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死气笼罩着整个房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床尾缩着一团巨大的黑影,手脚束缚着绳索勒出深深的伤痕。

    继尧蜷缩着身子,犹如一头被囚禁的野兽。

    是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

    恶毒的诅咒刺入骨髓,他死死捂着双耳,指尖抠得耳畔发烂,眼前却浮现着一幕幕关于她的一切。

    往日温馨的碎片成为束缚的诅咒,仿佛只要一动就会扯得稀碎。

    他痛苦的缩紧身体,挣扎的双手探向喉咙,腕间的绳索紧紧遏制着他。

    屋里又传出一阵嘶吼,陈宛七顿时心如刀绞,转身朝里头奔去,朱时泰差点拦不住她,阿立冲过来拦着她。

    “放开我,我要进去!”

    “阿七,你冷静点。”

    “为什么!为什么不行?”

    “夫人不可,大人他可能会伤害你。”

    陈宛七无力的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的落下,含糊的哽咽着:“他不会伤害我的,不会的……我求你了,让我看看他啊!”

    朱时泰沉重的叹了口气,示意阿立让她进去,阿立却有些犹豫,生怕会发生意外。

    “人绑紧点,应当不会有事。”

    阿立只好照做,进了屋很快就出来,脸色难看得很,委婉道:“夫人,大人儿时也曾如此,那会儿还小旁人也压得住,如今没人控制得住他,你还是不要靠近为好。”

    “我知道了。”陈宛七哪还听得进去,迫切的推门而入,动作却轻得很。

    阿立放心不下,正想跟进去,朱时泰阻拦道:“让他俩待会吧。”

    “可是。”阿立难掩悲哀,痛心疾首道:“大人他,为何又疯了……”

    十二年前,国公府家的二公子吃了老鼠药没死成,得了疯病见人就咬。

    陈宛七一直不敢多想,那时的他该有多么煎熬,更不曾想过,幼兽出了牢笼,多年后又被生生拽入笼中。

    继尧缩在角落,犹如一只被围困的野兽。

    陈宛七差点没喘过气来,无声的缓了口气,视线落在那道死寂的背影上,忍不住朝他走去,试图看清他的样子。

    她轻唤一声,“阿尧。”

    他木然的抬起头,生硬的扭过脖子,空洞的眼眸死气沉沉,刹那间瞳孔骤缩,陷入深深的恐惧,仿佛看到一抹孤魂。

    “你只会害死她!”

    “你不该连累她……”

    “她是因你而死!”

    “是你害死了她……”

    ……

    “啊啊啊啊!”

    继尧一时分不清幻影还是现实,痛苦得掐住自己的脖子,手上的绳索牢牢控制着他。

    一只手搭上他的手腕,覆住屈辱的镣铐,妄图阻拦他的蛮力。

    猛然间,继尧欺身而下,一双大手陷入她的喉间,意图掐死自己的恐惧。

    “咳咳咳!”

    陈宛七被他死死压在床上,犹如恶狼撕扯着脖颈,顿时痛得无法呼吸,她却不做反抗,艰难的抬起手,颤抖的触碰他的脸颊。

    恍然间,继尧一怔,指间微微发颤。

    陈宛七一把搂过他的脖子,牢牢抱紧他,嘶哑的贴在他耳边轻唤。

    “阿尧,抱紧我。”她顾不上呼吸,双手死死攀着他的后背,嘴里不停的念着,“我在,我在……”

    身上的人不为所动,宛若一具僵硬的尸体压在她胸前,她用力抱紧他,手臂酸得发麻,直到他感觉到她的存在。

    生硬的脊背微微起伏,继尧缓缓支起身,紧紧盯着身下的人,僵滞的歪了歪脑袋,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阿尧,是我。”陈宛七捧着他的脸,再也忍不住泪水,“呜……是我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心脏的部位隐隐作痛,顿时心如刀割,割出深藏在心中最重要的人。

    “啊……哈……”

    继尧露出狰狞的面孔,嘴里发出嘶嘶沙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情绪失控更加难以呼吸。

    陈宛七慌忙捂住他的嘴,“慢点,没事,没事的……不要怕,我在这。”

    掌心一阵湿润,他的双唇在她手心颤抖,双眸一片通红,滚烫的眼泪砸在她脸上,喉间止不住的哽咽。

    “唔……唔……”

    陈宛七慢慢挪开手,他突然用力咬紧双唇,任凭眼泪无声的落下。

    “阿尧,别这样。”陈宛七轻触着他的唇,“别咬自己。”

    干涩的嘴角咬得泛白,他牢牢凝视着她,竭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生怕下一秒就将她撕碎。

    陈宛七突然抬起身,猝不及防的覆上他的唇,试图撬开他的唇齿。

    继尧募地一颤,往后缩着身子想要逃避。

    她用力咬了他一口,翻坐在他身上,牢牢将他锁在怀中。

    继尧吃痛的喊了一声,一时竟败下阵来,任由她侵入要害,一寸一寸将他占领,驱逐他的噩梦,却也终将成为他的恐惧。

    身下的呼吸逐渐平缓,陈宛七撑起酸痛的臂膀,终于看清他苍白的面孔。

    从他入狱至今,不过是过了七日,短短七日却恍若七年,漫长到足以改变一切。

    继尧侧目避开她的目光,视线落在腕上的绳索,羞耻、狼狈、不堪……连同尘封的过往悉数袒露在她面前。

    “你为什么……不想看我?”

    陈宛七小心翼翼的问着,心中无比慌乱,他们不止一次在痛苦中纠缠,艰难的朝彼此靠近。她早已看过他狼藉的样子,可却不曾这样……这样的陌生。

    他回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抬手拍拍她的脑袋,唇齿轻碰,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他什么也没说,沉沉的合上眼帘。

    “阿七,我累了。”

    “累了就睡吧,睡醒就好了。”

    陈宛七轻抚着他的脸,触到他微颤的眉眼,眼中泛起酸涩,生怕打扰他休息,强忍着哽咽安静离开。

    阿立见她失魂落魄的出来,不安的朝屋里探了一眼,小声问着:“没事吧?”

    话到嘴边戛然而止,他扫到她脖子上触目惊心的红印,不用问也猜到发生了何事。

    朱时泰默默的看了眼,示意阿立去拿药。

    陈宛七深深的吸口气,牵强道:“我没事,阿尧累了,莫要打扰他。”

    “阿七,阿尧的状况不是很好。我是怕你受伤,这才没让阿立去谈府接你回来。”

    “没关系。”陈宛七了然道:“我知道,你们也是为我好。”

    她短促的叹了口气,掌心攥紧衣角,“大哥,阿尧为何会变成这样?”

    “这是心病。”朱时泰亦是无奈,“阿尧幼时丧母受了刺激,一时承受不住得了癔症,初入府中也是这副鬼样子。这回又受到刺激,一下犯了心病,比以往还要严重,就连我也难以靠近。”

    “那他怎么办?阿尧怎么办啊?”

    陈宛七垂下脑袋,无助的掩面而泣。

    他俯身宽慰着,“别哭,阿七很勇敢,我们一起帮他好吗?”

    “嗯嗯。”陈宛七啜泣的点着头。

    朱时泰语重心长的嘱咐着:“爹今日就要回来了,这事迟早是要知道的,到时候我也许顾不过来,阿尧就交给你了。”

    “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可我什么都帮不了他……”

    “怎会,若是没有你,这小子还不知要疯多少回。”

    他自责道:“阿尧这死性子有时候随我,若是有朝一日他伤害了你,那也绝对不是他的本意。作为他的兄长,我自然希望你能陪在他身边,但……”

    “我会的。”陈宛七抹干眼泪,笃定道:“我一定会陪在他身边。”

    阿立拿着伤药回来又送大公子离府,一天到晚操不完的心。

    如今成国公年事已高,长子一身病躯,次子又萎靡不振,灾祸接二连三,就连谣言也越发离谱。

    起初有关白莲教的传闻牵扯到国公府,这般荒唐的言论很快就被压了下去,而后关于国公府次子的谣言却源源不绝。

    国公府家的庶子又疯了。

    听说这次疯得不轻。

    后来京城传着一则更为离奇的八卦,听闻北镇抚司的那位千户大人,竟是个半夜挖坟娶妻的死变态!?

    那个从月港来的小漳娘,竟然做过鬼妻……

    如此污秽不祥之人,怎敢踏入朱家的门第。

    晦气。

    ……

    陈宛七成日守在继尧身边,那日过后他便不曾伤害她,却也不再碰触她。

    继尧成天昏昏欲睡,醒来也不愿开口,偶尔回应她几声。

    他完全不像旁人口中所说的那般疯魔,他是个正常人,他只太累了。

    陈宛七心里很清楚,他没有疯。

    府中无人提及那些荒唐的言论,甚至刻意隐瞒,可她什么都知道。

    她就像谣言传的那样,做过鬼妻,自己是个不祥之人……

    驱散的噩梦再度侵袭而来,冰凉的棺材泛着寒气,陈宛七死命推着棺材板,怎么也逃不出去。

    这一次……没有人来救她。

    陈宛七缩靠在床头,紧闭的双眼拧成一团,额头冒着冷汗,难以从噩梦中醒来。

    继尧麻木的睁开双眼,静静的看了她一会,眼眸中恢复一丝常人的神色,渐渐泛红眼眶。

    伤痕累累的手指忍不住轻触她的眉眼,刹那间又将手收回。

    他狠狠咬着自己的手,堵住细碎的啜泣,恨不得掐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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