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问我何悲伤
宋照里在晚间回家时，碰到了隔壁的邻居，南浦。
她们都住在长天城的北面，那里有一条河蜿蜒而过。南浦家在长天城里有一片不小的农田，她家雇佣佃户耕地，也会与官府合作。城主那边用银子换她家多余的粮食，都放在粮仓里以备急用。
“哟哟哟，我看看是遇见谁了，”南浦眯着眼睛走进，在宋照里面前站定后，趁她没留意，灵活地扯掉了面纱，又作恍然大悟的神情，拍手道：“噢～原来是令我神魂颠倒的宋美人呐。”
南浦此时挽着她的胳膊，眼睛笑眯眯的。
“怎么总戴着面纱，是怕小郎君看到你这张脸，都会扑上来吗。”
宋照里无奈道：“习惯而已。”
宋照里把面纱从她手里拿过来，仔仔细细地戴上后，才道：“南大官人今日清闲得很啊。”
南浦哈哈一笑：“我陪着官府今日才统计完粮食的余量，只等着几天过后，开仓籴米。”
宋照里点点头，此时秋期过了大半，粮食在今年的收成很是可观。她在心里粗粗算了算，就知道南浦家今年的钱柜一定又丰盈不少。
宋照里哀叹：“南大官人快娶了我罢，省的我跑上跑下，劳累至此，就算把刷墙的铲刀挥断，也赚不了几两银子。”
两个人此时在路上走着，一并回家。南浦听了她这话，只摇着头说：“谁不知道宋师傅有一手在墙上作画的好本事，画动物栩栩如生，画花草都仿佛能闻到香味……”
宋照里摇头晃脑：“夸张、夸张。”
南浦站住脚步，她难得迟疑了声音，宋照里正疑惑着她的举动，却看见南浦的脸上多了丝欣喜与隐秘的羞涩，她道：“照里，我想请你帮我刷次墙。”
“嗯？”
“我与许公子新房的墙面，想要请你来帮忙。”
宋照里明白过来，南浦与许家的小儿子二人互相心悦彼此已久，看来是好事相近，终于要成婚了。
宋照里笑着说：“没问题。嗯……工钱拿喜酒抵了。”
南浦莞尔，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好，到时我定多敬你两杯。正好明日便是花礼节了，我将他带出来，给你瞧瞧。”
宋照里点点头，又说：“那你恐怕要等我一阵，我接了添香阁的生意，明日约好了要去的。”
二人走在路边，边聊着边拐过了喧闹的街道，到了南浦家门口。
此时夜色深沉，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虫子的嗡鸣声，其余寻不见一点人影。
宋照里正欲作别，她止住了南浦还在喋喋不休的嘴，却被对面不知何处而来的光亮闪了下眼睛。
宋照里被迫闭眼时，脑海勾勒出那一簇光亮的形状。
是刀。
月光照在光滑的刀面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而后便是一阵窸窣的声音，好像是毒蛇的腹部摩擦着地面，在草丛中扭动着蜿蜒的身躯，探出三角头在暗处观察猎物。
她陡然瞪大双眼，立刻拽着南浦趴下，滚到门口旁边的干草堆里。
南浦也意识到了危险，她随手拿过堆放在门口的镐头，宋照里则从自己的木桶里掏出了铲刀。
二人背对背起身，作好了随时还手的准备，慢慢走进刚刚的声源处。
风起。
夜色愈发静谧，虫子也停下了嗡嗡鸣叫。
宋照里猛地挑开那张薄薄的草席子。
什么也没有。
仿佛刚才的危险只是幻觉。
南浦本是在她背后观察四周，感受到宋照里的动作，没回身，只问：“人跑了？”
宋照里没什么表情，“嗯”了一声。
南浦纳闷道：“我最近不曾与人起过冲突啊，”她看向宋照里：“你和谁结仇了？”
宋照里将铲刀掷到木桶里，然后看向南浦，双手一摊。
她的面纱被风卷起了弧度，在夜色中能隐约看见她绷紧的嘴角。
南浦甩了甩手，嘴里念叨着：“罢了罢了，明日去报官，好不容易有几天安生日子。”
她将宋照里推进自家的大院里，又仔仔细细地关好门，嘱咐了几个家丁好好守夜。
“你今晚就在我家住吧，明天再回去——你自己一个人不安全，我不放心。”
宋照里甚至来不及回绝，就被南浦塞进了屋子里。
————
“这里是添香阁，好孩子，这么一副好皮囊，若是冻死在冰天雪地中，可不得叫我心疼坏了。”
一方浅粉色的手帕轻轻抚摸珞将澜的脸，帕子上浓烈的脂粉香味让他闻着有些反胃。
珞将澜皱着眉偏过了头。
那只拿着帕子的手停顿了一下，旋即又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
“从此以后，无论你是否情愿，你都是我添香阁的澜公子，我会亲自教你，让你成为名满长天城的头牌。”
那人柔柔笑着：“来，我的澜儿，叫声爹爹。”
珞将澜猛地抬头，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像是被气着了。但他的手脚此时皆被麻绳紧紧束缚着，做不出其他的动作，他只能往那人的脸上啐了一口。
“滚开。”
那个自称作爹爹的人不怒反笑：“好啊，许久没见过这么有骨气的人了。”
然后用手帕抹了一把脸，语气冷下来，阴恻恻地说：“就得是这样的，教起来才有意思。”
那是一个很冷的寒冬，一场雪接着一场雪，无休无止地落下。积雪掩埋住污秽与不堪，也一并封住了他的傲骨。
仿佛太阳被抹杀，月光也照不进添香阁的狭窄阁楼里。
黑暗，还是黑暗。
……
“该叫什么？”
“爹爹。”珞将澜跪在地上，头僵硬地低下去，修长的颈后露出了细腻的皮肤，月白色的纱衣在微微颤抖。
“嗯。”那人似乎很满意，又道：“该说什么。”
“谢谢爹爹救了澜儿的性命。澜儿就是当牛做马也要回报您的恩情。”
珞将澜听见自己这样回答。他的眉头皱得很紧，语气也很生硬。分明一副伤感欲泣的样子，却莫名有几分不甘和被压制的怒意，显得和他整个人都极其不协调。
那人却是哈哈大笑，连声道：“澜儿乖巧聪慧，以后爹爹会多多教导你的。”
怒斥声、揶揄声、调笑声，珞将澜的眉头紧皱，光洁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汗，他急促地呼吸，仿佛在梦里遭受着巨大的痛苦。
阳光透过帷幔，轻轻铺洒在他的脸上，那一点泪于紧闭的眸子中倏忽滑落，隐没在发间，留下了浅浅痕迹。
此时天光大亮，街道上人来人往。市井喧嚣，谈话嬉闹。
宋照里皱眉，第三次敲响了房门。
“咚咚咚。”
没有回应。
“咚咚咚。”
这次的敲门声更大更响亮些。
她等了等，还是无人回应。
她本来打算昨晚回家准备绘画的材料的，可是变故突生，只得第二日清早才将所需的东西备齐。
一番忙活下来，日光高照，时辰已然接近正午了。
宋照里叹气，正准备拎着木桶离开时，刚才怎么也敲不开的门却被人拉开了。
那人披着一件外衫，用一只手紧紧握着开襟处，偏头不去看她，乌黑的长发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庞。
“宋师傅，你来了。”
声音不太平静，像是强压着不肯显露自己的情绪。
宋照里客气道：“公子大抵是才起。宋某先在外面等候，公子梳洗完毕后，再开门不迟。”
他低低应了声，然后将门轻轻合上。
再开门时，他已是一派自然，将宋照里迎进了屋内。
宋照里将手里的工具放下，又挽起了袖子，她伸手摸了摸昨日刷好的白色墙面，又拿起铲刀覆上了一层藏青色。
她要画白色的玉茗花，自然要有色彩的对比。
含苞的花苞、半开的花朵、绽放的花朵。玉茗含蓄朴素，没有多余色彩的点缀，也能自成风骨。
宋照里沉浸在创作中，细致地描绘花瓣的边缘，不经意一瞥眼，便看到了立在窗前的那人。
他似乎和昨晚不太一样，整个人的情绪都很低沉，沉默地站在半开的窗棂前，看着下面熙攘的人群，半晌都不说一句话。
宋照里扫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继续干活。
屋内无声，外面街道上的喧闹声一点不差地落在两人耳朵里。
珞将澜的喉结微动，他轻轻开口：“今日是花礼节。”
他的手搭在窗沿，一眼不眨地看着窗外欢庆的人们，还有街道上簇簇的各色花朵。
长天城自古以来信仰花神，百姓们也都爱花种花，一年四季更是天天不落都有鲜花绽放。
花礼节由来已久，每年的八月初八，这是以鲜花供奉花神的节日，亦被称为“花梨节”。在这一天当中，人们要吃“梨水粥”。梨水粥是当地的一种食物，新鲜的梨子和稻米一起煮进水中，在其中放入大枣、干果，还有各种可以食用的鲜花。既清甜爽口，又美容养颜。
“嗯，”宋照里没抬头：“澜公子怎么不出去逛逛。”
珞将澜默然。他合上了窗子，将那些他无法触及的欢笑一并挡在外面，双眼盯着自己的手，平淡一笑，道：“出不去。”
宋照里握着铲刀的手一顿。终是停下了动作好好地看他一看。
他低着头，细嫩白皙的一双手虚虚在身前交握，整个人靠在窗前，温暖的阳光将他笼在其中，却好像丝毫暖不到他一般，单薄又消瘦。
沉沉的死寂在他身上蔓延。
“公子今日……倒与昨晚不同。”宋照里思索着开口。
珞将澜叹气：“做了不好的梦，魇着了。”
宋照里张嘴，却没吐出字句。她回身快速地握住铲刀在墙上涂画，不消一会，几簇玉茗花便栩栩如生地开在了墙上。
“澜公子，”她朗声开口：“你来看。”
珞将澜走过去，和她一起站在墙前，看着那朵朵玉茗花安静地绽放，藏青色的背景下更显得华洁高雅。
他好似闻到了馥郁花香。
宋照里看着他松动的神情，微微一笑，她说：“墙一介死物尚能开花。公子心窍剔透，玉茗花自然也会争相盛放其中。”
珞将澜的心一跳，猛然抬头看去，宋照里的脸被面纱蒙住，但她仅露出的一双眼眸中却噙着真诚的笑意。
他闭了闭眼，压住心间翻涌而来的情绪，几番呼吸之后，对着宋照里，释然地笑了笑。
他道：“谢谢你，宋师傅。”
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宋照里摆摆手，她见珞将澜明白过来，便也不欲多留。
她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的物什，将一包干花放在了案上。
在开门前又说了最后一句话：“这是我自己晾晒的梨花。今日是花礼节，若是可以，公子给自己煮一碗梨水粥吧。”
房间的门打开又被紧紧关上。那女子如风一般离去，只给他留下了墙上的精致绘作。
不，还有一包梨花。
珞将澜倒出了几朵干花，梨花本就娇小，脱水后便也不剩下什么。几片孤零零地躺在他的手心，轻轻一握便成了碎片。
他小心翼翼地将花收好，妥帖地放在衣襟里面。那一包渐渐被体温温暖，烫得他心口都发热。
珞将澜终是落下泪来。
她们都住在长天城的北面，那里有一条河蜿蜒而过。南浦家在长天城里有一片不小的农田，她家雇佣佃户耕地，也会与官府合作。城主那边用银子换她家多余的粮食，都放在粮仓里以备急用。
“哟哟哟，我看看是遇见谁了，”南浦眯着眼睛走进，在宋照里面前站定后，趁她没留意，灵活地扯掉了面纱，又作恍然大悟的神情，拍手道：“噢～原来是令我神魂颠倒的宋美人呐。”
南浦此时挽着她的胳膊，眼睛笑眯眯的。
“怎么总戴着面纱，是怕小郎君看到你这张脸，都会扑上来吗。”
宋照里无奈道：“习惯而已。”
宋照里把面纱从她手里拿过来，仔仔细细地戴上后，才道：“南大官人今日清闲得很啊。”
南浦哈哈一笑：“我陪着官府今日才统计完粮食的余量，只等着几天过后，开仓籴米。”
宋照里点点头，此时秋期过了大半，粮食在今年的收成很是可观。她在心里粗粗算了算，就知道南浦家今年的钱柜一定又丰盈不少。
宋照里哀叹：“南大官人快娶了我罢，省的我跑上跑下，劳累至此，就算把刷墙的铲刀挥断，也赚不了几两银子。”
两个人此时在路上走着，一并回家。南浦听了她这话，只摇着头说：“谁不知道宋师傅有一手在墙上作画的好本事，画动物栩栩如生，画花草都仿佛能闻到香味……”
宋照里摇头晃脑：“夸张、夸张。”
南浦站住脚步，她难得迟疑了声音，宋照里正疑惑着她的举动，却看见南浦的脸上多了丝欣喜与隐秘的羞涩，她道：“照里，我想请你帮我刷次墙。”
“嗯？”
“我与许公子新房的墙面，想要请你来帮忙。”
宋照里明白过来，南浦与许家的小儿子二人互相心悦彼此已久，看来是好事相近，终于要成婚了。
宋照里笑着说：“没问题。嗯……工钱拿喜酒抵了。”
南浦莞尔，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好，到时我定多敬你两杯。正好明日便是花礼节了，我将他带出来，给你瞧瞧。”
宋照里点点头，又说：“那你恐怕要等我一阵，我接了添香阁的生意，明日约好了要去的。”
二人走在路边，边聊着边拐过了喧闹的街道，到了南浦家门口。
此时夜色深沉，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虫子的嗡鸣声，其余寻不见一点人影。
宋照里正欲作别，她止住了南浦还在喋喋不休的嘴，却被对面不知何处而来的光亮闪了下眼睛。
宋照里被迫闭眼时，脑海勾勒出那一簇光亮的形状。
是刀。
月光照在光滑的刀面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而后便是一阵窸窣的声音，好像是毒蛇的腹部摩擦着地面，在草丛中扭动着蜿蜒的身躯，探出三角头在暗处观察猎物。
她陡然瞪大双眼，立刻拽着南浦趴下，滚到门口旁边的干草堆里。
南浦也意识到了危险，她随手拿过堆放在门口的镐头，宋照里则从自己的木桶里掏出了铲刀。
二人背对背起身，作好了随时还手的准备，慢慢走进刚刚的声源处。
风起。
夜色愈发静谧，虫子也停下了嗡嗡鸣叫。
宋照里猛地挑开那张薄薄的草席子。
什么也没有。
仿佛刚才的危险只是幻觉。
南浦本是在她背后观察四周，感受到宋照里的动作，没回身，只问：“人跑了？”
宋照里没什么表情，“嗯”了一声。
南浦纳闷道：“我最近不曾与人起过冲突啊，”她看向宋照里：“你和谁结仇了？”
宋照里将铲刀掷到木桶里，然后看向南浦，双手一摊。
她的面纱被风卷起了弧度，在夜色中能隐约看见她绷紧的嘴角。
南浦甩了甩手，嘴里念叨着：“罢了罢了，明日去报官，好不容易有几天安生日子。”
她将宋照里推进自家的大院里，又仔仔细细地关好门，嘱咐了几个家丁好好守夜。
“你今晚就在我家住吧，明天再回去——你自己一个人不安全，我不放心。”
宋照里甚至来不及回绝，就被南浦塞进了屋子里。
————
“这里是添香阁，好孩子，这么一副好皮囊，若是冻死在冰天雪地中，可不得叫我心疼坏了。”
一方浅粉色的手帕轻轻抚摸珞将澜的脸，帕子上浓烈的脂粉香味让他闻着有些反胃。
珞将澜皱着眉偏过了头。
那只拿着帕子的手停顿了一下，旋即又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
“从此以后，无论你是否情愿，你都是我添香阁的澜公子，我会亲自教你，让你成为名满长天城的头牌。”
那人柔柔笑着：“来，我的澜儿，叫声爹爹。”
珞将澜猛地抬头，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像是被气着了。但他的手脚此时皆被麻绳紧紧束缚着，做不出其他的动作，他只能往那人的脸上啐了一口。
“滚开。”
那个自称作爹爹的人不怒反笑：“好啊，许久没见过这么有骨气的人了。”
然后用手帕抹了一把脸，语气冷下来，阴恻恻地说：“就得是这样的，教起来才有意思。”
那是一个很冷的寒冬，一场雪接着一场雪，无休无止地落下。积雪掩埋住污秽与不堪，也一并封住了他的傲骨。
仿佛太阳被抹杀，月光也照不进添香阁的狭窄阁楼里。
黑暗，还是黑暗。
……
“该叫什么？”
“爹爹。”珞将澜跪在地上，头僵硬地低下去，修长的颈后露出了细腻的皮肤，月白色的纱衣在微微颤抖。
“嗯。”那人似乎很满意，又道：“该说什么。”
“谢谢爹爹救了澜儿的性命。澜儿就是当牛做马也要回报您的恩情。”
珞将澜听见自己这样回答。他的眉头皱得很紧，语气也很生硬。分明一副伤感欲泣的样子，却莫名有几分不甘和被压制的怒意，显得和他整个人都极其不协调。
那人却是哈哈大笑，连声道：“澜儿乖巧聪慧，以后爹爹会多多教导你的。”
怒斥声、揶揄声、调笑声，珞将澜的眉头紧皱，光洁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汗，他急促地呼吸，仿佛在梦里遭受着巨大的痛苦。
阳光透过帷幔，轻轻铺洒在他的脸上，那一点泪于紧闭的眸子中倏忽滑落，隐没在发间，留下了浅浅痕迹。
此时天光大亮，街道上人来人往。市井喧嚣，谈话嬉闹。
宋照里皱眉，第三次敲响了房门。
“咚咚咚。”
没有回应。
“咚咚咚。”
这次的敲门声更大更响亮些。
她等了等，还是无人回应。
她本来打算昨晚回家准备绘画的材料的，可是变故突生，只得第二日清早才将所需的东西备齐。
一番忙活下来，日光高照，时辰已然接近正午了。
宋照里叹气，正准备拎着木桶离开时，刚才怎么也敲不开的门却被人拉开了。
那人披着一件外衫，用一只手紧紧握着开襟处，偏头不去看她，乌黑的长发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庞。
“宋师傅，你来了。”
声音不太平静，像是强压着不肯显露自己的情绪。
宋照里客气道：“公子大抵是才起。宋某先在外面等候，公子梳洗完毕后，再开门不迟。”
他低低应了声，然后将门轻轻合上。
再开门时，他已是一派自然，将宋照里迎进了屋内。
宋照里将手里的工具放下，又挽起了袖子，她伸手摸了摸昨日刷好的白色墙面，又拿起铲刀覆上了一层藏青色。
她要画白色的玉茗花，自然要有色彩的对比。
含苞的花苞、半开的花朵、绽放的花朵。玉茗含蓄朴素，没有多余色彩的点缀，也能自成风骨。
宋照里沉浸在创作中，细致地描绘花瓣的边缘，不经意一瞥眼，便看到了立在窗前的那人。
他似乎和昨晚不太一样，整个人的情绪都很低沉，沉默地站在半开的窗棂前，看着下面熙攘的人群，半晌都不说一句话。
宋照里扫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继续干活。
屋内无声，外面街道上的喧闹声一点不差地落在两人耳朵里。
珞将澜的喉结微动，他轻轻开口：“今日是花礼节。”
他的手搭在窗沿，一眼不眨地看着窗外欢庆的人们，还有街道上簇簇的各色花朵。
长天城自古以来信仰花神，百姓们也都爱花种花，一年四季更是天天不落都有鲜花绽放。
花礼节由来已久，每年的八月初八，这是以鲜花供奉花神的节日，亦被称为“花梨节”。在这一天当中，人们要吃“梨水粥”。梨水粥是当地的一种食物，新鲜的梨子和稻米一起煮进水中，在其中放入大枣、干果，还有各种可以食用的鲜花。既清甜爽口，又美容养颜。
“嗯，”宋照里没抬头：“澜公子怎么不出去逛逛。”
珞将澜默然。他合上了窗子，将那些他无法触及的欢笑一并挡在外面，双眼盯着自己的手，平淡一笑，道：“出不去。”
宋照里握着铲刀的手一顿。终是停下了动作好好地看他一看。
他低着头，细嫩白皙的一双手虚虚在身前交握，整个人靠在窗前，温暖的阳光将他笼在其中，却好像丝毫暖不到他一般，单薄又消瘦。
沉沉的死寂在他身上蔓延。
“公子今日……倒与昨晚不同。”宋照里思索着开口。
珞将澜叹气：“做了不好的梦，魇着了。”
宋照里张嘴，却没吐出字句。她回身快速地握住铲刀在墙上涂画，不消一会，几簇玉茗花便栩栩如生地开在了墙上。
“澜公子，”她朗声开口：“你来看。”
珞将澜走过去，和她一起站在墙前，看着那朵朵玉茗花安静地绽放，藏青色的背景下更显得华洁高雅。
他好似闻到了馥郁花香。
宋照里看着他松动的神情，微微一笑，她说：“墙一介死物尚能开花。公子心窍剔透，玉茗花自然也会争相盛放其中。”
珞将澜的心一跳，猛然抬头看去，宋照里的脸被面纱蒙住，但她仅露出的一双眼眸中却噙着真诚的笑意。
他闭了闭眼，压住心间翻涌而来的情绪，几番呼吸之后，对着宋照里，释然地笑了笑。
他道：“谢谢你，宋师傅。”
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宋照里摆摆手，她见珞将澜明白过来，便也不欲多留。
她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的物什，将一包干花放在了案上。
在开门前又说了最后一句话：“这是我自己晾晒的梨花。今日是花礼节，若是可以，公子给自己煮一碗梨水粥吧。”
房间的门打开又被紧紧关上。那女子如风一般离去，只给他留下了墙上的精致绘作。
不，还有一包梨花。
珞将澜倒出了几朵干花，梨花本就娇小，脱水后便也不剩下什么。几片孤零零地躺在他的手心，轻轻一握便成了碎片。
他小心翼翼地将花收好，妥帖地放在衣襟里面。那一包渐渐被体温温暖，烫得他心口都发热。
珞将澜终是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