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楼出来,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路上的行人也因此稀疏了不少。

    而顾泓与锦苑一同站在檐下,等着银心前去取伞。彼此之间却是异常沉默,只是共同看着从眼前的屋檐缓缓落下的雨滴,似乎随着这样的节奏,二人心境会变得更为契合一些。

    “其实,你大可不必理睬他们的。”想起方才酒楼中发生的事情,锦苑忽然低了低眼,缓缓开口道。

    顾泓一挑眉,看着锦苑脸色氤氲的浅浅忧伤,略微思量道:“虽然只是几个人的闲言碎语,可是锦家与顾家也都不是能够容忍这样的流言的。与其在这流言闹大之前,有个收敛之机,却也是极好的。”

    锦苑动了动微蹙的娥眉,因为顾泓的话,倒并没有减轻多少的心思,只是抬起眼,极为认真地看着顾泓道:“娶我,你可是会后悔?”

    顾泓一皱眉:“为何忽然如此说。”既然他已经答应了要娶她,又怎么会因为几句闲话就轻易改变心意。

    然而,锦苑却是低了低眼,颇为失意道:“其实你什么错都没有,又那样好,却是偏偏要与我纠缠在一起,难道就不觉得冤枉。”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拖累他,可是今日这样赤裸裸的结果,倒是也忍不住让她有了几分瑟缩之意。

    “虽然到目前为止,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愿意嫁给我。可是既然是怀揣着秘密,却因为这些话,不会比我轻松多少。”顾泓看着锦苑,颇有几分怜惜地说道“既然如此,你一个弱女子都可以承受,我又怎会无法承受。”

    其实正是因为她的倔强,他才不愿她受到更多的委屈。看着锦苑,顾泓到底是忍不住有些轻轻地叹气。

    而锦苑因为顾泓的话,却是心中忽然就变得波涛汹涌起来,看着顾泓眼中的关切之意,又生出感慨:他对她如此这般,处处体谅,她却是偏偏自私地利用他来逃离锦家。

    “何况,既然是我自愿的,便是与他人无关。”顾泓皱紧了眉,因为锦苑的质疑而有些生气:“何况爱我所爱,得我所得。付出一些代价,却是毫不足惜。”

    锦苑心中一震,看着顾泓,忽然觉得眼中有几分温热:“谢谢。”

    顾泓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若是她真的对他毫无顾忌了,又何必说这一句谢谢。只不过,如今之态,倒是有句谢谢也是极好的。

    “虽然不知道今后的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是。”锦苑抬了抬头,又看向顾泓,真心实意地说道:“我却是希望自己能够做个好妻子。”

    经过这么多事情,她却是也有些明白,与其真的去为了一个自己永远无法高攀的男子牵肠挂肚,却是不如去给自己的幸福一个机会。而她分明是有这样的机会的,而他分明就是她的机会。

    而顾泓也因为锦苑的话,不由得柔和了眉眼,两相对视却是其中情愫,昭然若揭。

    雨势渐渐地开始小了,甚至于片刻之后,天边就出现了一道极为亮丽的彩虹。雨后新晴,果然还是格外的引人入胜。

    而不久顾家大少爷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却也是在显都的街头巷尾传遍了。人们一边在感慨顾家少爷对锦四小姐的痴情之事,也对其亲口所言的真相些许的猜度,与些许的质疑。

    “顾泓与锦四小姐相识虽然是恒廷一行,可是彼时她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顾泓自然是不敢有丝毫的僭越。而如今,她既然不再是身负婚约之人,我顾泓与她之间便是名正言顺,两厢情愿。试问,哪位男子面对自己所倾慕的女子,不曾有过与她厮守一世的念头。所以,我顾泓自然是与其他男子无样,而我二人的婚约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曾有半点不合乎礼法,却是不明为何诸多流言蜚语如同刀斧加身。”

    而另一边,月朗星稀,些许的微风宛若天地流动的气息,淡淡地吹开方才还离得远的薄云,倏忽就迷蒙了一片上好的月色。

    而处在绿荫中的客栈,本就有几分隔绝的衰老与沉重,如此一刻,但是又在黑夜中阴沉了几分,了无生气。

    其实,对于沈长瑜几人而言,从显都到宁朝本就绕了很长的一段路了。所以本该是急忙赶路才对,何曾如此讲究地找寻住宿的客栈。可是因为吕嫣同行,虽然也麻烦不了多少,可是对于寻常人家出身,又是更有几分柔弱的女子来说,风餐露宿到底是有几分吃不消,所以,几人倒是也好不容易寻到了一处虽然简陋,却是足够安心睡个好觉的客栈。

    而沈长瑜想着这段日子的经历,但是不由得有些忧心自己与众人的处境了。虽然这几日是过得安平了,可是那些黑衣人却并非是要善罢甘休的样子,又或者是他们身后的人,未曾有要放过她的心思。

    只不过,不管她怎样去想,也想不到到底是谁如此恨她,欲对她下如此毒手。

    纵然以前的“一抹飞綾”恣意洒脱,难免是会得罪不少的人。而后的盛朝左相宁绎,又本就是个惹事的身份。所以,若是有人恨她如此,倒也是情理之中。可是彼时都未曾有人对她有过如此的杀伐,却是为何在“一抹飞绫”消失,宁绎死后,她却遇上了这样浓重的杀机。

    知晓“一抹飞绫”与宁绎之间联系的人是极少的。更莫若知晓沈长瑜与二人联系的,知晓她行踪的,知晓盛朝的清莞皇后只是一个虚号的人,却是更加寥寥无几。而诸多一整合细思起来,却又都是她极为亲近,又或者是不该怀疑之人。如此,便是更加伤神了······

    而子夜明月,且听风吟,许是那轻微的心境落在了风中,引来了寻觅之人。

    步履轻然,带着极为浅浅呼吸,仿佛就是随风而来的人,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身旁。

    “行知?”沈长瑜忽然觉得肩上落下一件薄衫,转了转眼,看着忽然就朦胧了一片月色的男子,低低地唤了一声。

    “夜里凉,要顾及身体。”低低地叮嘱,纵然依旧有些低沉,却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温暖。

    沈长瑜轻轻地扬了扬嘴角,抬手将衣衫往上拢了拢,心中渐渐地起了情意。

    “原本是想着能与行知一行,相互作伴。却不想,一路上,如此不太平。”沈长瑜收回目光,眼中微有几分闪动道。

    “何种困苦,可以甚过你我相伴?”苏景行眉眼未动,倒更像是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一般低声道。

    而沈长瑜心中一动,看向苏景行的侧面,微一沉吟后却是轻轻一笑道:“行知说得的确不错,你我能够相遇却是缘分,而三番两次的同甘苦,倒也是应该习以为常了。”说到此处,倒是她想得太多了。

    苏景行这才动了动眉,然后看向仍旧嘴角含着笑意的女子,心中渐渐柔软:“还记得你我初相见吗?那时候我与修齐的处境未必就比你现在好。”

    “我只记得我救了行知一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谈及旧事,沈长瑜觉得心中却是平静了许多,又笑道:“所以行知如今但是来报恩的?”

    苏景行一挑眉,因为沈长瑜的话,眼中变得更为闪烁起来,看着她,带了几分笑意:“与其用报恩二字,倒不如用还情二字。”

    沈长瑜闻言,却是脸皮一红:“这两个词何曾扯到了一起?”

    “恩情,恩情,所以比起恩,我倒是更愿意用情字。”虽然是带着几分玩笑的话,却不知为何从苏景行口中,就带了那么些仿佛细思忖度才有的认真。

    “行知的话虽然不无道理,可是怎么在我看来,却是有几分想要偷换概念之意。”沈长瑜笑意不减地看了看他道。

    苏景行这才挑了挑嘴角,倒是也不辩驳,只是一双眸子颇为注目地看着沈长瑜,倒是让她觉得自己有些脸红,遂换了话题道:“说起修齐,倒也是许久未见,记得上次离开时,他还是那个跟在你身旁随□□笑的男子,如今却不知是否变成一位沉着冷静的帝王了。”

    沈长瑜说完,倒是忽然有了一种物是人非之感,恐怕再相见,却是极难如当初一般相待,心中倒是更多一些惋惜。

    “他的性子时常两面,以前是洒脱多一些,却并非没有自己的城府。如今纵然思虑多一些,倒也并非是没有了真心。”苏景行似乎是明白沈长瑜话中之意的慨叹一般,如此道。

    “想他对行知必定是一心一意的。”沈长瑜想起当初的事情,倒是不由得艳羡道:“此生能够为了他人而不顾惜自己生命的人,却是不多。而能够如此倾心相待的,恐怕是更少。”

    “我与他,乃是血缘之亲。”苏景行倒是也有几分了然之意,道:“或许这四个字在其他皇室在利益与权力面前,常常是异常凉薄。可是对于我和他而言,却是在活下去的过程中,异常的厚重。”

    沈长瑜动了动眉,因为惊讶苏景行极少的这般流露,便越发认真地聆听。

    “我和修齐其实只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在我母亲嫁给明帝之前,她有真心喜欢的男子。只是因为明帝垂涎我母亲的美貌,暗中杀害了我的父亲。所以,其实明帝是我的杀父仇人。苏景行抬眼看着被薄云遮掩了几分的冷月,眼中却是渐渐地落下一道忧伤。而沈长瑜则是因此而一惊,看着那清冷的侧面而有几分沉思,原本她就猜到了那双眼中埋藏了太多的故事,却不想今日在他如此淡然提起的时候,她却觉得莫名的心疼。

    “而我母亲真心爱的是我的父亲,所以她并不爱明帝,在被迫有了修齐之后,她就越发的憔悴了。直到有一日,明帝知道我不是他的孩子之后,想亲手杀了我。而我母亲为了保全我,却是自己投井自尽。其实,或许,她早就应该走此道路的,心中住着一个人,却守在一个该恨的人身边,死或许是她最想要的方式。”苏景行想起当年烙印在他心中的那一跃,却是觉得那必定是他此生见过最美,却又最伤感的决绝。

    “所以,我是无父无母,而修齐因为我母亲的离世,也受到明帝的迁怒,更是有父胜过无父。所以我们除了彼此拥抱着取暖,便是不能希求谁会关心与担忧我们。”

    “行知?”沈长瑜皱了皱眉,因为他依旧难以察觉出裂痕的平静而有了一些心痛:以前她常常想,一个人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才可以变得那样寒冷与淡然。如今,却是明白,如果你受过了许多的寒冷,便是会染上那样的气息,又或者变成那样的人。

    “谢谢你。”沈长瑜看着苏景行,却是缓缓道。

    “谢我?”苏景行一挑眉,看着沈长瑜道:“为何?”

    “就算你被这么多的寒冷侵蚀了,却是从来没有对我寒冷过。”沈长瑜看着他,却是有几分动情道:“此刻明白了,却是更加感怀。”

    苏景行眼中一动,却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道,正要开口,却又被沈长瑜截去:“和你相比,我却是更像被所有人的温暖裹挟着。不管是师傅对我,还是沈家,又或者是其后种种。”

    沈长瑜想起自己经历地诸多事情,却是觉得无比幸运道:“虽然也有坎坷与艰辛,却是到底时时都受人所助,时时都有所相遇,未曾失去过那么多,又或者背负了那么多。”

    “所以,和行知相比,我却是不该有半点的伤怀的。”沈长瑜笑了笑,想着自己最近的亦步亦趋,难道不是在为难自己。不管她如何猜度与不安,该发生的常常无法避免,无法避免的便是命中注定,能够欢和一日,便是能够对明日有着更多的期待与努力。

    而苏景行看着沈长瑜,眼中也渐渐退去方才的回忆之痛,渐渐地柔和起来。其实,他也曾想过,自己为何非她不可。

    或许正是因为如她所说,他是个寒冷的人,却唯独对她无法寒冷。也只有因为她,他才发现自己身上不仅仅只有冷酷,孤独,复仇又或者是其他的欲望与行为。原来,他可以是个很好的人,又或者是个可以对她好的人。

    而她,或许也永远不会明白。她其实真的很温暖,温暖如那融化冰雪的朝阳,温暖如那吹开浓雾的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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