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就准他说我是罗刹女,我就不能任这罗刹女出口怨气,戏台上杀杀葫芦僧?

    真是小气!

    我怨声载道地回到殿中,那书厢内的范承旨还在呼呼大睡。

    “葫芦僧”下了猛药,这书生怕是一时半刻醒不了了。

    心中堵的慌,我自墙上摘下那虎贲弓,瞄着那殿外的桂花树便射了一箭。

    金蕊沙沙自眼前落下,轰隆一声还坠下一物。

    这射小箭,五十步的射程之于我也吃力得很,如此佳绩让我双眸飘忽,飞也似地跑向殿外。

    在我尚未丧失理智的时候,我于近处查找了一番。

    尘世总是你兀自昂扬,它当头棒喝。

    那小箭不过才射出了十步出去,躺在窗棂下方的草径中,冲我眉飞色舞。

    而那桂花树下躺着的不是物,而是一个人!

    惊弓之鸟的事也是有的,我允许自己在这惨淡的秋阳下精神胜利一把。

    倒地的这位,身长七尺,黝黑的面孔上可见青色的胡茬,一身侍卫的装扮,眸光炯亮,背部受了伤。

    剑伤!

    我兀自一叹!

    他警觉地一翻身,强撑着潜入了树后,发出一声闷哼。

    我轻轻移了几步,不知是该唤来侍卫,还是该问先亲自审问他一番。

    正在犹豫,一梭形银镖已飞落眼前。

    “莫要走近……,否则要你陪葬……”

    他费力地吐出些碎语,寒光一闪,手中又现出一枚银镖。

    我当即顿住,再一瞧,那位挂花树上坠落的男子,已倒在了地上,昏死了过去。

    自古书生百无一用,于是我唤来了春子叔,他冲我一点头,带着那人便走了。

    其后我知道,那人名唤窦德。

    “这窦氏虽在国中惨遭楚氏诛杀,让人同情,可窦氏已与我轩辕氏失去音信多年,我自不会亲自会他,那莲塘他也进不得!”我将此意修书于我大哥。

    “这京中有楚氏的细作,此人想必是走投无路!不如先将他移去京中的银钩赌坊安置!”范进建言道。

    “那银钩赌坊,银资往来,自是滴水不漏,他去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我大哥已放出消息,那燕子邬中的齐王世子朱子空必会现身,此人关系千般,这窦德如今有楚氏细作紧追,那赌坊不能曝露,且窦氏之心,还须长观!”

    “那他恐怕活不了了!”

    范进一言挑明当下的形势。

    是的!

    楚桓嗣多疑,他不敢明处赶尽杀绝,这暗中却频频痛下杀手。

    这窦德已被寻了踪迹,必不会留下活口。

    而窦氏一族,如今只剩窦德一脉,父皇定会顾念君臣之谊,保他一命。

    以我之力,救不得他,故我将窦德之事,告于了师傅。

    “萧擎苍一事,暗营正在扩充人手,成王爷与三殿下奉命甄选!”

    师傅为我指点迷津,我豁然开朗,忙寻了敬远哥帮忙。

    “这宫中,公主信的竟是这叶师傅!”三殿下恍然。

    “莲歌信的人很多,哥哥自在其中!滄岳朝如今与奉朝战事已起,正是多事之秋。这隐匿窦德之事,若被楚氏闻到了风声,再添一乱,真会累了你朝!”

    “你来寻我相助,我便是高兴的!这暗营那楚贼可没那么大本事查得!”眼前爽朗清举的男子冲我一笑,利落答应。

    “我大哥回书,那窦德尚不能委以重任,保下他一命,他的行踪皆要留意!”

    “此中有我,你且莫虑!想来那窦德身边还有扈从,让他于外自行安顿了,暗营不比别处,进去了,不能随意行事,即若是与你轩辕氏联络,也是不可的!”敬远哥嘱我。

    我颔首直言在理,福身告辞,敬远哥却唤了我,说姜尚和二哥要来,留我一处用膳。

    那一夜气氛极好,席间欢声笑语,后梓允也来了,几人一直热闹到夜半。

    回殿时,姜尚私下问我她四哥不在的日子,我该如何过活?

    我不懂这小四儿不在,日子如何难过了?

    遂指着满天繁星发愿道:“驻景挥戈,锦绣华年,心香一瓣,不悔平生!”

    曲道深处,古柏参天,横伸出的枝桠处挂了三盏红灯。

    因宫中各处派发了岁季的宫服,流月方有了条石榴红八幅的褶裥裙,外面的交领褙子自是下等宫婢惯常穿的样式,可与她平日里膳房穿的灰哑哑、辨不出岁庚几何的对襟大衫比,已好了太多。

    白日里她已辨不清自己的模样,隐在烟火缭绕的膳房,那张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黑灰,是冼宫人最喜欢瞧的模样。

    “小耗子,跳吧,跳吧!跳上枝头换了这张皮变作凤凰,金的屋、银的床,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那是她临来时,冼宫人最爱奚落她的话。

    这位尚有三分姿色的大婶,已年近四十。

    她除了日复一日的布膳,夜晚便是坐在炕桌前,喝些小酒,一张脸喝的红通通的,顺带着哼几句小曲儿,口舌利落地拿她取笑开心。

    “这下半辈子,我流月放了那高枝不立,且专陪了你,熬到你这身骨头烂掉!”她脸上挂着野蛮,恶毒地朝那女人笑道。

    “流月小主子,这儿您是一天也不愿待,别看您近日学了乖,可冼芙我活了大半辈子,眼没花,你分明还是那只小耗子,一双眼贼溜溜地放光,一看便知心思何往?”冼宫人半狭着双眸,咋么着嘴,冷笑几声,端起了酒盅。

    “我流月可指天立誓待在这膳房十载,这光阴熬干你这婆子也够了。”她坐于炕沿,当即要发愿。

    炕桌前的女人闻言一下呛住了,呛地满眼流泪,咳嗽不止,流月瞧着那张脸,真怕自己也变作了这副德行,忙抽出帕子,摔于了女人眼前。

    “咳咳,咳咳!”

    “既要……,既要熬我这把老骨头……,你流月小主子……还……大半夜的习什么舞,不如坐下咱们一起唠唠这下半辈子如何安顿?”冼宫人擦着眼泪,没好气地打量着她。

    “除了乐署的舞姬,这一般的女子宫内有规定不让跳舞吗?”她当下反问了句。

    “一般?你流月什么时候,把自己当一般人看待了?”冼宫人拍了拍桌案,气地一咋舌。

    “我说自己是凤凰,是因为我本就是,这便是一般,你不会懂。而有些人本就一般,比如那谢月华,却将自己当做那乐署的凤凰,踩着别人,抬着自己,殊不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她双眸飘出了不屑。

    “我这膳房养不了凤凰,你若留这里十载,可以,那舞费力费神,不是你立命的根本,有空子去捡捡豆子,背背膳谱,还有那宰过的鸭子,还未拿沸水烫过毛,这才是我们一般人做的!”冼宫人翻着眼白道。

    “这一般人的事,那谢月华在宫外的乐坊也做过,可她如今却嫌丢脸,自不愿认的,我流月能做,也会认,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而这舞并非只是枝头展翼,却是真心跳给该看的人看,且本就好看!”她抢了杯酒,微抿了一小口,又放了回去。

    “此话倒有些意思,倒是比才来时长进不少。好吧,你跳舞也成,那膳房的鸭子,记得晚上烫了,拔了毛,明儿宫里面主子们要进补呢!”

    冼宫人吩咐一声,嫌她碍眼,赶她出去。

    这酒婶子真够讨厌!

    流月气急败坏地答应,一摔门跑了出来。

    黑暗中几团明亮的灯光,映着自己娉婷的身影,是她最珍视的自己。

    她旋转,玉手轻抬,腰肢摇曳,踏舞而出,只一闭眼,就仿佛看见自己如仙子一般飘在白色的云朵之上。

    而那旁边还有一个影子,俊逸的五官,宛若神邸,那藐视尘寰的气息,让她激动地热血澎湃。

    他们有些相同之处,不需要掩饰,彼此瞧着,心若明镜,也十分提神。

    他依然对她的舞技嗤之以鼻,可他说:“一个美人即若是踏错了舞步,也可魅杀一万,亡魂三千,杀不了男人的美人自古未有,血是胜者战场上的荣耀,惧怕者,只有一堆白骨,美人亦如此!”

    她被那一针见血的讽刺所激怒,她为自己而战,那一夜她舞的酣畅淋漓,那一夜她在他的眸光中看到了自己最真实的魂魄。

    此际他恐怕已渡过了江口,纵马驰骋,越行越远,远到这辈子怕只有这一个影子了。

    “孤驾驭不了你,留在孤的身边,你会黯然失色!”那日临行前他瞧出了她的迷茫,优雅地赏于了她一份骄傲。

    他是有机会的,她心中非常清楚。

    当今世上,她有两个遗憾。

    一个是九亩莲塘内的那位储君,他能驾驭她,却能而不为。

    一个是廷宴上那位煊赫一时的可汗,他有机会驾驭她,却不想要这个机会。

    她并不悲伤,美人往往只是寂寞而已。

    于是她鬓畔霜风,如常独舞于尘世。

    火心跳跃中,她看到了一人,他站在不远处瞧着她,算上今夜,是第十个日子。

    一个男人这般,其意自明。

    他并非那般地不入眼,一朝的太子,周身的气韵浑然天成,那眉那口,与圣上如出一辙。

    而目光中自是带了心驰神往,这种痴迷她已见的太多,只拉了下唇角,便一下别过了视线。

    “明日,我依然会来!”男子见她久久无声,目光坚定道。

    “流月不是不懂,只是若说出真心话,殿下会恼的!”她歉然,边舞边冲那位身着杏黄常服的华贵男子道。

    “姑娘且听我说,这膳房并不适合你,而我永乐宫的宫婢身份也辱没了你,可在那处,你可以尽兴跳你爱跳的,说你想说的,即便是不想与我说话,也会允了你!”男子柔声,小心翼翼的语气让她想起了宫外那群围着自己打转的男子。

    “殿下,那永乐宫,流月不想踏入第二次,会夜不能寐!流月没心,也不识好歹,太子殿下还是离我远些,否则你会天天做噩梦的!”

    美人水眸射出光华,侧脸完美的线条勾勒出玉人清骨,美的不可方物,那唇瓣是最娇艳的玫瑰花,启口便是魔音惑心,而随着舞姿,人已心旌摇曳。

    自芷月桥头见到一眼,便已烙在了心底。

    百寻不得,她竟出现在自己的殿中。

    面前的美人毫不留情地拒绝着自己的一片痴心,他并不觉得怒不可遏,只目不转睛地瞧着,心底便有说不出的柔软,只想将她捧在心尖,好生生地守着。

    眼见她冷了眸子,他竟怕失了她,紧张地拱了拱手,当下如前几日一般败兴而归。

    “殿下,您走错了,那边没路,是膳房的酱菜库!”

    瞧见他没头没脑,流月不禁提醒他一句。

    男人闻言脸畔浮起一丝笑,想说什么,发现美人已收了势,一声不吭地提灯而走。

    “我送你一程!”他大步踱过。

    “不必,流月识得这宫中的路!”美人福身,仙姿不凡,动静之间皆引人沉沦。

    他对她一见倾心,风雨无阻地来瞧她,换来的却是这句驱赶。

    他那倔脾气也上来了,一把夺过了灯盏,只朝她示意,一道同行。

    眼前的美人的确大胆的要命,她竟一把将那灯又夺了去,眼中丝毫不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他才执拗地移了步子,冲她扬了扬眉。

    她已取了一盏灯中的烛火,将那灯扔在地上,烧了个干净!

    “你——”

    “殿下可杀可剐,流月悉听尊便!流月并非是耍什么心术,要将您牢牢抓在手心儿,殿下止步,流月是真地对殿下没有倾慕之心!”

    “哼!倒真是一剑穿心,要了人命呢!”

    这般忤逆,若是旁人,早已身首异处。

    偏偏她如此,他却气不起来。

    当下让出路,眼见她充耳不闻,从身畔高傲离去,他瞧着那美丽的倩影更觉魂思神往。

    夜间透着清寒,沿路云鸦叫的凄清,忽想起什么,掐指一算,三七已过。

    “多谢萧兄,我方能寻得梦中佳人!”

    望了眼冷宫,诸葛淳瑜幽幽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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