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虞珩对待亲生父亲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一个是被娇养着长大的而另一个则是被抛弃的。

    而皇后面对女儿的不理解,她不曾退后半步。

    刚才所言,代表的并不是虞珩的意思,而是一个母亲为了儿子的将来所作出的抉择,儿子和丈夫,她当然会选择被亏欠的儿子。

    至于那个人,元静姝眉眼间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漠然:她对那个人,只剩下恨。

    夫妻情分?

    元静姝冷漠至极,她与那人,早已是同床异梦,谈何情分?

    安乐备受打击,她跌跌撞撞,忍不住红了眼眶。

    耷拉着脑袋,满脸挫败:“我知道,我知道他不是一个好皇帝,不是一个好夫君,对皇兄来说,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君!可是、可是……”

    元珠珠拍了拍她的肩膀,以表安慰。

    她明白,雷皇对不起天下人,却独独对这个女儿疼爱有加;他给了她百分之百的宠爱。

    现在这个局面,最煎熬的是安乐。

    安乐紧紧抓着元珠珠,宛如拽住了最后那一根救命稻草:“元姐姐,皇兄最听你的话了!求求你,帮帮我,说服皇兄,留父皇一命!我保证,到时候我带着父皇云游天下,时时刻刻都看着他,绝对不会再让他成为皇兄的障碍!”

    “元姐姐,安乐求你了。”

    元珠珠为难极了,她复杂的凝视着安乐。

    “安乐,你的父皇做了许许多多的错事……”元珠珠提起话头,随后又选择放弃。“算了,我只能帮你传达,我不会左右你皇兄的任何决定,你可明白?”

    虞安乐一僵,她拼尽全力才勉强维持思考的状态,她听懂了元珠珠的言下之意。

    意思就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元珠珠并不会阻止皇兄。

    安乐苦笑,她怎么忘了,元姐姐和皇兄是天底下最亲密的,谁都比不过。

    元珠珠起身欲要出去寻找阿珩,走到殿门时,九公主不死心的冷不丁又添了一句。

    有些话明知不该说,有些事明知不该做,可她还是说出口了——明知故犯。

    凤凰宫,与父皇息息相关的几个人都在这里了,可他们的麻木,他们的无动于衷,刺激到了虞安乐的某条神经。

    冲动之下,就在元珠珠即将离开之时,小公主啜泣着冷不丁提醒道:“元姐姐,自古上位者,最忌讳背上弑君弑父的罪名!难道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皇兄遗臭万年吗?”

    元珠珠一愣,烛光明暗交替,光束打在她的身上,她侧身回眸,打量着虞安乐的目光深幽至极,

    不仅仅是她,就连皇后都愣住了。

    谁都没有想到安乐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弑君、弑父?

    遗臭万年?

    皇后整个人一激灵,瞳孔一缩,她怎么就浑然忘记了这一点?

    同时二人震惊,震惊于虞安乐对于那个人的感情;看着她嗔怪绝望的眉眼,一时间元静姝词穷了。

    此时此刻她很清楚的明白了一件事,倘若那个人真的死在儿子的手里,兄妹二人怕是得新生嫌隙,再无和好的可能!

    她的小女儿会怨怪皇兄一辈子。

    而元珠珠则只是深深的看了安乐一眼,随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她的离开,抽调了安乐全部的力气,安乐挫败的瘫坐着,久久都气不得身;黑眸之中,懊悔和彷徨交替,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和坚持在心口处蔓延开来。

    元静姝的面容清冷万分,眸色之间流露出复杂:“安乐,你不愧是你父皇的好女儿。”

    安乐身子颤抖,欲言又止,还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可对上母后的那双眼睛,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母后言语之中不乏责怪之意。

    一时间,所有人的离席了,只剩下安乐一人被留在原地。

    安乐痛苦的捂着面庞,她喃喃自语,不仅是在说服别人更是像在说服自己:“我知道,安乐全都知道!安乐只是,只是想要留他一命而已。”

    仅此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母后和元姐姐就不能理解她呢?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安乐颇有些魔怔了。

    元珠珠很快就找到了虞珩,就在东北角的宫殿屋顶上。

    虞珩逆着光,遥遥的望着灯火通明的皇宫,望着黑暗中的京都。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背影是那样沉重,好似有许许多多的心事无从诉说;元珠珠就在他身后默默的看着,看着。

    缠绕着他的冤孽线忽明忽暗,还未完全凝结成实线,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业报一事还有回转的余地?

    元珠珠有些出神,现在的她摸不准阿珩的心思;而阿珩,又何尝猜得准她的?

    二人互有秘密,从神庙出来后,默契的保持着一定程度的缄默!好似很久都没有坐下来好好谈心过了。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虞珩撤去一身寒霜,回眸的瞬间万物复苏百花齐放!

    “珠珠,你来啦。过来,陪陪我。”

    温柔,好似他还是当初那个被她从冷宫抱出来的少年,对她满是信任和牵绊。

    “安乐难为你了?”原来,虞珩早就清楚,胞妹在席上欲言又止是为了什么。“珠珠,你是怎么想的?”

    “你也觉得,要留他一命么?”

    元珠珠学着阿珩模样,双手抱膝,蜷坐在横梁边儿。

    这个角度颇有一种居高临下俯视群雄的霸气。

    她凝视着远方,语气淡淡的:“当断不断,必受其害!一时心软,恐后患无穷。”

    话语刚落,那股子不安忽然发作。

    元珠珠雪白的面容忽的扭曲,她不适的捂住心口。

    柳眉微蹙,为什么不安的感觉会如此强烈?

    心脏砰砰砰的直跳,好在这样的不适并未持续多久。

    就连虞珩都没发现丝毫异常。

    虞珩侧目,冷眸化作春水,他就知道珠珠永远都会站在他这边。

    “珠珠,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元珠珠反问:“那你呢?这一生都将背负着弑君弑父的罪名,你承受得了吗?”

    虞珩冷光一闪,如果虞安乐在这里,她一定会明白,谁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他早已胸有沟壑。

    虞珩勾起唇角,目光灼灼,淡漠的眼眸中流淌着无人能懂的坚决!

    “主要珠珠陪在我的身边,我就有面对天下质疑的勇气!”被戳脊梁骨也好,遗臭万年也罢,东虞皇室的悲剧必须在那个人身上结束,必须在他的身上结束。

    虞珩垂眸,声音空灵的有些不真实:“只要,只要珠珠不会认为我太过无情,太过残忍就好。”

    “珠珠,接下来的路,你会陪着我一起走的,对不对?”

    回应他的,是夜空之下独有的静默。

    久久得不到回应的虞珩,眉头慢慢的高耸。

    黑夜之中,那双眼睛是那么的执着,元珠珠甚至没有直面的勇气。

    虞珩心头升起不安,他情不自禁的抓住柔荑,固执而肯定的强调:“珠珠,你早就答应过我,会一直一直陪着我的!”

    面对他声声不安的质问,元珠珠苦涩的扯了扯嘴角。

    “是啊,我答应过,在我有生之年,一定护着你。”元珠珠巧妙的将表情藏在黑暗中,这一刻,她的心情无疑复杂的,是忏愧的。

    她像极了骗子,拿着棒棒糖专门骗小孩的那种。

    阿珩怎么会知道呢?

    她这一生,注定短暂!

    与他所理解的,完全不一样。

    大伯父说,她的时间不多了……这几日,那种与东虞国割裂的感觉越发强烈,这一刻,元珠珠只能昧着良心继续骗下去。

    缘分会有时。

    原来,这么快就要走到尽头了呀!

    元珠珠不禁伤感,随后她重新扬起笑脸,恳求道:“阿珩,你登基的那日,让我陪着你身侧吧!那条路,我想陪着你走。”

    虞珩的不安如海水,时而不涛汹涌,时而风平浪静。

    他怔怔的看着元珠珠,而后欣喜点头。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时刻,当然希望她陪在他的身边。

    元珠珠夸张的叹息:“哎,我的小狼崽子就要一步登天,成为人族最尊贵的皇帝啦!以后荣华富贵,后宫佳丽三千,你可不能忘记姐姐我呀!”

    她调侃打趣:“苟富贵勿相忘。”

    虞珩噗呲一声,随即正色道:“没有后宫佳丽三千。”

    元珠珠卡壳了。

    小狼崽子的神色,未免太过认真了吧?

    虞珩再一次重复:“才没有后宫佳丽三千……”

    同一句话,却是截然不同的语气语调。

    元珠珠摸了摸鼻子,这话茬怎么接?

    虞珩别过脸去,黑夜中重新响起他的声音:“珠珠,若是日后,你没遇到真正爱慕的人,就嫁给我吧!换我护你一辈子。”

    元珠珠抿着唇,既尴尬却又觉着暖心。

    这是她第一次陷入迷惘:男女之爱,到底是什么呢?

    面对阿珩的热烈,她明明不反感,为何心中生不起一丝波澜呢?

    元珠珠第一次知道,原来不能回应对方,竟然也会生出愧疚。

    凤凰宫里的烟花格外漂亮。

    与君王寝殿的冷清格格不入,合宫上下却无一人胆敢置喙。

    因为宫里的都是聪明人,有着堪比朝臣的政治嗅觉,他们早已知晓,这座宫城即将迎来新的主人!谁会愚蠢到,在这个时候上赶着添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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