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宛七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京城不似月港那般天高皇帝远,如今在天子脚下需得步步谨慎,像她这般对历史一无所知的穿越者,一不小心就可能小命不保。

    青楼这地人多嘴杂,花巷里的酒话喋喋不休,上至天文地理,下至母猪生仔,乃至宫墙内外无一不谈。

    陈宛七混迹于此,四处听来了许多,也对这个时代有了更多的认知,只是这皇帝……怎会是个哑巴?听着实在离谱,可再离谱也同她无关,离皇城再近也得混口饭吃。

    白日在翠花楼里洗衣缝补,晚上伺候姑娘们换衣洗漱,得空自己再做些绣品。

    起初绣了些祭祀用的横幅桌帷拿到寺庙周边摆摊,后来才发现南北拜的神明多有不同,北方也不大兴这个,只好硬着头皮绣些正经刺绣。

    奈何在京城大多只闻苏绣、蜀绣、湘绣、粤绣,甚少有人听过漳绣,况且陈宛七也实在手残折腾不出什么花来,绣工自然也是比不过,钱实在难赚。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当初在福船上没少学些有的没的,陈宛七在青楼也甚讨姑娘们欢喜,她便时常绣些七七八八的小玩意,之后又恰逢天降奇书。

    金!瓶!梅!

    陈宛七剑走偏锋,将好些个名场面绣在小绢上,扮作男子混迹青楼贩卖,一年半载过去,花巷这片皆知有位七公子,擅绣合欢图,男女皆欢宜。

    一来二去,花巷里的秘事飘入宫墙,连同北边的捷报一同传入寝殿。

    皇帝枕着一本金瓶梅,陈公公点头哈腰在一旁耳语:“听闻花巷里头有位绣工,将这书上的合欢图绣得活色生香,皇上若是想看,奴才这就……”

    皇帝轻启龙目,嘴里却念道:“阿尧,该回来了吧?”

    陈公公神色一顿,阴阳怪气的说着:“奴才听闻,朱千户如今性情大变,这会儿已达京城,竟是……直奔青楼!”

    “哈哈哈哈!”

    皇帝听罢非但不恼,反倒龙颜大悦,身旁的太监却气得吹胡子瞪眼。

    戚将军北上打了胜仗,消息传遍皇宫内外,陈宛七本就是福建人,沿海一带对戚家军更是耳熟能详。

    “听说了吗?这位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年轻的时候风流倜傥,没想到一物降一物,他竟然……惧内!”

    陈宛七听着一群酒客扯着闲话,忍不住凑过去多听几耳,冷不丁就让人扯走。

    “阿七,你还在这磨蹭什么!”巧娘拽着她上楼,着急忙慌的说道:“大人就要来了。”

    “那不是还没来么,我的巧姐姐你莫急,这都准备好了。”

    陈宛七拍着包裹,里头塞得满满当当,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巧娘给她介绍了个大客户,陆续要了许多独家定制的款式,这位客人从未露过面,今日竟要亲自来取货。

    巧娘叮嘱着:“这位大人可是刚从沙场回来,听说脾气躁得很,你讲话可得谨慎些。”

    “沙场?”陈宛七小声问道:“莫不是在男人堆里憋太久了?巧娘,你试过没有?”

    “啧。”巧娘笑着推她一把,“又扯些胡话,你去里头等着吧,我去门口看看来了没。”

    “诶嘿,你可别看劈叉了,顾着下头忘了上头!”

    “滚滚滚。”

    陈宛七嬉笑着推开房门,屋里黑漆漆的,她合上门点起烛火,一转身差点吓死!

    “啊!”

    屏风一侧静坐着一道身影,那人背对着她,手中端着酒盏自顾满上。

    陈宛七暗自缓了口气,透过屏风隐隐探见此人身着黑衣,端坐的仪态看着就像有身份之人,想必就是那位大人。

    她跪坐在屏风外,扯着嗓子故作低哑道:“不知大人何时来访,小生多有冒犯,还请大人恕罪。”

    “嗒。”

    空杯落于酒案,那人又独自斟了杯酒。

    陈宛七自觉将随身包裹打开,“大人要的东西,小生已准备妥当。”

    那人饮罢忽而站起身来,陈宛七立马俯身低头,这些个达官显贵素来不喜露面,爱看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又怕失了身份。

    陈宛七心中自有分寸,向来不会冒犯,更不敢得罪,不该看的坚决不看,不该说的绝不开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高大的身躯踱步从屏风后走出,屋子里似乎暗了许多,陈宛七莫名感觉到一股压迫感,一双黑靴映入眼帘,鞋头还带着沙土。

    “抬起头来。”

    刹那间,一股熟悉又略带陌生的声音遁入耳中,陈宛七僵住身子,心中猛然一紧。

    一片阴影遮住烛火,继尧俯身抬起她的下巴,手上的老茧微微摩挲两下,浅浅的牵起嘴角。

    “陈、宛、七。”

    他的声音沉厚许多,脸上多了几分麦色,俨然成为一尊名副其实的黑面神。

    踢公北啊!

    陈宛七日日夜夜求财神,没想到又摇来这尊黑面神啊!!!

    翠花楼门前迎来一位常客,巧娘迎上前扒拉着:“小哥,你不是说你家大人今日要过来吗?”

    阿立红着个脸,结结巴巴的说着:“抱歉,他他他,回去了,姑娘莫等!”

    “什么?”

    巧娘插着腰一路骂上楼,“这不是耍人玩嘛!”

    推门一看,屋里空空如也……

    清冷的府邸亦是空空如也,陈宛七让人拎了过来,脑子都是懵的。

    继尧搬起凳子坐在她身前,拔出刀刃一言不发的擦拭。

    陈宛七跌坐在地上,缓过神来战战兢兢的开口:“大……大人,若是没事,小生就先回去了,改改日再登门拜访。”

    锋利的刀刃一晃而过,“唰”的一声瞬间挑断腰带。

    陈宛七慌忙捂住衣服,面红耳赤的瞪他一眼,“你……”

    “陈宛七,你装给谁看?”

    “大人在说什么,小生……听不懂。”

    “听不懂?”继尧扫了她一眼,“那就扒了你的衣服,脱掉你的裤子,看看到底是男是女!”

    陈宛七上下齐捂,死死咬着唇默不吭声。

    利刃收回刀鞘,一只糙手朝她抓来,陈宛七瞬间就不淡定了。

    “啊呀!我错了!!我错了!!!”

    冠帽掀落,一头墨发披散而下。

    继尧握着一支粗糙的木簪,掌心混着股脂粉味。

    “陈宛七,你比沙场上的爷们还臭。”

    陈宛七缩作一团,小心翼翼的嗅了一口,明明是香的……

    “自己说说,犯了何错?”

    “我……你……”陈宛七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人都被逮住了还有什么办法,摆烂道:“大人只管定罪,反正我认!”

    “好。”继尧漠然道:“你一个女子假扮男商卖弄肮脏污秽之物,用这下三滥的手段取悦男子。陈宛七,你宁愿这般堕落也不……”

    “谁说是为了取悦男子?”陈宛七不服道:“难道女子就看不得?我这的女客可比男客阔气多了!”

    继尧看她还一脸骄傲的样子,不悦道:“不是要认罪吗?这就不敢认了?”

    陈宛七小声嘀咕着:“那也不能瞎认。”

    继尧忽而轻笑一声,抓起包裹抖出一堆生艳的香绢,拾起一条拿在手里端看,俗鄙之物,不堪入目。

    “你喜欢看这些?”他竟一本正经的问着:“很好看吗?”

    “我这叫……热爱学习。”

    陈宛七苍白的辩解着,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羞耻的,让他一问甚是别扭。

    “不学无术。”继尧鄙夷道:“放你一年半载还以为能学聪明点,你就学了这点本事?”

    “切。”陈宛七不屑道:“你自己不也看得起劲!”

    “笑话,我何时同你这般厚颜无耻?”

    “你很搞笑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隔三差五就派阿立去翠花楼买断独家定制版,我的第一单生意还得谢谢你捧场嘞!”

    这一年半以来,陈宛七从未打听过某人,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她总能听见关于某人的消息。

    戚将军北上御鞑靼,听闻北镇抚司也去了不少人,成国公的庶子自立门户,听说不久就要成家立业。

    陈宛七时常在花巷里看到阿立落荒而逃的背影,她才不信这个二愣子会来青楼找姑娘,怕是让人骗去当男妓都不晓得!可她也不愿多想,反正某人要娶妻生子了。

    有些人生来就是天之骄子,这辈子都不会走进这条花巷。

    可她没想到,某人表面上一身正气,背地里又买涩图又逛青楼,还将她掳了过来,真是有够变态的。

    ……

    继尧脸色很是难看,扛着陈宛七丢进隔壁汤池里。

    “把你脑子里那些脏水全都给我倒了!洗干净再给我出来!”

    继尧踏出汤池,迎面撞上阿立。

    阿立着急道:“大人,那个……”

    “我何时让你去买合欢图!?”

    “啊?”阿立愣了愣,别扭道:“大人,你不是让我留在京城照顾她嘛?我看这小漳娘在做生意,一开始也挺难的,可不得替大人照顾一下她的生意。”

    继尧属实头疼,气得喘了口闷气。

    “罢了,你方才要说什么?”

    “哦对!滕公公死了!”

    继尧神色骤变,“当真?”

    “千真万确,据说是西厂那边动的手。”

    “人还没查到?”

    “我查了许久,仍不知谁是督主。”

    “有意思。”继尧冷眼笑道:“皇上暗中复开西厂,东厂那边岂会坐视不理?此时召我回京,想必两边是斗翻天了!”

    阿立冷不丁想起一事,“对了,成国公那边……让你回去吃家宴。”

    继尧随之收起笑意,冷漠道:“不去。”

    阿立小声转述着:“国公说了,你若是不去,他就要……请你屋里的姑娘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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