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签。”继尧喃喃自语着:“我签……我签……”

    陈宛七亲手给他递笔,坐在一旁抄起水壶直接往嘴里灌,这一会儿功夫吵得实在累人,谈生意都没这么费劲。

    继尧伏在桌前,耷拉着脑袋落下自己的名字。

    布满伤痕的铁手提刀不带一丝犹豫,握在手中笔杆却微微发颤。

    笔尖久久停留,印下粗重的一笔。

    自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抬眸看她,眼眶红得要滴出血来。

    她对他没有一丝挽留,一口气灌下满壶茶水,痛快的吐着气,没再多看他一眼。

    继尧失落的垂下头,扫过那张宣判死刑的和离书,彻底心如死灰。

    “阿七,我走了。”他挪着僵硬的脚步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我要回京城了。”

    恍惚间,他呆滞的停在门口。

    陈宛七始终注视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他仍是那般高大魁梧,却单薄得像一张纸,随意一扯便能将其扯碎。

    “何必……”她轻轻叹了声气,起身走到他身后,抬手落在他肩头。

    继尧不知所措的回眸,她终是有些心疼,不忍再与之僵持。

    眼角的热泪烫落在她手背上,陈宛七敏感的抽手,只递给他一把伞。

    “雨大了,撑伞回去吧。”

    雨越下越大,凝成大滴的水珠。

    他没有接伞,雨淋湿了头发,浸湿着睫毛,重得抬不起眼。

    继尧紧咬双唇,宽厚的双肩止不住发抖,再也克制不住情绪。

    他抬起头,眼底满是受伤,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妄图祈求再得到一丝怜爱,哪怕仅仅是怜悯也好。

    “阿七,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他的唇齿发颤,含着细碎的哽咽。

    陈宛七平静的注视着他,转眼撑开一把旧伞举至他头顶,昔日在那条狭窄的巷子里头挤得都撑不开,今日才发现这把伞也只能挡住他一点。

    “撑着吧。”

    别淋傻了就好。

    她见他不动,直接掰开他的手塞进去。

    继尧踉跄的后退几步,咽着苦涩的泪水,哽咽得说不出一个字。

    大雨骤降,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掩盖住狼狈的啜泣。

    他一路哭回去,无人会在台风天里去在意一个疯子嚎啕大哭。

    迟来的暴雨下个不停,扰得不少人无法安睡。

    陈宛七却是难得睡个好觉,三花鬼鬼祟祟的偷出那张和离书。

    不妙,很不妙!

    这下怎么真离了?

    哪有人这么追妻的!?

    三花摇头叹气,探着外头的鬼天,披起蓑衣正要出门,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呀?三更半夜不睡觉作甚!”

    陈宛七睡得正香,突然被吵醒过来。

    “姐姐,出事了。”

    三花着急忙慌的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个人影。

    “桢儿?”

    “小婶婶。”朱应桢一副见鬼的样子,慌乱道:“小叔叔疯了!!!”

    三花在一旁安抚着:“你别着急,到底怎么回事?”

    朱应桢冷得瑟瑟发抖,唇齿冻得打颤,混身都湿透了。

    陈宛七光脚下床,拉起被子裹在他身上。

    “你告诉我,他干什么蠢事了?”

    朱应桢缓了口气,磕磕巴巴的说着:“小叔叔他……他干吃玛莎拉!吃得可生猛了!回去之后就不停往嘴里塞那玩意,我……我压根阻止不来。”

    三花听得瞠目结舌,那玩意是能干吃的?

    会死吧!?

    陈宛七一脸吃屎的表情,“有病是吧!”

    小孩哥猛点头,“小叔叔的确是生病了,吃完就两眼一黑倒地不起,脑袋烧得直冒烟,他真是病得不轻,嘴里还不停的说胡话。可他死犟着不看大夫,我实在没有办法。小婶婶,你救救他吧!我求你了……呜呜呜……”

    陈宛七无奈的扶着脑袋,“行吧,我过去给他收尸。”

    说罢便起身从柜子里翻了些东西出来,叮嘱三花留在家里照顾好孩子,连夜冒着瓢泼大雨前往月仙楼。

    空旷的长廊格外阴森,闻着酸味便能寻到一头傻狼的老巢。

    陈宛七深吸一口气,推开半掩的房门,浓浓的酸臭味扑面而来,熏得想骂人!

    捂着鼻子踏入屋里,没走两步就绊个踉跄。

    地上的瓶瓶罐罐东倒西歪,酸臭中还混着酒气。

    玛莎拉配酒喝!这也咽得下去?

    陈宛七抬眼瞄向床上的始作俑者,一片拱起的脊背犹如惊醒的恶兽。

    床头落下一道凶狠的目光,应激的恶兽瞬间放大瞳孔,看清来人之后,立马委屈的趴了下来。

    陈宛七径直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床上的人无处可藏,一头钻进角落里埋着脑袋。

    “起来,搁这打洞呢?”

    陈宛七看他纹丝不动,转身凉他一会。

    继尧悄然回眸,藏在臂弯里偷偷打量着她。

    屋里的烛灯一盏盏点亮,晃得稍显刺眼。

    他分不清这是做梦还是现实,忍不住又往外挪了一寸。

    陈宛七后脑勺跟长眼似的,不用看也能察觉到这死变态的目光。

    “看什么看?”

    继尧被逮个正着,又舍不得挪眼,心虚得不知该看哪。

    恍神间,她已走回床边。

    “出来。”

    他不动,她坐上床。

    “行,那你别给我动。”陈宛七伸手递给他一把药,“吃了。”

    继尧抿了抿唇,又是一头埋进臂弯里,“咚”的一声差点磕死自己。

    陈宛七歪头瞧他这副蠢样,若无其事的说着:“不吃算了,你就硬扛吧,扛不过就死了,那可真是坐实了丧夫的名头。”

    他一听这话,突然扭头埋进她手里,一把药嚼得咔咔响,生吃干咽了下去。

    陈宛七僵着个手,搞得像在喂狗粮。

    掌心滚滚发热,烫得可以蒸馒头。

    闷热的呼吸扑在她手中久久停留,痒得忍不住收手。

    继尧牢牢抓住她的手,依依不舍的抬脸轻蹭,下巴仍抵在她手上,眼巴巴的傻笑着。

    傻不拉几的。

    他盯着她微扬的嘴角,自己脸上的笑意却僵了下来。

    “阿七,你在笑什么?”

    “笑你,不行么?”

    “也行……我要死了你就这么高兴?”

    ……

    “你怎么还能笑得这么好看?”

    ……

    陈宛七抽手要走,脚还没沾地又被他猛拽回去。

    “别走!”

    一双手臂紧紧搂在她腰上,继尧抵在她肩头低声赔罪。

    “我错了,错了……”

    脊背紧贴着灼热的胸膛,烫得烧心灼肺,泡温泉都没这么烫的!

    陈宛七对他亦是无可奈何,这货一时半会定是不会撒手,勒得都快喘不过气来。

    “你这脸皮可真是一天比一天厚。”

    “我改……我会改的……”

    “那你撒手。”

    “那我不改!不改!”

    ……

    陈宛七没好气道:“屡教不改。”

    他浅浅的抬额,靠在她耳边试探:“你生气了?”

    她不爱搭理,他自个喋喋不休。

    “你真生气了?”

    “阿七,你愿意生我的气,我很开心。”

    “但你能不能别生我的气了?夫人……”

    陈宛七稍稍回眸,看他神志不清的样子,眼里透露着一股清醒的愚蠢。

    “烧傻了吧你?”

    “我是很傻,傻到把你推开。”

    他挫败的垂下脑袋,软软的靠回肩头,双臂却又收得更紧。

    “阿七,我真的病了。病得好重,我难受。你不要走……好不好?”

    陈宛七不用问也知道他犯的是什么病,神经病!

    这疯子想必又开始讳疾忌医,一身伤病全靠死撑,这会儿终于绷不住了,大大小小的病痛彻底爆发。

    得亏阿立留了不少药,勉强还能治治。

    “你勒疼我了。”

    陈宛七好不容易放软语气,腰间的蛮力松了一点儿,肩头却打湿一片。

    “我骂你了?”陈宛七震惊的回眸,“你哭什么?”

    继尧贴在她身上无声的落泪。

    她扶额苦笑,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松开,我去洗把手。”

    她抽身下床,身后的人跟一滩烂泥似的糊在床上,实在没眼看。

    陈宛七打湿手帕回到床前,“擦擦吧。”

    他小声呢喃着:“我没劲了。”

    整这死出,方才拦人还拦得起劲,擦个脸就没劲了是吧!?

    陈宛七气闷道:“你怕不是忘了,咱俩今早才签的和离书,晚上就这般使唤我,你觉得合适吗?”

    继尧顿时蜷缩着身子捂住耳朵,听不了一点。

    陈宛七撸起袖子,他自觉的两眼一闭等着挨揍。

    温热的手帕砸在脸上,陈宛七俯身给他擦脸,他迷糊的睁开眼帘,眼中蒙着一层雾气,忽然看不清她是何神情。

    “朱继尧,我上辈子欠你的?”

    他点点头,又猛摇头。

    “阿七,是我欠你的,我来还。”

    “拉倒吧你。”

    陈宛七直接扯开他的领口擦拭,继尧顿时脆弱得像个柔弱而不能自理的病秧子,任由她摆布。

    一道道旧疤隔着手帕印在她的掌心,陈宛七蹙眉起身,换个水的功夫,身后“啪”的一震。

    继尧着急忙慌的下床,整个人重重的摔在地上,松松垮垮的里裤挂了半截,刚擦好的身子掉在地上滚了一圈。

    白擦了。

    陈宛七气恼的回到他身边,“你就不能消停会!?”

    继尧吃痛的抬起头,泪花又在眼眶里打转。

    他卑微的拽着她的衣角,“阿七,你去哪?”

    陈宛七叹了口气,俯身拍拍他的脑袋,好声好气的哄着:“我不走,乖乖躺着等我。”

    他听了还不信,赖在地上撒泼。

    “我不信,你这狠心的女人,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我躺在棺材里也不得安息。”

    陈宛七懒得同他计较,好话歹话都让他给说了,垂眸瞥见他膝盖上破了个口,裤子都给蹭掉了,狼狈得实在丢眼。

    “你要不先把裤子穿上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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