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阿七……我对不起你……”

    泪水一点一滴打在手上,此刻犹如绣针狠狠刺痛皮肉。

    他泣不成声,羞愧难当。

    恨自己那时就没能护好她,时至今日她仍在受罪。

    “是我没用!怪我没用!!我太没用了!!!我……”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

    他这一哭把她给整懵了,陈宛七轻轻搂着他,他哭得身子都在抖。

    明明被看光的是她,丑陋的是她,羞耻的是她,哭的人却是他,还哭得如此伤心,她反而还得安慰着。

    陈宛七哄了好一阵,继尧难过的靠在她身上,黏得她汗津津的。

    “你起来吧。”

    ……

    “衣服还没穿呢。”

    ……

    “那我让别人穿去了啊。”

    !!!

    继尧“嗖”的起身,抓起被子蒙头盖在她身上,转身往外走。

    陈宛七没去管他,估计自个觉得丢脸躲哪哭去了吧,她拎起衣服胡乱套上,这身衣服同往常大相径庭,她仿佛又回到驯服双手之初,这下真成手残党了,穿个衣服都得研究半天。

    衣服套了一半,继尧扛着个大桶进来,旁若无人的进进出出,浴桶里盛满了水冒着热气。

    继尧走到床头,垂眼落在她的半片肩头上。

    “你洗澡吧。”

    陈宛七轻叹一声,“行吧。”

    话音刚落整个人就被拎进桶里,水温不冷不热刚刚好。

    继尧一伸手就让她给制止,他闷声道:“我帮你。”

    “不用。”陈宛七把他的手从桶里拎了出去,“我又不是真的残了,还不至于凡事都得让人帮忙。”

    继尧杵在桶边一动不动,眼中蒙着一层不解,更多的仍是愧疚。

    陈宛七抬眼道:“你还挺自责的?”

    他低头不语,她轻笑道:“罚你,面壁思过。”

    “行。”

    继尧果断的走到墙角站着,听着身后浅浅的水声,心绪缓缓平静下来。

    陈宛七泡完澡跨出浴桶,披着长长的毛巾擦拭,单手够不到背上的水渍,转眼叫了他一声。

    “阿尧,你过来帮我擦下背。”

    继尧转身看了她一眼,耷拉着脑袋挪到她身前。

    她问道:“你好了?”

    他“嗯”的一声,撩起她后颈的碎发,抓着毛巾轻轻擦拭,竟是显得有些腼腆。

    “怎么,这会儿你还害羞了?”陈宛七将他的生涩看在眼里,“少来,别装了。”

    继尧抓起衣服塞进她怀里,背过身道:“你自个穿。”

    “我倒是想,可你拿的这是什么呀,我都没穿过。”

    陈宛七拎起一件红飘飘的里衣,看起来像……吊带背心?除了这个她还能套上,其他长的方的折腾半天也没搞明白穿法。

    继尧回眸探过,眼里扯着笑意。

    “你想我帮你吗?”

    陈宛七咬了咬唇,“滚。”

    “不想吗?”

    继尧回过身,定定的站在她面前。

    “你不想我就不做。”

    “你会那么安分?”

    “阿七,往后我只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不好?”

    陈宛七没当回事,轻嗤一声,“切,那你也把衣服脱了,凭什么只看我的呀?”

    腰带“哐当”落地,她的心跳顿时漏半拍。

    继尧认真的问着:“你想看哪?”

    ……

    陈宛七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兴许是因方才哭过,声音听着都有些软软的。

    “说啊。”继尧手没停下,从外到里缓缓褪下。

    她咬着唇,目光在他身上游走,却始终没同他对视,默默盯着他袒露的胸膛。

    一道道旧疤深深的印在他身上,目之所及皆是伤痕。

    他自然晓得自己这副身子是什么鬼样子,从前压根没什么感觉,甚至刻意为之,如今他后悔了,他本可以不变成这样。

    “阿七,我是不是很丑?”

    陈宛七摇摇头,打从第一眼见到他就是这个样子,在她眼里早已习惯他身上的疤,可偏偏忘了,曾经这也一副健康的身体,这会儿才知道心疼。

    她眼中晃动着异样的情绪,不知不觉抬手触上他的胸口,温热的掌心贴上炙热的胸膛,手中稍稍用力,她握紧了他的心跳,像是掐住了他的命脉。

    继尧隐藏不住眼中的炽热,她抬眼探入他的视野,承受着他强势的撞击。

    那一瞬间,他握紧她的手,搂过她的腰,支撑着她的脊背,俯身往她耳边咬了一口。

    陈宛七吃痛的“嗷”了一声,紧接着被他堵住了嘴。

    他突然像只暴饮暴食的饿狼,在兔子面前一而再的抑制天性,所有的隐忍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报复性的进食。

    他一直在等一个时机,等了很久很久,从那个雨夜开始,他们之间的距离仅隔着一道破门,她却一再退避,不敢朝他走近一步,哪怕是一小步。

    可她就这么放他走了……

    那有什么用?

    他不想放过!

    继尧强迫自己松开双唇,随即捧着她的脸,紧紧凝视着她,沉声道:“陈宛七,你给我听好了。陈老丧是我杀的!你家是我烧的!门是我踹烂的!”

    陈宛七瞬间紧张起来,猜不透他为何突然又说这些,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她抬手想捂住他的嘴,却让他生硬的拦下,着急道:“朱继尧你疯了吧!说这些做什么?不许再说了!”

    “你听我说!你一定要听我说!”

    继尧固执道:“我大可将他那副贱骨头丢出去喂狗,谁会在乎他是怎么死的?可你呢?倘若那间破屋还在,你是不是这辈子都要躲在那条破巷子里头?”

    她尚未开口,他又没头没脑的说着:“陈宛七,打从你认识我那天起我就是个锦衣卫,锦衣卫可不是什么好人,这些年我用过的阴险手段不比东厂少。”

    “你别说了。”

    “我要说!”

    他像个一意孤行的罪人,在她面前明知故犯,作恶后又笨拙的向她坦白自己的罪责,不知悔改。

    “我恨不得让全月港的人都知道你死了,故意让赵蔓宣给你立了衣冠冢,亲眼看着她给你烧纸钱。我本可以不这么做的,但我偏要这么干!我就是要你没有半点退路,如此你才能跟我走,只要你跟我回京城,这辈子就跑不掉了。你也试过了,不是吗?”

    陈宛七没有回应,也没有躲避他的目光,眼中的神情有些复杂。

    他的情绪又变得很是不安,转而愧疚道:“对不起,阿七,我也不想逼你。我一直在等,我想等你想清楚了,我们再好好开始,无论多久我都愿意等。可我压根没想过你会入宫,我错过了时机,我后悔了,宁愿当初强取豪夺也不想变成这般局面。”

    “你又胡说。”陈宛七忍不住打断,“什么强取豪夺,你还想怎样啊?”

    继尧毫不掩饰,“我想!我什么都想!我……”

    “你先别想了。”陈宛七捂住他的嘴,“听我说好吗?想不想听我说?”

    他嗅到她掌心的皂香味,渐渐平复一丝情绪,木楞的点点头。

    陈宛七叹了叹,“其实,你就算不说我也知道。况且,我也是在利用你……”

    她坦白道:“我决定来京城,多半是自愿的,你只是给我找了个借口罢了。说白了,我也有私心,正因为有你在,我才有了更多的底气,谁不想背后有人撑腰?更何况你是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我若是在京城真混不下去了,你猜会怎么着?”

    陈宛七稍稍松手,他小心翼翼的问着:“你会回月港吗?”

    “白痴,我自然是厚着脸皮去找你了。”

    继尧有些难以置信,“你……你真的会来找我吗?”

    “废话,我早就同你说过,凡事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你就是我的退路。”

    陈宛七往他怀里走近一步,展开单臂抱着他宽大的后背,轻轻的拍两下,抬起眼眸四目相对。

    两道目光紧紧交缠在一起,这一刻,继尧无比的确定,这就是他要等的时机,等她心甘情愿,等她毫无保留的走向自己。

    哪怕他们之间错过了许多时机,浪费了无用的时间,以至于深陷在这囫囵之地,可他仍感恩上苍赠与的相遇。

    “真的不后悔吗?”

    “不后悔。”

    他缓缓垂下头来,她允许他的试探,彼此之间心照不宣。

    双唇轻触即分,继尧突然又跟个神经病一样,竟是……系起了腰带!?

    他从包裹里抽出红彤彤的衣服,手忙脚乱的给她套上。

    一片红布劈头盖下,陈宛七掀开头上的红布,眼看他一个滑铲滚到窗边,推开破烂的窗户,薄薄的窗纸差点让他给捅破。

    一抹艳阳从窗口洒入,折腾了一上午,此时已是正午,田边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你又干甚啊?”

    这是什么情况?她都做好准备了!鬼知道他非得在这时搞得她一头雾水!?

    继尧大步走回她身边,“拜堂!”

    “啊,啊?”

    他牵着她往前走两步,平日那片沉稳的掌心,此刻却在发抖。

    这就跪下了?

    陈宛七还没反应过来,听见耳边传来一声:“一拜天地。”

    盖头凌乱的半掩在头上,她瞥见身旁的人俯下身,莫名其妙也跟着磕了个头,愣愣的直起身来。

    身旁的人即刻给她调转方向,两人面对面跪坐在一起,头上的盖头将掉未掉,继尧索性将这碍眼的红布扯下,声音竟是有些发抖。

    “夫妻……对拜。”

    “等会。”

    继尧顿时紧张道:“你,你不愿意?”

    “你这人还搞什么仪式感。”她埋怨道:“搞都搞了还走什么捷径?那可不得二拜高堂?”

    他随之松一口气,望了眼外头的天,“我娘就在天上,拜天地就是拜高堂!”

    “哦……那也是。”

    他的言语中难掩迫切,满怀期许的注视着她,仿佛在等着她的允许。

    “那,还拜不拜?”

    “拜啊,傻子。”

    他咧了咧嘴,笑得更像个傻子。

    “夫妻对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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