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漠北边有一座大山,这座山叫雪宝鼎,传说“雪宝鼎”这个山名是因峰顶下凹似个天然大鼎而得名。这座山甚是奇特,山势险峻,高耸入云,半山腰以下绿树苍茫,山腰以上猛兽出没,而峰顶却终年积雪,几乎无人到过,雪狐、雪豹等动物深藏其中。动物界有“香妃”之称的黑麝也生活其中,他们常会因为觅食下到半山腰,从而成为猎户和采药人的香饽饽。

    雪宝鼎分属显陂国、匈奴、西域诸国,但又是名副其实的三不管地带。山的东南边属于显陂国;从正南边翻过几座山坳下山,再往前走,过了边界便可以进入中原;山的东北方直通西域各国;西北方就是去往匈奴的地界了。

    雪宝鼎是一座天然的药材宝库,来山上采药的山民不在少数,由于山上猛兽多,采药的山民大多会跟猎户结相伴上山,也仅敢在山腰一带地方活动。但上山后往往因各有所需而分开,分开之后便很难再聚在一起了,山大林密,虽能听到彼此的说话声,却见不到彼此人影,因此山民采完药便于正午时分各自下山回家的了。

    坊间传闻显陂国的御医陶器曾上过峰顶采得千年灵芝等一些稀世药材,但陶器从未跟人说起,包括他最亲近的徒弟,人们因而也不知此事真假,而陶器的医术却是闻名遐迩的。陶器的医馆就在山脚下的东边,出医馆往东一直走四五十里直通灌堰江的江岸,说是江岸,其实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边。那处悬崖深不见底,从未看到有商船靠岸过,更别说有人在那捕鱼了。

    话说六月盛夏时节的一天,巳时初,石疏桐戴着大斗笠,背着背篓,持一把竹杖,爬至雪宝鼎的山腰处,轻易不出汗的她此时也是喉咙冒烟了。疏桐爬上一处平整山地,走至一株大树底下,解下大斗笠,双手握着大斗笠的边缘随意给自己扇了扇风,而后抬起右手擦了一下额头渗出的汗珠,极目远眺。

    远处山峰连绵,红绿白相间,红的不知是山土抑或是山花,绿的是树木,白色的云雾在树梢缭绕,让人疑是仙境。回看近旁目之所及者沟壑纵横,绿的树木挺拔葱郁,幽深秀丽;各色的野花艳丽多姿,蔚然成霞。风吹过,绿荫摇曳多姿,势如波浪,热风中氤氲着一股野花和松脂交杂的香味。偶有枯叶趁风势飞离枝头,叫人辨不清是鸟,是蝶。鸟雀似乎不见踪影,只听得夏蝉在鸣叫,声音清脆响亮,丝毫不知疲倦。

    疏桐用大斗笠挡在额前抬头仰望天空,此刻的太阳硕大殷红,阳光不似正午时那般炙人,湛蓝的天空,是那么澄碧,云似洁白的凝脂,左一块右一块地散落于空中,颇有一种得失随缘之态;倏尔,远处飘来一片乌云,遮住白云,天空旋刻变为灰蓝色,眼看山雨顷刻就要来临。俄而,山风袭来,乌云逐渐飘散,疏桐感觉浑身舒爽。自然万物变化多端,莫不令人捉摸不透,这雨一时半会儿是下不了了。

    蝉叫声更响更急,疏桐的眼光落在树梢处,想捕捉蝉的身影,然树影婆娑,日光斑驳,一只蝉也没看到。殊不知,树木挺拔,树叶浓密,风不透,光不漏,正是蝉的好住所。

    疏桐想起儿时夏日午间休憩,蝉一路聒噪,使她无法安然入眠,就甚是烦躁地踢床。阿公喝命内侍制作长长的粘蝉杆将蝉粘去,疏桐才趋安静。从那时起,一入夏,阿公就会派内侍日日粘蝉。

    拜师后跟随师父上山采药,一次坐在树底下喝水休息时,听那蝉又是叫得甚是聒噪。疏桐喝了一口水,问师父道:

    “师父,你烦不烦蝉叫呀?”

    “徒儿为何有此一问?”师父听问甚感奇怪,握住正要往嘴里倒水的葫芦说道,“天地万物,各有生存之道,原是互不相干的,我们烦它何来?”

    “徒儿也不甚清楚,只是不知蝉为何一到夏天就要如此聒噪,午间想小憩片刻都不得安生。”

    “呵呵,原来如此,”师父笑了,仰起头就着葫芦口喝了一口水,抹下嘴,意味深长地对徒儿说,“徒儿可不要小瞧这夏蝉,它可谓是全身是宝!我们医家给人治病,更是离不了蝉蜕这味药引子。”

    “这蝉还能入药呀?师父,”疏桐来了兴趣,“那它可还有旁的好处吗?”

    “旁的好处么?你听蝉在这树上叫,觉得它甚是聒噪,殊不知它在这世上的生命仅一个夏季的几个月光景,可为这几个月的短暂生命,它们要在黑暗的地底下蛰伏若干年的时光!夏蝉生命虽短,可它们却从无怨怼,也无颓废之音,居高声远,只为生生不息,世世繁衍。此即隐忍!”

    “隐忍?!”疏桐细细品味。想起自四五岁起,阿公就专门派人去中原淘书,并延聘来自中原的先生教疏桐读书。疏桐酷爱看书,过目成诵,看过的书虽不算多,可也不少,此刻师父形容蝉用上“隐忍”这般字眼,疏桐似懂非懂。她对师父说道:

    “师父,人生其实亦短,但关键是所做之事有无意义,徒儿觉得师父所做就是极有意义之事,因此徒儿亦做。”

    “果真如此?”师父看着爱徒,捻须微笑。

    疏桐此刻沉浸在蝉鸣中,突然,一只蝉掉在疏桐的斗笠沿上,疏桐伸出食指,轻轻地将蝉托起来,蝉艰难地扑闪翅膀,到底是飞不起来。疏桐转身将食指贴紧身后的树干,蝉慢慢地抬起细足巴住树干,疏桐仰头看着它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脖子有点酸了,疏桐低下头,解下腰上的水葫芦,喝了一口水,润润喉,重将斗笠戴上,边喃喃自语:

    “无风草呀无风草,你快快出来见我,我需要你!”

    无风草是一种解毒药,疗效极好,是师父一直在研制的解毒丸原料,这山上有得找,但产量不多,找起来也是要花费一番工夫的。

    “药草往往是在灌木丛里跟杂草混长一起的,特别是找寻珍贵的药草,”师父如是说,“更要具备一双慧眼,为师见徒儿就有如此慧根。”

    这正是师父带疏桐上山采药的缘故,疏桐也不辜负师父所望,上山每每能挖得上好药材,她此刻边走边用眼睛四处搜索着。

    转过山道,背阴处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吸引住了疏桐的眼球,她的双眼敏锐地在草丛中搜寻着,她感觉这灌木丛里有一种珍贵的药草在等她发现,等她发掘。果真如此,下一刻,疏桐的眼光就锁定在一丛奇特的野草上。

    疏桐对药草有一种天生的喜爱和认知,凭直觉,她断定这丛奇特的野草便是一味珍贵的药草。疏桐解下背后的背篓,从背篓里掏出她那把小巧的铲药刀。这把铲药刀制作甚是奇特,刀身是一把大剪刀,但剪刀的一半刀刃却是铲,也就是说这把刀既可以当铲子铲挖块茎的药材,也可以剪那些不能连根拔起的草药,这可是师父专门请人为疏桐打造的。

    疏桐蹲下去剪下一株长势较好的野草,放在掌上端详着:野草叶片狭长、嫩绿,似刚刚长出的新草一般,乍一看像极无风草,细看跟无风草又颇不同;它的叶片是往下生长的,跟竹叶的长势一模一样,可叶质摸起来柔软嫩滑,远非竹叶所能比,草芯处还开着几颗星点般的紫花,这更是无风草所没有的。

    凭着对药草的敏感度和三年的采药经验,疏桐断定这是一种极罕见、极珍贵的解毒药,它的解毒功效必定比无风草高。疏桐思索着这种药草到底该叫什么名,既然它长得酷似无风草,那就暂且叫它“乌风草”吧,跟无风草只一字之差,不知道师父看后能否给起个更好之名。

    疏桐想到移植乌风草,医馆就在山脚下,馆前馆后的大片草地足可以种植,只要山脚下的土质以及气候适合它生存,它必是能存活下来的。疏桐锁定那些稍嫩的适合移植的乌风草,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提着草茎,拿起铲药刀从根部一株株把乌风草小心翼翼地连根挖起来。土层颇硬,但用些力气还挖得开,挖起的乌风草,还得用湿土来包裹根部,不然到下山时,根就会枯萎。

    几日没下雨,山土的表面都能给结成硬疙瘩,疏桐用铲子挖了几下都挖不开旁边的山土。她解下水葫芦将水倒在土面上,然后先去挑着剪那些比较老的乌风草,等土面的水渗得差不多了,疏桐就又挖起土来。表面的土是不能要的,要挖深一些才有水分和养分,疏桐费了颇大劲才挖够一大捧土,头极细心地将乌风草的根部包起来,握实了,放进背篓下层的其中一格。药草背篓分上下两层,中间用一个竹筛子隔开,下层分成四格,专门用来装这些移植栽培的药草,医馆中的所有背篓皆如此。

    接下来,疏桐用心地将那些剩下的较老的乌风草都剪下来,这一处的乌风草基本都被疏桐采下来了,留下那些刚长出嫩芽的。这里既然有一丛如此罕见的药草,是否附近也有呢?疏桐思索着,站起身来提起背篓放眼四顾,头顶不知何时聚拢了一大片厚厚的乌云,真可谓是黑云压顶,天变成了墨蓝色,那是何其压抑的颜色。如此看来,山雨顷刻就要来临,她看看远处刚才站立的那棵大树,树叶阴郁茂密,避雨应没问题。

    趁着山雨还没来,且也有现成可避雨之处,疏桐决定在这四周继续找寻乌风草。她看到前面一块巨大的山石底部,全是灌木丛,那地方也是背阴处。疏桐心里一动,是不是背阴处的灌木丛就是适合乌风草生长之地呢?她疾步走过去,这块山石不是一般大,疏桐寻着,找着,果真被她寻到了,且长势比刚才的那一丛还要好。

    发现一种稀世良药,对于一个大夫,特别是对药草执着入迷的大夫来说,这是上天最好的馈赠,这是何等的幸运至极呀!疏桐欣喜地放下背篓,极其熟练地将那些乌风草该剪的剪,该挖的挖……挖完,剪完,疏桐意犹未尽,又提着背篓绕着山石再细细搜寻,看能否寻到更多的乌风草。

    疏桐绕了许久,转过去就是向阳处,再寻不到乌风草了,错不了,乌风草就是喜阴的草本。这边虽没有乌风草,但却有不少的伽楠香,还真不错。看那伽楠香淡褐色的嫩枝上的叶子也是嫩绿嫩绿的,一溜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压下细枝,如同细枝上挂着一块块通透的玉片,疏桐将这些嫩枝一枝枝剪下来,实实地扎成一捆放进背篓里。

    就这样找找剪剪,疏桐忽觉肚子有些饿,雨也一直没下,疏桐抬头望天空,乌云又变薄、变淡了,看来老天爷下不下雨,也是要视心情而定。得了,背上背篓,先摘糖浆果吃去。想到糖浆果,疏桐即刻感到嘴里甜津津的,她想起了第一次跟师父上山采草药吃糖浆果时的事情。

    那是拜师后,师父第一次允许带疏桐一起上山采草药,疏桐兴奋至极,一夜睡不好觉,天没亮便起身了。疏桐也学师父戴上大斗笠,背上背篓,拄着竹杖,精神抖擞地只等着师父快些出门了。面对着厨娘备好的稀粥馒头,兴奋不已的疏桐压根吃不下,在芳菲的再三央求下方勉强喝了半碗稀粥,便跟着师父出发了。

    到了山上,师徒俩放下背篓,师父一边采草药,一边教疏桐认识草药、并讲解草药的药性。师徒俩不停地采着草药,并将采来的草药放到太阳底下去晒。疏桐不争气的肚子此时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也不知有没有被师父听去,真是丢死人。仅片刻工夫,疏桐身上便直冒冷汗,她不停地擦汗,陶器这才发觉徒儿应是饿得发慌了。他马上提起背篓,对疏桐说:

    “桐儿,来,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为师去摘些果子来。”

    疏桐都没力气回答了,她一屁股跌坐在草丛里,又抬手擦了一把汗。师父去了不一会儿就返回来了,他放下背篓倾倒在地上,从篓里掏出一把红色的果子,递给疏桐:

    “来,桐儿,吃下果子,你就舒服了。”

    疏桐太饿了,接过果子,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就咽下去了。连续吃了几个,她才嚼出味来,糯糯的,甜津津的,且没有核,这是让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味道。陶器慈爱地看着徒儿,微笑着坐下来,师徒俩一起打赏五脏庙。疏桐吃完果子,又休息了片刻,感觉舒服多了,她才好奇地问师父:

    “师父,这是什么果子,小小的,吃下去竟能填饱肚子?”

    “呵呵,为师叫它‘糖浆果’,它能补充人的体能。但凡夏季来临这果子长满树的季节,师父便不带干粮上山,只用它来充饥,今后你也可以。”师父慈爱地看着疏桐,捻须微笑着说。

    “糖浆果!糖浆果!”

    疏桐将它记住了,这种果树不多,在山腰这里只有几处地方有。往后,到了春夏之际,疏桐也会学师父不带干粮上山,就吃糖浆果。

    绕着巨石走着想着,疏桐的脚不知被何东西绊了下,整个人往前直趔趄,定下心来觉着似乎是被……她的心随即咯噔一下,快要跳到嗓子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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