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刚才还是薄雪,现下突然大了起来,北风呼啸,屋内灯火通明有说有笑。

    门外,袁雍程拄着拐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屋子的方向走,旁边还有个扎辫子裹小脚的女人扶着他,身后还有两个抱着一堆的盒子跟着的女人。

    袁雍程白的吓人又病态,他就好像不会有常人的体温和情绪变化一般,就连脸颊上的血管纹路都能看的一清二楚,不过才二十几岁的年纪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儿,牙也发黑残缺,一张口就是一阵恶臭。他的身边就鲜少见到男人,哪怕有也是那种极其漂亮的,跟在他身边的三个女人无一不似木偶一般,美丽,僵硬,畸形又毫无生气。

    “吱呀!”虚掩着的大门被推开一道缝隙,屋里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虽然每个人都没有动作,但眼神纷纷朝门口的方向滚动。袁雍程身后的两个女人将那些盒子放到屋内便关上门离开了。扶着他的小脚女人则全程服侍袁雍程,袁雍程站定后见屋内人全部到齐后便十分满意,声调嘶哑诡异道:“都齐了啊……”

    “小琅环,走,咱们也入座。”袁雍程说着女人便面无表情的扶着他往唯一的空位里走去,待袁雍程坐稳后那女人便钻进桌底跪趴在地上给他当起垫脚。这一幕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但老七和老四还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袁雍程的这些花样,老五因为从前吃过亏所以从始至终都怒视着他,好像要马上扑过去将其咬死。老三看向袁雍程亦是目光不善,自从袁雍程坐到他身边时便有一股浓重的骚味儿飘进他的鼻子里,熏的他食欲全无。

    老二素来看不上他,从头至尾没给过袁雍程一个眼神,不过袁雍程倒也自洽,他主动开口,道:“二哥,近来可好呀?”

    那诡异沙哑的音调若是午夜听见必然是要做噩梦的,袁雍义自视清高,眼里容不下沙子,他懒得跟袁雍程说太多,于是道:“既已就位便叫人准备菜吧。”

    袁雍义不理他袁雍程也不生气,咯咯的笑了两声便又转头向袁雍华搭话,道:“四哥,生意做的是愈发红火了啊。”

    袁雍华看着袁雍程勾了下唇角,这死瘸子消息倒是灵通。袁雍程继续道:“你在南方,真是好大的产业,丝绸,药草,各式各样的舶来品呵呵,甚至连牙签纽扣你都有生意链,听说前段时间还和横渠商会一起盘了一块地皮,不知……”袁雍程秃鹫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袁雍华道:“四哥你,要做什么生意啊?”

    桌上的气氛一下冷了起来,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就这么被袁雍程洋洋洒洒的全说出来就是又一回事了,若有若无的几道目光落到袁雍华的身上然后又飘到袁雍义身上,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屋里的人都清楚,老二一旦下台,最具有竞争力的就是老四,因为老三根本不堪用。

    但若是他有这个心呢?

    现在的袁雍文和从前的袁雍义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袁慰廷守旧,还爱尊崇那套立嫡立长的行径,所以袁雍文真的没有机会吗?

    袁雍义身在京城又在袁慰廷身边,日日揣摩他的喜恶,看似光鲜实则困顿。他此番同袁雍华拉进关系也是想将手往出伸一伸,让自己不至于只有袁慰廷这一条路可以走。可他琢磨了这么久的事就这么被袁雍程这个混蛋三言两语给道破了,袁雍义桌下的手不自觉攥成拳头,他感觉得到那几道若有似无的视线,他们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袁雍华瞟了眼袁雍义发绿的脸便玩笑似的答道:“带我做生意的都是老一辈的人,他们大多数还是仰仗父亲,于我不过是顺手卖个人情而已,不值一提。倒是六弟你,平日里看着游山玩水,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啊。”他将最后八个字说的格外随意,但每个字都精准的砸到了袁雍义的耳朵里。

    其实袁雍义早就觉得奇怪了。袁雍程这样的人,文不成武不就,混妓院抽大烟整日只知道寻欢作乐败坏家业,除了死去的亲娘是个美人之外一无是处,依照袁慰廷的性子来讲根本不可能留着他。想当初他连袁猗嗟都不认不管又怎么可能要袁雍程这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他甚至还不如袁猗嗟!可袁慰廷就是纵着他,无论家宴前袁雍程闹出什么事来袁慰廷不听不看,现在仔细想来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对于袁慰廷来说,这些儿子即是他的助力也可以是脱缰的野马,所以他要时不时的勒一勒缰绳才好管理,但有些事若他亲自出面却会显得有些小题大做,而袁雍程这个人,上不堪用下无助力,刚好可以充当那一根缰绳。恐怕袁雍程自己也清楚自己的位置,所以他时常疯疯癫癫,让人捉摸不透行迹,替袁慰廷完美的掩盖住其真实目的。

    袁雍义如钟般在位置上一动不动,面上亦没有丝毫的情绪,这张桌子上聪明人多的是,大家的利益都不同,各为己战罢了。对于袁雍程,不同的态度便可窥见一二,袁雍义抬起眼皮迎视袁雍程那双鬣狗般不怀好意的眼神,后又淡定的一一扫过每个人,最后对上了袁雍华那双永远似笑非笑的眼睛。袁雍华同袁雍义对视两秒后便双双看向袁雍文,袁雍文面对突如其来的视线有些迟钝又有些不知所措,可袁雍义并不这么想,因为现在的袁雍文和从前的他太像了,那个袁雍翰还活着时的他。

    于袁雍义而言,袁雍文最好是个莽夫,恰巧,现在的袁雍文就是个莽夫。

    好似为他量身打造般。

    桌上再次陷入了沉寂,纷纷你瞧瞧我我看看你,一屋子大男人,心机个顶个儿的深沉。最后袁雍荣打破平静道:“这人都齐了,咱们什么时候上菜啊!”说罢还拍拍自己浑圆的肚皮面带苦涩的笑了笑。

    袁猗嗟接下他的话茬笑道:“是啊,八哥的肚子都在我耳边打了好久的鸣了,再这样下去我怕是要耳聋了。”

    袁雍荣眼睛一瞪便手指袁猗嗟道:“嘿,你小子!”

    袁雍文对上袁雍义浑浊的目光,不明所以,自然也看不出袁雍义的眼里相较从前多出了什么。

    袁雍义正了正神色抬手道:“上菜吧。”

    流水般的菜一道道的摆上桌子,这可给袁雍荣乐坏了。他拿起筷子笑呵呵的看着桌上这些美味佳肴,感觉先夹哪一道都亏了,最后他瞄好一块鸡肉手握筷子像握住弓箭般蓄势待发,谁成想他手刚伸出去那块肉就被夹走了,袁雍荣顿时有种被侮辱了的感觉。

    然而他还好面子,不能被人看出来,所以只能佯装无事的随便夹一筷子,实则心在滴血。

    袁雍荣顺着筷子的方向看去,发现那双手的主人正是袁猗嗟,这小子明明抢了他的肉居然还在哪儿若无其事的吃!

    可恶啊,真是可恶!

    之后,袁雍荣这顿饭就逮着袁猗嗟的筷子追,奈何他们这些练武的全都眼疾手快的,袁雍荣就没成功过几回。

    袁猗嗟也像发现了袁雍荣的心思了似的,全往袁雍荣不爱吃的东西上伸筷子,袁雍荣每每看到那绿叶草都望而却步。一顿饭下来袁雍荣都没吃上几口,他全神贯注的从袁猗嗟筷子底下抢东西,哪还顾得上自己吃。

    最后这场战争以一个鸡腿儿宣告结束,在袁雍荣盯着筷子时,袁猗嗟像变戏法似的夹了一个鸡腿放到袁雍荣的碗里,袁雍荣抬头看了下袁猗嗟脸上的表情,这小子仿佛在说:“吃吧,胖死你。”

    袁雍荣本着士可辱不可杀的心态将那个鸡腿三两下就吃进肚子,不管别人怎么理解,他单方面认为这是袁猗嗟给他的“赔罪鸡腿”。

    袁雍义和袁雍文陷入了沉默,这一切落在袁雍华的眼里都显得有趣极了。这两兄弟中只有袁雍义脑袋灵光,但他也最是多疑。

    袁雍文就像袁雍义手里的刀,两个人配合起来极难对付,袁雍义在内时刻看着袁慰廷,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及时透露给袁雍文。袁雍文在外掌兵,一接到消息便及时应对,故此,他二人才能成为袁慰廷手边的常青树。

    袁雍义做事细致,面面俱到,因为他这个人敏感多疑,难以信任他人这也导致他手下可用之人少之又少。

    这两人也不愧为兄弟,袁雍文亦是如此,他性子鲁莽脾气阴晴不定,或许是因为知晓自己头脑并不灵光所以他只信自己的亲兄弟袁雍义。

    袁雍华低下头喝了口茶便不再看那两兄弟,看似坚不可摧的血缘链接最终也抵不过权欲的诱惑和瞬息万变的心,他们两个之间的主导者是袁雍义,到最后也将因袁雍义而瓦解。

    袁雍锦和袁雍程说说笑笑,两人说话声音不大,类似耗子窸窸窣窣的声音,只是时不时袁雍程会发出“咯咯”的笑声,笑的人冒鸡皮疙瘩。

    袁雍海倒没吃什么东西,大概是有心理阴影了。每次袁雍程一笑他便要扭过头去剜一眼,无论袁雍程看不看的见,偶尔他还会偏头瞥一眼袁雍程带来的那一堆东西,生怕又有什么恶心玩应儿。

    袁雍程就像粪坑里的苍蝇,不咬人但膈应人,分明没什么大能耐却能轻易的给任何一个人使绊子,就像棋盘里最不起眼的卒子,他分明知道自己的轻重和能耐,不然也不会如此的不知廉耻,不留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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