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昏睡,夜里清醒。

    他知道她一直都在身边,只要她在自己身边便可安心,可她明明近在眼前,心里却更加不安,变得更加不敢靠近。

    不喜欢的东西,就算再贵重也可随意丢弃,他从来不怕失去什么,可他有了软肋,坦露在刀眼下,一戳就疼得难受。

    偏偏她就是他的软肋,疼的人也会是她,他怎么忍心害她受罪。

    这样不对……

    不对……

    他不敢多想,却又忍不住的胡思乱想。

    继尧紧紧凝视着她,夜里他总是这般安静的看着陈宛七,克制着想触碰她的冲动,小心翼翼的待在她身边,正如她白日里对他小心谨慎的样子。

    “又做噩梦了……”

    继尧捏紧被角,掌心覆在被子上轻拍两下,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转身背对着她。

    他那么想抓住她,又害怕自己的爪牙将她扯碎。

    野兽牢牢收紧利爪,生怕伤害他的兔子。

    继尧忽而一颤,脊背贴上一阵急促的呼吸,陈宛七埋头靠在他身后,用力扯住他的衣服,拼命的想抓住什么。

    “不要……不要……”她紧闭着双眼,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嘴里胡言乱语,“救命……好黑……我怕……”

    继尧咬紧双唇,身子忍不住跟着发颤,仿佛被狠狠砸断了脊背,疼得无法呼吸。

    陈宛七在睡梦中几度哽咽,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稍稍回眸,听见她嘶哑的哽咽。

    “阿尧,我好害怕。”

    炙热的身躯将她拥入怀中,驱散一身的阴寒,一双鲜血淋漓的手将她从棺材里生生拖了出来。

    陈宛七抬起沉重的眼皮,恍然间仍然置身于坟地,终于看清那尊修罗的样子,眼中充满阴戾,红得都快滴出血来,迫切而强烈,狼狈且疯魔。

    “呜哇。”陈宛七顿时嚎啕大哭,委屈的哭诉着:“你为什么才来……”

    继尧再也遏制不住野兽般的天性,用力紧抱着她,一口咬在她脖子上,贪婪的索取一切。

    渴望她的拥抱,她的亲吻,她的爱意。

    他就像个贪婪无厌的恶徒,窃取了世上最为珍贵的宝物,野蛮粗鲁的占为己有,依然不感到满足,还想要更多更多……

    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剧烈颤抖,心里泛起深深的罪恶感,却还贪恋她的怀抱。

    “阿七,抱紧我……求你,不要放手。”

    陈宛七伸出双手环住他,继尧不安的收拢双臂,五脏六腑挤压在一块,听着彼此的心跳,耳畔的喘息、哭泣、哽咽……

    她感受到他的身体终于不再僵硬,怀里充满温暖,不禁流下泪来,浸湿了他的肩头,顺着衣领滑入胸膛。

    继尧喘着闷气,胸口痛痒难忍,依然不想放手,嘴里不停的喊着她。

    “阿七,阿七,阿七……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

    “我在,我在。”

    她不厌其烦的回应,彼此确认着对方的存在,深陷在混沌中不分昼夜。

    天色微亮,寂静的房间响起一丝嘈杂。

    继尧坐起身来,自顾解下手腕上的束缚。

    陈宛七抬起酸痛的胳膊,疲惫的揉了揉眼,突然弹坐起来,愣愣的盯着身旁的人。

    继尧扶着额头靠在床沿,一声不吭的看着她。

    “陈宛七。”

    “嗯?”

    “你又做噩梦了。”

    “嗯……”

    陈宛七点点头,记得自己做了个噩梦,却又像是个美梦,好像又不是梦,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漠然道:“你去睡东屋吧。”

    “什么?”她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你……怎么了?”

    继尧皱着眉头,低声道:“你在这睡不好觉。”

    “不会啊,昨晚我就睡得很好。”

    他直白道:“你夜里总是做噩梦,昨夜又将我吵醒。”

    ……

    陈宛七收起牵强的笑意,失落的垂下脑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继尧严肃道:“陈宛七,你生病了。”

    她低头猛摇着脑袋,紧紧抿着双唇,眼中一片模糊。

    他叹了个气,抬手轻触她的额头,丑陋的手指藏入发间,心软的摸了摸。

    “阿七,生病了就好好睡觉,我不想看你难受。”

    陈宛七胡乱抹着眼角,强行憋住眼泪,感觉不到自己脑袋发烫,只顾点了点头。

    “我去喝药,很快就会好的。”

    陈宛七迫切冲出去,“阿立!阿立!”

    “怎么了!大人又发颠了?”

    “他说……我有病。”

    “什么?他才有……病。”

    阿立仔细看着她的脸色,一张脸苍白憔悴,冒犯的摸了下脑袋,烫得他一惊一乍。

    “你还真有病。”

    ……

    陈宛七白了他一眼,垂头丧气的往东屋走。

    阿立熬好药送来,陈宛七跟没骨头似的,脸蛋贴在桌上,浑身无力的坐着。

    “这是作甚?”

    “降温。”

    “……姑奶奶啊,你怕不是烧糊涂了?”

    陈宛七一口灌下汤药,苦不堪言。

    阿立担忧道:“要不我去请谈姑娘过来?”

    “不必,如今这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还是不要麻烦谈昙。”

    “那你歇会吧,大人那有我守着。”

    “你别进去,今日他解了绳索。”

    阿立一愣,“大人清醒了?”

    她轻叹道:“谁知道呢,你还是先别进去,小心又被他揍了。”

    “那你……”

    “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陈宛七闷头睡了一会,一闭上眼睛又开始做噩梦,醒来满头大汗。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胸口越发感到窒息,用力捂住自己的嘴,直到呼吸渐渐平复下来,双手却止不住发颤,细碎的哽咽从指间缝隙漏出。

    陈宛七紧紧掐着自己,强行恢复理性,不停的告诫自己,不能哭,不能崩溃。

    他还需要她。

    她强撑着不适跑到厨房熬药,脑袋还有点沉重,这会儿又昏昏欲睡,手上不小心烫了个泡,自己顾不上疼,端着药走到门口。

    陈宛七站在门前,深深的吸了口气,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入,脚步却显得越发沉重。

    继尧仍是一动不动的躺着,安静的合着眼眸,犹如一具冰凉的死尸。

    陈宛七轻声靠近,盯着他平静的面庞,隐隐却有股不安,宁愿他不要醒来。

    她无声的叹息,转身从柜子里拿起膏药,轻轻敷在他红肿的手腕上。

    继尧缓缓睁开眼,斜斜的扫了一眼,随即将手抽回,翻过身背对着她。

    陈宛七手中一顿,小声问着:“我弄疼你了吗?”

    他只道:“不必如此。”

    “你也该喝药了。”

    “放着。”

    “我刚熬的,还是趁热喝吧。”

    陈宛七端着药靠到床头,继尧突然回眸看她一眼,瞥见她手上的水泡,微微蹙起眉头。

    “这些交给旁人做便是,你还生着病,去歇着吧。”

    “我喝了药,已经没事了。”

    他似乎是在为她着想,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真切的关心,听着更像是敷衍。

    她含糊的问着:“阿尧,你在关心我吗?”

    他不做解释,瞬间收回目光,眼里只剩下漠然。

    “放着。”

    “阿尧,昨夜……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你说的是梦话。”

    陈宛七紧紧捏着药碗,指节一截白一截红,用力得快要将碗捏碎。

    她抿了抿唇,失落道:“你喝药吧,喝完我就走。”

    “啧。”继尧不耐烦的抓起药碗一饮而尽,“这下可以了?”

    陈宛七苦涩的勾起嘴角,仿佛喝下苦药的是她自己。

    “昨晚,那不是梦,我身上有你留下的痕迹。”她固执而卑微的低语着,“是你求我不要放手,为什么转眼又要把我推开啊!?”

    他红着眼轻嗤一声,“陈宛七,你这样不累吗?”

    她低着头,看不见他此刻动摇的眼神。

    继尧不敢看她难过的样子,更怕自己舍不得,怕自己后悔。

    他知道怎么做可以毫发无损的伤害她。

    “陈宛七,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陈宛七再也克制不住憋屈,泪眼模糊的抬起头来,眼里满是无助。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在想什么?你在害怕什么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她崩溃的哭诉着:“你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你又不是真的疯!你什么都知道!你知道外面的人都在说些什么!”

    “是,我是出生不好,我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我晦气!我想这样吗?我也不想啊!可明明是你把我带到京城来的,是你一步步推着我往前走!我也害怕拖累你,打从一开始就想远离你,是你不愿放手!现在为什么又要把我推开?为什么啊!!!”

    他疲惫的揉着眉眼,对她只有冷漠的回应,“你这几日对我如此低声下气,心里想的不过也是这些,你觉着我当真看不出来?你这样有意思吗?我看着都累,怎能不心烦?”

    陈宛七红着眼看他,就像一只被狠狠伤害的兔子。

    “朱继尧,你太差劲了!”

    她转身跑出去,刺眼的光线从门口渗入,照得他睁不开眼。

    他的目光仍不由自主的追着她,深深迷恋着她的背影,情不自禁一次次追到她身后。

    可他早已站在一层将碎的薄冰上,她还不要命的想拉自己一把。

    他只能狠心把她推开,远远看着她跑到安全的地方,自己停留在原地,再也追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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