缓地荡漾着,轻轻地笑了笑:“这么美的地方,若是心中不郁,却是对它的亵渎。”

    “我只是感慨还有这样静好的时光。”沈长瑜喃喃道,却是另有所指一般。

    只不过傅珩却是微微地皱了皱眉,他看得出她是心中有事,只是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他对他如此讳莫如深。

    只是他也明白,如今他更需要的是让她安心。或许有的事情她如今不愿意告诉他,可是他会让她愿意的。

    “你若是喜欢,我们以后还有许多机会来这。”

    沈长瑜含着一抹笑意抬头,看着傅珩道:“以前未曾觉得和光是个会如此轻易许下承诺的男子,却不想这句话,带着那么几分哄骗的语气。”

    “虽然世间不乏许多男子如此哄骗女子,可是却应当没有男子能够哄骗你吧。”傅珩也笑了笑:“何况我并未曾想过要哄骗你。”

    沈长瑜一挑眉,只听到傅珩继续道:“就算你做了我的皇后,只要你想出宫了,我都会陪你。”

    此刻,傅珩的目光在沈长瑜看来是那样认真与炽热,竟让她有一种从心底涌上的慌张,不由得移了移眼。

    “终于明白为什么女子喜欢那些轻许的的承诺了,因为且不管是否能够求证,此刻心中却是感动与期待的。”沈长瑜微微地挑了挑唇,感慨道。

    而傅珩也不由得轻声一笑,看着她变得开朗的面容,心中安宁了不少:“若是这些话就能让你开心,你都不懂我有多愿意去学习。”

    虽然是恍若喟叹的一句话,却是让沈长瑜心中不由得一动,好不容易稳了稳心神。

    “虽然此刻安静,可是你我终究是各有其忧。何况你又是这一国之主,又怎会清闲。”

    傅珩自然听得出来,她是在提醒他如今并非可以“一厢情愿”的时候,就算他有心要学,如此时刻倒是未必能够“偷得浮生半日闲。”

    然而话虽如此,傅珩确实也想起一事,觉得与她不得不坦诚相待,便道:“你与我相识相知,便是应当明白我心中所求。如今天下已动,我决然难以袖手旁观。”傅珩看着沈长瑜,认真道:“我知道你向来厌恶争斗,喜欢清宁之世。可是这天下若不能有一共主,便是难以有真正的安平之世。”

    沈长瑜挑了挑眉,看着傅珩变得硬朗的侧面,虽然知道他的话并没有错,却也隐隐有几分失意,像是一颗朱砂痣一般,放在感怀中,又无法避开的隐隐的痛。

    “如今虽然越辛韩三国相互猜忌,势必有隙,可熙朝明胤帝当政三年,国事大兴;宁朝一向政事稳和;而辰朝虽然算不上如何强盛,却好歹是有大国之风。而前几日辰元帝驾崩,即将登基的太子言镌却是与我有过相交,同样并非等闲之辈。如此我盛朝却是比之不强许多,亦是不输何处。由此,我若有心一统天下,便是一场漫漫之途。”傅珩看向沈长瑜,此番话别无他意,却是仅希望她能全心相携。

    他知道她或许还有放不下的许多,不管是事情还是人。若是希求她站在他的身旁却是因为她与锦城和宁朝之间的关系而会让她难为。所以他便是不求其他,只求她的“懂得”二字。

    只不过,沈长瑜此刻却是因为傅珩方才之话有几分皱眉,辰元帝驾崩,太子言镌即将登基。此话便是意味着他要做辰朝的王了,那么此后····

    沈长瑜又是眼中一动,微微地垂了垂眼,然后凝视着随着轻舟而浮动的水波,嘴角凝固的笑意又多了几分复杂。

    而傅珩看着似乎又要入神的女子,抬了抬手,却在将要抚下她肩上的桃花瓣时,迎上她似乎有些受惊的目光,心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眉头轻皱。

    “我只是想帮你把花瓣抚下来。”傅珩一边淡然说道,一边伸手拈下那微染了她衣裙的花瓣,然后轻轻抬起她的手,放在她的掌心。

    而沈长瑜低眉看着他将花瓣放在她掌心后,慢慢握住她手的傅珩,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还没有做到对一个人毫无防备。”

    傅珩虽然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她是否明白了。可是终究,是没有从她口中听到想要的答案。

    “我明白。”可是他却是个极为温柔与宽容的情人,看着被自己的手所包裹的柔荑,心中告诉自己:至少此刻,他是最有资格如此对她之人。

    而沈长瑜感受着被傅珩不断增强的力道,私心觉得他是因为她的走神有几分恼怒的,可是如今再说什么似乎也没有价值了,所以尽管有几分浅痛,却终究没有出声制止。

    可是她的沉默,算的上是补偿吗?又或者本就是别有心机?顿时,沈长瑜忽然有些厌恶自己所做的选择,一个势必会让他们永远不会再有如此清宁相处的选择。

    因为她知道,就算最后他不恨她,她却是也无法再坦然对他了。

    而既然他会选择威胁她,就应当想到被逼迫的她往往是最决绝的。

    “我说过,我会等,等你心甘情愿,毫不防备的那一日。”似乎也逐渐意识到了自己失去控制的力道,傅珩抬手抚平沈长瑜不知何时皱起来的眉角,认真道。

    沈长瑜愣了愣神,然后深深地撞进傅珩的眼中。而无人看顾的小舟,终究还是缓缓地撞到了岸边,惊起一片潋滟的波澜,却终究消失与尽······

    辰朝

    夜色渐渐地凉了下来,一个孤寂的身影站在亭中,四下静寂,犹如这万物都明白从那身影上所散发出的沉重二字,因为懂得,所以变得慈悲。

    “主子,诸位大人到了。”冷云看着隐在黑暗中的言镌,眼中不由得有几分暗动,是许久没有见过他如此了,如此哀而伤,伤而痛的神色。

    言镌闻言,微微地侧过身,便是轻轻地一动,就恍如这夜色一般,就算泄露了几分气韵也无人敢去拾掇。只因为那样重,那样让人难以去猜度。

    于是,冷云看着那轻微地点头,低下眼眸地退了下去。很快,就有几人从折转的转角走了过来,言镌转过身看着几人,挥手让宫人点上宫灯,陡然明亮起来的亭子中,映衬着几人格外引人的身姿。

    若是熟知辰朝的人必定是因为如此的场景而感到诧异的,只因为所来之人皆是这辰朝数一数二的有名之人。且不说这辰朝的半壁江山握在这些人手上,便是这几人随一的风姿也是极为有名。

    “穿雨拜见太子殿下。”先开口的是一青衣短衫的女子,星眸修眉,神态之中带着寻常女子少有的英气,格外引人注目。

    而若知晓叶穿雨一名的,当然也是不得不提她身旁的一个修长身姿的男子,即是昔日九门提督颜朗。当年正是他破格举荐叶穿雨为辰朝第一女捕快,破了当初震惊京都的连环杀人案,并一步步将叶穿雨带领到了如今正四品女官的位置,可谓是亦师亦友。

    而稍前于叶穿雨的二人,倒是并不陌生,正是上次前往盛朝传话言镌的宣平与刘季寒,两人皆是有名的才子,当年的科举一试,主考官在二人文章中无法取舍,上报辰元帝,在皇太子言镌之见下,出现了辰朝破天荒的双元,即二人都点为头等。

    最后则是诸葛云廷和司马流云二人,与另外一个沉默且显得格外硬朗的男子站在其后。

    言镌看了看几人,被面具遮挡的面容虽然难以看透,那双眼中却终于是多了几分以往的锐利,沉声道:“都起来吧。”

    几人这才慢慢站起,而后抬眼看着言镌,眼中都或多或少地带着几分信任与敬重。当然也因为言镌如今的处境与莫名的忧虑而有更多几分担忧与沉默。

    而言镌确是先看了看站在诸葛云廷与司马流云身旁的一人道:“淮宁,这几日我皇叔那便可有动静?”

    “他曾去了李义表和张玄素的府中探问当日先皇病危前是否有其它遗诏。除此之外,便无其他。” 这名唤淮宁之人,仪容整肃,对言镌的话也是即刻答道,倒是格外不同。

    而若是知晓之人,难免会觉得有几分奇怪。只因辰朝军队中有一府、一营、一军之名,而这陆淮宁正是这一府所指的“北府兵”的将领,而这北府兵便是他根据辰朝北地之人“人多劲悍”,富于战斗经验的特点所创,一向是以勇猛善战著称。而这一营则是“神机营”,乃是骠骑将军靳文章所创,一向是以灵活多变,更富智慧的特点闻名。而最后这一军则是“阮家军”之称,也是辰朝历史最为源长的一支劲旅,世代由阮家之人所领,如今正是阮家嫡长子阮无城所掌。

    这三支军队在辰朝可谓是声威赫赫,极得人心。只不过倒是应当很少人知晓,这一府一营一军早就为言镌所用,所以陆淮宁出现在此处,却是半分不稀奇。

    而对于陆淮宁的回答,言镌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才道:“他应当是没有死心的,不过李义表和张玄素应当也不会告诉他什么有价值的话,但愿这样他反而能够知难而退。”

    陆淮宁低了低头,然后才道:“属下会继续盯着王爷的。”

    “这倒不必了。”言镌却是说道:“只要他没有大的动作,就暂且不用管他,你如今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陆淮宁抬了抬头:“请殿下指示,淮宁必定全力以赴。”

    言镌闻言,微沉默了些许,然后却是不光看向陆淮宁,而是看向众人道:“今日让你们前来,便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

    众人都有些惊讶地相视了几眼,似乎是未曾感受过言镌如此犹豫不决,却是更多几分深思的语气。

    “明日是我的登基大典,在这之前,我希望诸位是心甘情愿的辅佐我登上那个座位的。而我也将对你们毫无保留,一干二净。”言镌的话像是一种誓言,却又分明比誓言给了人更多的铿锵之感。

    “你们可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何戴着面具。”言镌静静地盯着几人,预料之中地捕捉到几分张皇,他们必定是猜测过的,只是从来不问罢了。

    可是他要得天下,既是需要他们的相协,也是需要他的另一个身份,本就瞒不住的事情,也早就做好了不再隐瞒的准备了

    说完,言镌就看了看众人,抬手将面具取下,却是听到预料之中的吸气声。

    在场的都是颇有见识,历经无数之人,然而第一次见到言镌的真面目却仍旧不由得有几分惊讶。那样的容颜在灯火之下,格外的让人难以移开目光,墨玉般的眼眸微含着凛冽的精光,似一泓深渊中的水一般,习惯了这样的寂静而清幽,却又带着谁也无法看透的寂寞。而高挺的鼻下,微抿的嘴角泄露这几分冷淡,亦如整个面容所带着的一种“不可触及”的寒冷一般,似乎是谁也无法否认这是一张极为好看的脸,而那种气韵也是极为难再有的特别。

    可是不管如何,所有的人只是因为这一面,就更加肯定,自己一直且将永远追随的是会让他们了无遗憾的人。

    “殿下原来长得这样好看。”一干人虽然感怀言镌在他们面前取下面具一事,却是更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倒是叶穿雨一向洒脱不羁,却是最先开口道。

    而一旁的颜朗却是不由得皱了皱眉,低语了一声:“放肆,殿下的长相岂是你可以随意评判的。”

    “难道颜大人觉得殿下不好看。”这叶穿雨倒也不慌不忙,生生的一句话让颜朗有些噎着了。

    “穿雨一向直来直往,说话没有分寸,还请殿下不要放在心上。”宣平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倒是捡了个便宜,做了个好人,只不过倒是惹得叶穿雨的一阵斜视。

    而言镌只是挑了挑眉,手指一动地将手中的面具丢到一旁,然后又道:“这张脸,不敢给你们看的原因并不在于它如何?而是在于它是如何?”

    “我十三岁才开始有了声名,十五岁才敢于人前,而从那时候我便带着面具的原因,因为那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是言镌,而之前我扮演的是另外一个角色。”言镌缓缓道:“熙朝苍亘王苏景行,你们可曾听闻?”

    “自然,传闻中他亦是特别。十岁于盛朝为质子,本是盛朝皇帝最不受宠甚至于还有着身份危机的皇子,却偏偏是他将其胞弟辅佐上了皇位,而他苍亘王之名,也是极为响亮。”刘季寒皱着眉头,虽然隐隐察觉到言镌话语中的讯息,却还是有几分不敢想地叙述道。

    “听说,他一向性子薄凉,武艺高强,而比起越国易明濛的美色,盛朝傅珩的温润,锦城卫玠的仙姿,他的长相更加被人誉为一种冷然与不惊。”宣平也道。

    “我倒是感怀苏景行在你们口中是个如此之人。”言镌却是轻轻地一笑:“而如今他站在你们面前,你们可能分出这些传言中的真假。”

    一言既出,整个亭子陡然安静下来,对于一直沉默的诸葛云廷和司马流云来说,他们早就知晓此刻便是不能开口。而对于此刻方才知道的人,更是无以能言。

    而言镌既然会将真相说出来,自然也是充满了耐心。轻轻地一挥袖,缓缓坐下,细碎的灯光衬得那双眼眸更多了几分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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