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理挂念自家名义上在断情崖思过,实则在万山宫休养的妹妹,任务结束后抱上柳莺跟着容隐一同回到了万山宫。

    “神君!你总算回来了!”快雪正准备端着红枣雪梨汤进屋好好给玉眠补一补,“玉眠上仙也恰好醒了。”

    容隐一进屋就和床上坐着的人对视了一眼,对方或许因为刚刚睡醒又或是大病未愈,眼角泛着脆弱的粉色,一双似水的眼睛温顺地弯起。

    更胜桃花好颜色,恰如秋波起。

    “手上的珠子不错。”

    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不等容隐再开口说些什么,如理便激动地跑到床边坐下,接过快雪手上的汤碗,舀起一勺吹了吹,作势要亲自喂到玉眠嘴中。

    容隐将怀中那个唯一幸存下来的孩子交给快雪:“待过些时日,下凡替她寻个好人家收养,可多留银两。”

    快雪新奇地打量着这个小生命,应承道:“是,神君。”

    几日不见,容隐神君主卧的窗台边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株桃花,俏丽的枝丫毫不见外地凑进屋里暖和暖和,树杈间摆放着一张精巧的鸟窝。

    玉眠乖巧地喝下如理亲自喂的汤,不甜不淡,刚刚好。

    眼睛一直跟着快雪的动作,看人把孩子带到客房安置好,再把柳莺放进新搭建的鸟窝里。

    “瞧它这金丝银被的。”

    如理顺着玉眠的目光望了过去,这鸟窝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流光溢彩的金枝缠绕,交织成扁平的碗状,巴掌大的银丝被正盖在那团小小的起伏上。

    如理转过头来冲玉眠眨了眨眼:“不过——它确实值得,不是吗?”

    玉眠无奈地低下头,她哪能不知道如理这揶揄的意思。

    “神君!你走之前栽的桃树真没想到这么快就长这么大了!”快雪站在窗边,惊喜地和自家神君说起这件事。

    桃树?

    她之前只当万山宫原本就有桃树,没想到竟然是新栽的。

    玉眠挑眉,不紧不慢地拿过汤碗,借着喝汤时的遮掩,疑惑地看向了容隐神君。

    为什么是桃树?

    众所周知,天界最大的桃林就在妄荼川对岸。

    桃树的主人此时显得并不怎么在意,淡淡地“嗯”了一声。

    腕上泛着凉意的手指唤回了玉眠飘远的思绪。

    “伤好得很快。”

    一触即分,若即若离。

    摸不透,抓不着,追不上。

    “托容隐神君的福。”

    毕竟她现在是鸠占鹊巢的状态,占了人家的屋子,睡着人家的床,这样还不好得快一点,那可真是太不知好歹了。

    如理在万山宫左右不过歇了一刻钟,就被派来的天奴叫去天父那训话。

    快雪跟着出门送客,屋内只留下玉眠和容隐二人。

    静默无声。

    “容隐神君有话不妨直说。”

    快雪走的时候顺手关上了门,玉眠便明白,这是旁边那人有话要说的意思。

    脑海中原先思索着的正事一下子跳到了新冒出来的念头后,容隐摩挲着手腕上的降魔珠,想起了自己还没回答玉眠方才的话。

    “这珠子——”

    容隐看见玉眠投来的困惑眼神,要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她或许只是随口一提珠子的事……

    容隐停顿一瞬,双眸微沉,眼底划过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陌生情绪:“妄荼川……”

    “妄荼川近来并无异动。”

    “神君可是想说凡间恶念不太正常?”

    玉眠能感知世间的恶念,在容隐未开口说话前她便猜测要问的事情或与此有关。

    淡淡的桃花香萦绕在两人周围,玉眠望向窗外的满园春色,狡黠一笑:“下去看看便知。”

    容隐神君长这么大从没干过这“偷鸡摸狗”的事,没想到今日就要为这位玉眠上仙破例一次。

    从天上“偷渡”一个神仙下凡并不难,但把这“偷渡”的人换成还在思过期的玉眠就注定了是难上加难。

    容隐审视地看着玉眠,眼前这人大庭广众之下甘愿剖心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天,因她说得太过自然,就像早已把这句话在心中酝酿了数千遍。

    “天父到——”快雪惊慌的声音自万山宫门外响起。

    如理走到半路,天父改变主意要先来看看关在断情崖下面的人。

    万山宫内的两人对视片刻,向来正经沉稳的容隐神君难得有不知该怎么做的时候。

    玉眠盈盈欲笑,作为当事人她是一点都不紧张的,用口型对着容隐说了几个字,继而灵巧地翻出窗外,衣摆都来不及碰上窗棱。

    如理跟在天父身后,紧张得朝正屋的方向看了看。

    “万山宫倒还是老样子。”天父双手背在身后,好在没有继续往里走的意思。

    容隐从屋内走出,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除魔后的倦容。

    天父摆手制止了容隐方要行礼的动作:“容隐神君辛苦了,不必多礼。我只到断情崖下看一看。”

    玉眠跳下来的时候没想到断情崖下会是一片冰天雪地,看起来还有些眼熟的样子。

    来不及细想她就打了个喷嚏,脸色顿时白了几分。

    她环顾四周,几步飞到瀑布下,面对山壁背身打坐,冰冷刺骨的水流冲刷着她单薄的身躯,更添几分羸弱。

    天父站在崖边,自然可以看清瀑布后的那抹红色身影:“你们说她现在可知错?”

    无人回答。

    “哼。”天父冷冷地嗤笑一声,旋即转身离开。

    如理在和容隐擦肩而过时小声说道:“照顾好她。”

    头顶的水流声自耳边消失,柔软的狐裘被人披到肩上,透亮的眼中弥散着水汽,苍白的脸色让眼前这人美得更加夺人心魄。

    玉眠走到岸边随手捡起一块鹅卵石抛到自己刚才打坐的地方,一道和玉眠如出一辙的身影在瀑布后显现。

    “这样就够了。”

    天父的自信和自满是不允许他真的到断情崖下来的,因为他自认为天界的所有人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下,没有人可以忤逆他,更没有人可以改变他。

    哪怕这只是个石头幻化成的替身,只要不脸贴脸近距离接触,就绝不会有人发现。

    皇城脚下,一夜鱼龙舞。

    四周的喧哗裹挟着玉眠身上半干不湿的淡淡水汽冲撞到容隐的耳畔、唇边、眉下和眼底,烙下一串潮湿的旖旎。

    容隐下意识抬起手背蹭了蹭脸颊,理所当然什么都没擦着。

    “这地方可真热闹!”

    第一次来到人间,玉眠着实兴奋得紧,吃的喝的玩的,多的是她没见过的东西。

    于是每路过一家摊位她都要上前好好观赏一番,这家摊位是做什么买卖,那家摊位是靠什么收成,有不懂的就悄悄踮起脚凑到容隐耳边低声询问。

    花朝佳节,京城人涌,无疑是繁华深处、神仙故里。

    玉眠拿起河边首饰摊上的一根荷木簪,簪上生出一朵小巧的贝壳花,看起来简单素雅却十分可爱。

    “姑娘,可还喜欢?”阿婆笑吟吟地看着她,“阿婆做了这么久的生意,还是第一次看到与我家簪子如此相称的人。”

    玉眠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把簪子放了回去,抬头时注意到周围频频有人朝这边张望。

    “二位,不知可否赏光上画舫一游?”

    一作小厮打扮的人走过来对着二人行了个礼。

    玉眠正思索着该如何答复,迟疑地望向容隐神君,只见他垂眸看着首饰摊,并未注意到这边的谈话。

    “二位瞧着面生,不是本地人吧?”来人抛出一个热情洋溢的笑,摆出“请”的姿势,“明日府上将为我家小姐比武招亲,今夜诚邀广大群英豪杰到画舫一聚。”

    两盏小巧的花灯被递到了手上,玉眠双手托着花灯底座,把它举到头上看了看。

    “为什么会是莲花的样子?”

    玉眠的问题问得奇怪,容隐却一下子就明白了。

    为什么会是莲花?为什么要是莲花?

    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并不跟人一样心是肉长的,她的“本心”便是一朵石中莲,法华红莲在玲珑石中花开不败,庇护了她千年万年,凑成了让她成仙的机缘。

    随之……她付出了被囚禁在妄荼川的代价。

    “是不是因为莲花的花瓣多?如果说一片花瓣就代表一份思念,那是不是因为人们有太多的思念无法言说所以才会需要放河灯?”

    玉眠听信了小贩们口口相传的故事,自觉思索出了一个合理的答案。

    “兴许如此。”

    容隐手中花灯轻旋,弹指间飞出窗外,稳稳地落在远处的河面上。

    玉眠抬眼望去,花灯内侧不见墨色,竟是一字未写。

    “空空如也岂不可惜?”玉眠叹了口气,“若有人写了神君的名字,那定是要伤心的了。倒不如两盏都由我来写,世上便可少一个伤心人。”

    话虽如此,玉眠最终也未在花灯上留下墨迹,同样一盏空空如也的河灯漂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一半明一半暗。

    一盏随水流,一盏被风吹。

    短短的时间内相去几米,恐怕此生此世绝无碰头之日。

    容隐若有所思地伸出手,接住了眼前人陡然滑落的泪珠。

    玉眠错愕地抹了抹自己的脸,一水的冰凉。

    “我——”

    “为何要哭?”

    玉眠提了提嘴角,露出一道凄婉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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