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伊人在何方
长天城，不夜城；添香阁，销魂窟。
宋照里提着木桶，沿着棕木阶梯步步而上，青灰的衣裙下摆随着脚步晃动，她在仿若迷宫般的三楼不紧不慢地左转右转，终停下了脚步。
楼下传来了各色人的欢笑声，推杯换盏，左拥右抱，箫笛阵阵，琴瑟弦动，此时混在一起，倒显得浊乱不堪，叫人觉得烦躁。
原是清丽美妙的音色。
她叹了口气，在添香阁独有的馥郁的馨香气中，抬手敲了敲门。
“在下是楼里请来的宋师傅，来给各位公子刷墙的。”
她斟酌着字句，如前几日一般，又补充了几句：“若是公子现下方便，劳请让我进去。”
她的声音刚落，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没有意料之中的浓烈香粉气息，屋子的门甫一被轻轻打开，便从中透出了几缕冷冽的凉风。
宋照里被这风难得吹清醒了些，被香气糊住的混沌脑子也顿时清明了。她抬脚走进屋内，风迎着她的面纱而过，隐隐勾勒出脸部的轮廓。
开门的侍者向她欠了欠身，道：“辛苦宋师傅了。”
然后便端着一盘子的瓶瓶罐罐，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外面的杂音皆被隔绝，一时间屋子里寂静非常，不同于外面的冷香飘散在空气中，将来人团团包裹。
宋照里一路低着头，走到了一处没有东西堆放的角落，将木桶放在光滑干净的地板上，然后便拿出了几把铲刀，开始搅和木桶里的白色粉浆。
没错，她是长天城里最近才显露出名气的刷墙师傅。
这个行当，在现代社会，有一个很接地气又通俗易懂的名字。
——刮大白。
是的，宋照里是从现代社会穿越过来的人。
在穿越之前，她还在和室友们一起庆祝自己的22岁生日，还在心烦如何搪塞辅导员自己没有着落的就业问题，还在和闺蜜梁烟树商议着出国留学的事情。
结果这些问题在自己一梦醒来迎刃而解——其实是不需要，也没机会再解决了。
因为她穿越了，穿越到长天城这个女尊世界。
这一切都荒谬离谱得不可思议，但当宋照里从那个空旷又破旧的屋子里醒来时，当她大力掐了自己一把大腿里侧的肉但被痛得龇牙咧嘴时，当她饿得实在受不了不得已外出觅食时，她半是无奈半是被迫地接受了现实。
唯一让她觉得有所安慰的，不是穿越系统给予她任意识别其他人身份的能力，也不是另一份毫无作用的附加“首穿奖励”能力，而是她现在所处的女尊世界。
女尊，意味着女子为尊，她有这个社会赋予她的天然特权，让她可以找到生存的机会。
宋照里本是某大学涂料工程专业的一名学生。涂料工程专业，听上去很高端，与化学行业相关，其实只是个粉饰门面的说法。
她这个专业，在现代社会，可以说是毫无前景可言。在报考大学时，受了别人的算计，被这个专业录取。她本来打算着毕业以后出国去进修室内设计或建筑相关的专业，以此来补充自己的不足。现在看来，这个专业，至少给自己留下了一门本领。
是的，刮大白。
“铮——”
宋照里的思绪被屋内乍然响起的古琴声打断，她才意识到，屋子内里，朱红木的水墨山水屏风后，还有一个人在。
她没多在意，晃了晃脑袋将注意力集中在手头上的事情。她将粉浆和好之后，去了外间将几个敦实平整的木桩子搬进屋里，层层叠上去，形成了一个阶梯。她抬脚踩了踩，觉得稳当之后，又迈上去另一只脚。
她扎起袖口，干脆利落地挽起了衣袖，仰起头，下颌和脖颈构成了一道优美流畅的曲线，面纱末端安静地垂落在瘦削的锁骨上，盖住了几缕乌发。
宋照里在墙的最高位置，拿起了铲刀开始粉刷。
铲刀下落。
左划，右抹，匀实，斜勾。
古琴弦动。
入拍，黄钟调，变徵声，双弹。
宋照里耳朵里尽是如玉珠落盘般空灵之音，她背对着那人，不动声色地挑眉，手上的动作不停。
铲刀下落。
上刷，下抹，平推，往复。
古琴弦动。
搯撮三声，散音，抹挑，落指吟。
“江天稻圃秋风到，塞外群鸦劣劣声。燕去嘈嘈宣暖殁，莺来默默报寒生。”
入慢，轮指，虚掩，吟。
“天间月照三杯酒，地上星挥十座城。借问仙家何处去，良辰美景——”
“尽、长、庚。”
水墨屏风后的那人，端坐在桌案前，柔顺的青丝披身而下，自然垂落在地板上，窈窕的身形也被隐没在水墨屏风后的玛瑙珠串中。他的手指修长，矜持又游刃有余地勾弦，朱唇轻起，朗润的声音如清澈泉水般随着琴音缓缓流泻而出。
宋照里不禁转身看去。
那人的身子被屏风挡得严严实实，除了隐约模糊的身体轮廓，只露出了一角飘逸在外的绯红色丝织衣袍。
他此时也停了奏琴，视线似乎隔着屏风，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
宋照里穿来长天城已一月有余。她对这里的风土人情早已有了大概的认知。
比如这添香阁，是长天城内最大，也最负盛名的青楼。
比如眼前这位男子，是楼里的红人。侍者特意和她嘱咐过，不可对这个人有什么过分举动，因为添香阁的阁主很是看中他，将他留在身边亲自教导，大有把他培养为头牌的意思。也正因此，他被别人唤作一声“澜公子”。
又比如，刚才澜公子吟诵这首诗，出自道家诗人玄未归的诗篇。这首诗平铺直叙，只描写了平素四季的场景，又在诗末感慨了下诗人自己的道心。
这诗很平常无奇，但是出自于这位澜公子之口，便显得有些不同寻常来。
不是宋照里看人眼低，对添香阁里的公子有先入为主的歧视心理，而是她在这几天的工作中，听惯了那些来自于楼里其他男子口中唱出的媚诗艳词。
只是，她的心中对于澜公子的举动隐隐感到有些奇怪，却找不到这异常的缘由。
宋照里也不想管眼前这人到底心里想的是什么，她很怕麻烦，不欲牵扯进这些事中，那些有可能带来麻烦的人，她都一概离得远远的。
她从木桩子上慢慢下来，踩在地板上时，将袖子放下来，又拍了拍衣裳。
她已经把这面墙粉刷好了，只等着明日再来时，往上添些其他的色彩和绘画。
思及此，她面对着屏风那处，开口问：“请问公子有什么喜爱之物吗？”
这是她工作的必要过程。每刷过了一间屋子，她都会询问一下那位公子的喜好——是花草也好，是动物也罢，总言而之是要往墙上添些花样，
这也是阁主的意思，也算作是添香阁里公子的特色。
她耐心地等了又等，那人却始终不开口。
她拎起空的木桶，正准备推门出去时，就听见屏风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等等，师傅……宋师傅。”
声音还如刚才吟诗时一般动听悦耳，只是这时带着几分犹豫。
宋照里没想到他会叫住她，毕竟这位澜公子是众人眼里出了名的矜傲，当初长天城的首富砸钱只为听他一曲，却被他一口回绝了。
她愣了一下，缓缓转过身。
宋照里在门边站了一会，那人却迟迟不再开口。
看着也不像是要回答她问题的样子。
此时门敞开着，她怕横生事端，只好先问道：“这位公子，是有什么事情吗？”
屏风后的身影动了动。
宋照里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那人却又像哑巴了一样不说话。正当她准备拂袖离开，他却开口问了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问题。
“我隔着屏风看不清，想问问宋师傅是不是带了面纱？”
宋照里又愣住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她摸了摸脸上的面纱，嗯了一声。
那人又开口问道：“宋师傅是女子，为何要带面纱呢？”
在长天城，女子是家庭的顶梁柱，承担着养家养夫的职责。女子若无特殊原因，没几个人会遮住面容。这个问题这般直白地问出来，显然有些冒犯。
而眼前的人也没想着解释亦或是道歉，只是默默地等待她的回答。
宋照里不在意地说道：“带面纱只是因为在下貌丑，有碍观瞻罢了。”
这自然是搪塞他人的说法。宋照里不想过多解释，而是说：“公子要是没事，我便走了。”
那人却像是要挽留她一般，急忙出声说道：“明天……宋师傅还会来，对吗？”
宋照里微微皱眉，短促地应了一声。
许是感受到她的不耐烦，他无奈叹息着解释：“实在抱歉，我许久不与外人接触，阁里的人也不大和我说话……”
他实在有些孤单。难得见到人，就克制不住地想同她多说说话。
世人皆道长天城自古繁华，百尺城墙内，四方天地间，人海潮潮，市列珠玑，院落如星斗，遍地生金，梦幻非常。
前几日，他听侍者说，阁里请了师傅来给刷墙，心里便有些期待。他自从两年前被爹爹捡回来住进阁里，就日日被拘在阁里教导着，再也没出去过，那些人潮涌动的繁华美景自然也没见过。
宋照里听了他这话，沉吟片刻，却说起了刚刚他吟诵的诗。
“所以公子刚刚念那首诗，是为了试探我，引起我的注意？”
那诗平常就平常在简单易懂，许多人都能张口吟诵，但几乎不会有人会特意以古琴搭配。不是温柔缠绵的情诗，也并非气势磅礴的战歌，这首诗的意境与声韵应着琴声显得格外不协调。
“宋师傅兰心蕙质，轻而易举便能看透我的心思。”
宋照里却笑：“我当时还心觉奇怪。公子有一颗玲珑心，难怪阁主会看重你。”
那边却突然收了声音。
宋照里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她张嘴才要道歉，他却先一步开口截住了她。
“宋师傅明天来，可是要在墙上画些别的花样？”
宋照里以一番能在墙上作画的本领，在城中积累出了名气。在最一开始，她因为实在看不过去自家院里的泥墙，在上面画了幅山水画，才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正是。”宋照里颔首。
“我喜欢玉茗花，”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可以请您画几朵玉茗花吗？”
宋照里抬眼，目光看向屏风，那人依然端坐着，只是此时仿佛前倾了身子，着急向她讨要一个回答。
二人的目光隔着珠帘，穿透屏风，在幽幽冷香中，默默交汇在一起。
这不是一个难为人的请求。宋照里轻声应着：“好，当然可以。”
然后她走出了房间，又轻轻合上了门。
房间里重归寂静。半晌，屏风后传来一声轻轻地叹息。
珞将澜起身，脸上已没了刚才与人谈话的轻松，而是沉寂的淡漠。宽大的衣袖遮住了方才抚琴的纤细手指，衣袍摇曳着拖在地上，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出来，就在刚刚刷完的墙前站定。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墙面。
粉浆此时还没有干透，被他这一触碰，在圆润细嫩的指尖上留下了黏腻的白。
烛火照亮了整间屋，在地板上只留下了他一人的影子。
孤灯寒影，冷月栖枝。有人在深夜兀自伤怀，怅然难眠。
宋照里提着木桶，沿着棕木阶梯步步而上，青灰的衣裙下摆随着脚步晃动，她在仿若迷宫般的三楼不紧不慢地左转右转，终停下了脚步。
楼下传来了各色人的欢笑声，推杯换盏，左拥右抱，箫笛阵阵，琴瑟弦动，此时混在一起，倒显得浊乱不堪，叫人觉得烦躁。
原是清丽美妙的音色。
她叹了口气，在添香阁独有的馥郁的馨香气中，抬手敲了敲门。
“在下是楼里请来的宋师傅，来给各位公子刷墙的。”
她斟酌着字句，如前几日一般，又补充了几句：“若是公子现下方便，劳请让我进去。”
她的声音刚落，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没有意料之中的浓烈香粉气息，屋子的门甫一被轻轻打开，便从中透出了几缕冷冽的凉风。
宋照里被这风难得吹清醒了些，被香气糊住的混沌脑子也顿时清明了。她抬脚走进屋内，风迎着她的面纱而过，隐隐勾勒出脸部的轮廓。
开门的侍者向她欠了欠身，道：“辛苦宋师傅了。”
然后便端着一盘子的瓶瓶罐罐，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外面的杂音皆被隔绝，一时间屋子里寂静非常，不同于外面的冷香飘散在空气中，将来人团团包裹。
宋照里一路低着头，走到了一处没有东西堆放的角落，将木桶放在光滑干净的地板上，然后便拿出了几把铲刀，开始搅和木桶里的白色粉浆。
没错，她是长天城里最近才显露出名气的刷墙师傅。
这个行当，在现代社会，有一个很接地气又通俗易懂的名字。
——刮大白。
是的，宋照里是从现代社会穿越过来的人。
在穿越之前，她还在和室友们一起庆祝自己的22岁生日，还在心烦如何搪塞辅导员自己没有着落的就业问题，还在和闺蜜梁烟树商议着出国留学的事情。
结果这些问题在自己一梦醒来迎刃而解——其实是不需要，也没机会再解决了。
因为她穿越了，穿越到长天城这个女尊世界。
这一切都荒谬离谱得不可思议，但当宋照里从那个空旷又破旧的屋子里醒来时，当她大力掐了自己一把大腿里侧的肉但被痛得龇牙咧嘴时，当她饿得实在受不了不得已外出觅食时，她半是无奈半是被迫地接受了现实。
唯一让她觉得有所安慰的，不是穿越系统给予她任意识别其他人身份的能力，也不是另一份毫无作用的附加“首穿奖励”能力，而是她现在所处的女尊世界。
女尊，意味着女子为尊，她有这个社会赋予她的天然特权，让她可以找到生存的机会。
宋照里本是某大学涂料工程专业的一名学生。涂料工程专业，听上去很高端，与化学行业相关，其实只是个粉饰门面的说法。
她这个专业，在现代社会，可以说是毫无前景可言。在报考大学时，受了别人的算计，被这个专业录取。她本来打算着毕业以后出国去进修室内设计或建筑相关的专业，以此来补充自己的不足。现在看来，这个专业，至少给自己留下了一门本领。
是的，刮大白。
“铮——”
宋照里的思绪被屋内乍然响起的古琴声打断，她才意识到，屋子内里，朱红木的水墨山水屏风后，还有一个人在。
她没多在意，晃了晃脑袋将注意力集中在手头上的事情。她将粉浆和好之后，去了外间将几个敦实平整的木桩子搬进屋里，层层叠上去，形成了一个阶梯。她抬脚踩了踩，觉得稳当之后，又迈上去另一只脚。
她扎起袖口，干脆利落地挽起了衣袖，仰起头，下颌和脖颈构成了一道优美流畅的曲线，面纱末端安静地垂落在瘦削的锁骨上，盖住了几缕乌发。
宋照里在墙的最高位置，拿起了铲刀开始粉刷。
铲刀下落。
左划，右抹，匀实，斜勾。
古琴弦动。
入拍，黄钟调，变徵声，双弹。
宋照里耳朵里尽是如玉珠落盘般空灵之音，她背对着那人，不动声色地挑眉，手上的动作不停。
铲刀下落。
上刷，下抹，平推，往复。
古琴弦动。
搯撮三声，散音，抹挑，落指吟。
“江天稻圃秋风到，塞外群鸦劣劣声。燕去嘈嘈宣暖殁，莺来默默报寒生。”
入慢，轮指，虚掩，吟。
“天间月照三杯酒，地上星挥十座城。借问仙家何处去，良辰美景——”
“尽、长、庚。”
水墨屏风后的那人，端坐在桌案前，柔顺的青丝披身而下，自然垂落在地板上，窈窕的身形也被隐没在水墨屏风后的玛瑙珠串中。他的手指修长，矜持又游刃有余地勾弦，朱唇轻起，朗润的声音如清澈泉水般随着琴音缓缓流泻而出。
宋照里不禁转身看去。
那人的身子被屏风挡得严严实实，除了隐约模糊的身体轮廓，只露出了一角飘逸在外的绯红色丝织衣袍。
他此时也停了奏琴，视线似乎隔着屏风，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
宋照里穿来长天城已一月有余。她对这里的风土人情早已有了大概的认知。
比如这添香阁，是长天城内最大，也最负盛名的青楼。
比如眼前这位男子，是楼里的红人。侍者特意和她嘱咐过，不可对这个人有什么过分举动，因为添香阁的阁主很是看中他，将他留在身边亲自教导，大有把他培养为头牌的意思。也正因此，他被别人唤作一声“澜公子”。
又比如，刚才澜公子吟诵这首诗，出自道家诗人玄未归的诗篇。这首诗平铺直叙，只描写了平素四季的场景，又在诗末感慨了下诗人自己的道心。
这诗很平常无奇，但是出自于这位澜公子之口，便显得有些不同寻常来。
不是宋照里看人眼低，对添香阁里的公子有先入为主的歧视心理，而是她在这几天的工作中，听惯了那些来自于楼里其他男子口中唱出的媚诗艳词。
只是，她的心中对于澜公子的举动隐隐感到有些奇怪，却找不到这异常的缘由。
宋照里也不想管眼前这人到底心里想的是什么，她很怕麻烦，不欲牵扯进这些事中，那些有可能带来麻烦的人，她都一概离得远远的。
她从木桩子上慢慢下来，踩在地板上时，将袖子放下来，又拍了拍衣裳。
她已经把这面墙粉刷好了，只等着明日再来时，往上添些其他的色彩和绘画。
思及此，她面对着屏风那处，开口问：“请问公子有什么喜爱之物吗？”
这是她工作的必要过程。每刷过了一间屋子，她都会询问一下那位公子的喜好——是花草也好，是动物也罢，总言而之是要往墙上添些花样，
这也是阁主的意思，也算作是添香阁里公子的特色。
她耐心地等了又等，那人却始终不开口。
她拎起空的木桶，正准备推门出去时，就听见屏风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等等，师傅……宋师傅。”
声音还如刚才吟诗时一般动听悦耳，只是这时带着几分犹豫。
宋照里没想到他会叫住她，毕竟这位澜公子是众人眼里出了名的矜傲，当初长天城的首富砸钱只为听他一曲，却被他一口回绝了。
她愣了一下，缓缓转过身。
宋照里在门边站了一会，那人却迟迟不再开口。
看着也不像是要回答她问题的样子。
此时门敞开着，她怕横生事端，只好先问道：“这位公子，是有什么事情吗？”
屏风后的身影动了动。
宋照里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那人却又像哑巴了一样不说话。正当她准备拂袖离开，他却开口问了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问题。
“我隔着屏风看不清，想问问宋师傅是不是带了面纱？”
宋照里又愣住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她摸了摸脸上的面纱，嗯了一声。
那人又开口问道：“宋师傅是女子，为何要带面纱呢？”
在长天城，女子是家庭的顶梁柱，承担着养家养夫的职责。女子若无特殊原因，没几个人会遮住面容。这个问题这般直白地问出来，显然有些冒犯。
而眼前的人也没想着解释亦或是道歉，只是默默地等待她的回答。
宋照里不在意地说道：“带面纱只是因为在下貌丑，有碍观瞻罢了。”
这自然是搪塞他人的说法。宋照里不想过多解释，而是说：“公子要是没事，我便走了。”
那人却像是要挽留她一般，急忙出声说道：“明天……宋师傅还会来，对吗？”
宋照里微微皱眉，短促地应了一声。
许是感受到她的不耐烦，他无奈叹息着解释：“实在抱歉，我许久不与外人接触，阁里的人也不大和我说话……”
他实在有些孤单。难得见到人，就克制不住地想同她多说说话。
世人皆道长天城自古繁华，百尺城墙内，四方天地间，人海潮潮，市列珠玑，院落如星斗，遍地生金，梦幻非常。
前几日，他听侍者说，阁里请了师傅来给刷墙，心里便有些期待。他自从两年前被爹爹捡回来住进阁里，就日日被拘在阁里教导着，再也没出去过，那些人潮涌动的繁华美景自然也没见过。
宋照里听了他这话，沉吟片刻，却说起了刚刚他吟诵的诗。
“所以公子刚刚念那首诗，是为了试探我，引起我的注意？”
那诗平常就平常在简单易懂，许多人都能张口吟诵，但几乎不会有人会特意以古琴搭配。不是温柔缠绵的情诗，也并非气势磅礴的战歌，这首诗的意境与声韵应着琴声显得格外不协调。
“宋师傅兰心蕙质，轻而易举便能看透我的心思。”
宋照里却笑：“我当时还心觉奇怪。公子有一颗玲珑心，难怪阁主会看重你。”
那边却突然收了声音。
宋照里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她张嘴才要道歉，他却先一步开口截住了她。
“宋师傅明天来，可是要在墙上画些别的花样？”
宋照里以一番能在墙上作画的本领，在城中积累出了名气。在最一开始，她因为实在看不过去自家院里的泥墙，在上面画了幅山水画，才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正是。”宋照里颔首。
“我喜欢玉茗花，”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可以请您画几朵玉茗花吗？”
宋照里抬眼，目光看向屏风，那人依然端坐着，只是此时仿佛前倾了身子，着急向她讨要一个回答。
二人的目光隔着珠帘，穿透屏风，在幽幽冷香中，默默交汇在一起。
这不是一个难为人的请求。宋照里轻声应着：“好，当然可以。”
然后她走出了房间，又轻轻合上了门。
房间里重归寂静。半晌，屏风后传来一声轻轻地叹息。
珞将澜起身，脸上已没了刚才与人谈话的轻松，而是沉寂的淡漠。宽大的衣袖遮住了方才抚琴的纤细手指，衣袍摇曳着拖在地上，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出来，就在刚刚刷完的墙前站定。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墙面。
粉浆此时还没有干透，被他这一触碰，在圆润细嫩的指尖上留下了黏腻的白。
烛火照亮了整间屋，在地板上只留下了他一人的影子。
孤灯寒影，冷月栖枝。有人在深夜兀自伤怀，怅然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