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余的天光缓缓合拢,乌云宛若一片棺盖遮得严丝合缝。

    陈宛七抹着脸上的雨水,拄着根树枝在林中无处避雨。

    方才本来想在小孩哥面前大展身手,没想到失手遇到滑铁卢,刚爬上树,半颗荔枝还没摘到就脚滑滚下去。

    好在人是没什么事,也就脚踝崴肿了,缓半天才站起来,突然又下起雨,简直是衰神附体,怕是要被雷给劈死。

    雨天找不着北,走半天跟鬼打墙似的,黑漆漆的林子有些吓人,忽然听见一阵鬼哭狼嚎,这南方的荔枝林也不至于藏着野狼。

    仔细一听,那声音跟奔丧一样,越嚎越大声。

    “陈宛七……阿七……呜……”

    陈宛七差点以为自己耳背,听着更像是在招魂。

    “别喊了!”

    寻着声找去,阵阵雨声掺杂着揪心的叫喊,一遍一遍没有停止。

    陈宛七忍着疼跑了几步,远远望见那道趔趄的身影,雨水打在身上,犹如巨石将他砸得支离破碎。

    他本是那么坚忍的一个人,此时却已溃不成声。

    她听见他不停的喊着自己的名字,仿佛回到坟墓里的那个雨夜,耳边不断充斥着他的声音。

    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他来时的样子,竟是这般慌乱无措。

    “阿尧。”

    耳边万籁俱寂,雨点仿佛定格在这一瞬。

    继尧茫然的回过身,眼底红了一片。

    顷刻间,他本能的朝她冲过去,短短几步的距离,他摔了好几次,跌跌跄跄的扑进她怀里。

    陈宛七抬手捂住他的嘴,紧贴着他煞白的脸色。

    继尧难受得喘不过气,死死盯着她的双眸,迫切的想确认她的存在,他想喊她的名字不知为何张不开口。

    陈宛七没有松手,轻声安抚着:“不要说话,慢点呼吸。”

    他不知她在说些什么,急得红了眼眶,忍不住张嘴往她手上咬了一口。

    “嘶……”

    陈宛七没料到他急成这样,还咬人。

    她稍一松手,他沙哑的张口喊她:“阿……阿七……阿七!”

    “听到了,我在呢。”

    他发颤的哽咽,眼底含满受伤,仿佛一只被丢弃在林中的狼崽,淋着暴雨瑟瑟发抖。

    陈宛七捂不上他的嘴,伸手揽上他的肩头,在他失控的时候总是这般用力抱紧他。

    “别说了,我听得懂。”

    继尧只想看着她,一抬头又被她按回去,急得又往她肩头轻咬一口。

    陈宛七由着他胡来,反正也不疼。

    他靠在她颈间,闻见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贪婪的索取轻咬。

    急促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暴雨过后,淅沥沥的雨声藏匿着耳边轻啄。

    陈宛七拍拍他的后背,“好了,松口。”

    继尧不为所动,那么大的人牢牢赖在她身上。

    她只好用力拍了下,无奈道:“别装了,我脚很疼的,你沉死了。”

    他立马慌张的低下头,蹲在她脚边又紧张起来,“你受伤了?”

    “没那么严重,脚崴了一下。”

    他摸到脚踝微微凸起的肿块,着急道:“这叫不严重?”

    “还好吧……”

    继尧闷闷的转过身,她也没说什么重话,他却跟个受气包似的。

    “瞎生什么气,我又不是死了。”

    他扭头看了她一眼,就这么蹲着也不说话,脸色比这破天气还阴晴不定。

    “谁要你背。”陈宛七往他屁股轻踹一脚,自己差点跌倒。

    继尧直接抱起她就走,一路憋着莫名其妙的气,两人谁都没吭声。

    回到工坊,继尧径直把人抱进屋里,房门一关谁也不让进。

    陈宛七浑身湿哒哒的黏得难受,继尧竟将她放在桌上,撑在身前与她对视。

    “你又犯什么混。”陈宛七被他盯得很不爽,还没骂人他却先红了眼眶。

    又哭……

    陈宛七心里一软,刚点起的闷火又被这猛男落泪给浇灭。

    认栽了。

    她搂上他的脖子,好声好气的哄着:“别哭了。”

    继尧难受的埋怨着:“你总是这样。”

    “我哪样?欺负你了?”陈宛七仔细一想,自从他来她就故意不给他好脸色看,是想欺负他来着,但也很纵容他了。“我也没怎么欺负吧……”

    他只固执道:“陈宛七,你不可以有事。”

    陈宛七见他自责,轻声宽慰着:“你不是在这嘛,我能有什么事啊?”

    他听了越发难过,只觉得是无用的安慰,憋屈得说不出口。

    “可我……我已经……”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留在她身边。

    “你在。”陈宛七替他回答,“阿尧,我知道你一直都在。”

    继尧迷茫的抬起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阿七,你不是讨厌我吗?你都不想见我了……我还能留在你身边吗?”

    “你傻呀?我若是真讨厌你,怎会纵容你在这得寸进尺?”

    继尧愣了愣,错愕道:“那你为何那么狠心离开?”

    “阿尧,不是我狠心离开你。我之所以有离开的勇气,因为我知道,我是被爱着的。”

    她轻抚着他的脸庞,勾勒出凌厉的棱角,狠狠刺痛了一下。

    “可是,你当初总是冷冰冰的讲着反话,哪怕是想保护我,但我的心里也会受伤,我也会难过,我也会有丝毫的动摇,你是不是真的厌恶我了。”

    “我不是……唔。”

    他急着解释,她捂住他的唇。

    “你成功把我推开了,你高兴吗?你满意了吗?”

    继尧焦急的摇头,他比任何人都要难过,又怎会高兴。

    陈宛七认真道:“我知道,你爱我才把我推开,可我也爱你啊。”

    从始至终,她都清楚他选择的路。

    她也不愿成为他的绊脚石。

    他们之间早已缠上连月老都剪不开的缘分,紧紧纠缠着彼此,任何一方跌倒都会受到牵连。

    从她离开的那天起就确定了一件事,他一定会来找她的。

    他们会在合适的时机再次走向彼此,在此之前,他们都要好好活着。

    “阿尧,你来找我,我很高兴。你不要忘了,我也可以是你的退路。”

    继尧仍有些不敢相信,支支吾吾的说着:“我当是……你真的不要我了。”

    “当初的月港,你是我捡回来的,我得对你负责啊。”

    陈宛七说着不禁跟着红了眼,嘴角却是泛起笑意,这一刻终于感到释怀。

    “阿七,你真的还爱我吗?”

    继尧感觉像在做梦一般,一遍遍的同她确认答案。

    陈宛七哄了他好久,这人边揉脚还边问,发完疯又开始死缠烂打,没完没了。

    “阿七,你到底还爱不爱我?”

    陈宛七歪在床上都要睡着了,脚踝握在他掌心灼热发麻,一开始疼得龇牙咧嘴,这会儿揉得都没什么感觉。

    见她不应,他失落的耷拉着脑袋。

    陈宛七实在是困得没力气再聊,往里挪了一点,拍拍身旁的空位,“快睡吧。”

    继尧定定的看了她的一会,仔细给她盖好被子,随即起身离去。

    方才还黏得紧巴巴的,现在又变成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玩呢?

    陈宛七累得睁不开眼,随他去了。

    半夜三更,继尧轻手轻脚的回到床边,又湿了一身。

    陈宛七睡得不沉,隐隐闻到一股甜味醒来。

    床边趴着一头大尾巴狼,恶狼凶视的目光在她睁眼的一瞬盛满深情。

    “你去哪了?”

    她探出指尖,勾过他额前的雨水,以为他又躲在哪哭呢。

    继尧掏出一把荔枝,果壳上还沾着露水,一看就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陈宛七稀里糊涂的坐起身,“大半夜的你去树林里摘荔枝?”

    继尧点了灯,拎着把荔枝晃悠道:“你不就是想吃荔枝,我怕你睡醒想吃,匆忙摘来的,也不晓得甜不甜。”

    陈宛七失笑,“我那是给桢儿摘着玩呢。”

    继尧抿了抿唇,小声嘀咕:“不许摘给他吃。”

    空气中混入一股醋劲,陈宛七打趣道:“有病是吧,小孩的醋都吃。”

    “我是有病。”

    “什么病?”

    “相思病。”

    陈宛七挑起眉眼,眼中含着对猎物的挑衅。

    “我还治不好你了?”

    继尧发觉她比在京城时更加好看,骨子里散发着南方女子的骄艳,他甚至都不敢看她。

    陈宛七突然想起一事,“对了,你前几日上吐下泻好了吗?”

    他无声的剥着荔枝,害臊的点点头。

    “那玩意你是真吃啊。”

    “赌一把。”

    “赌什么?”陈宛七不明所以。

    他抬起眼眸,笃定道:“赌你心疼我。”

    ……

    “那你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我什么都是你的。”他又补了一句,“身体也是你的。”

    这话听着……不正经。

    陈宛七叼过他剥好的荔枝,清甜中带着一股微微的酸涩。

    继尧盯着她唇边的汁水,“甜不甜?”

    “你试试。”她咽下果肉,双唇还沾着甜味。

    继尧干涩的咽了咽喉咙,摇头道:“我不吃,都给你吃。”

    “你可真能忍啊。”陈宛七咬了咬唇,凑上前碰上他干裂的唇瓣。

    一抹清香润入唇齿,酸中带甜,甜中带涩。

    继尧抿了抿唇,脸红得像被轻薄似的,眼中却稍显失落。

    “阿七,我盼着你好,却又偏偏让你不好过。”

    “我不该来打扰,可我还是忍不住想来找你。”

    “我如此卑劣,你为何还会喜欢我?”

    陈宛七支着脑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说再多也解释不通。

    她肤浅的回答:“我好色。”

    ……

    继尧咧嘴笑了,“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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