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桐猛可里觉着她绊到的是一只脚,心当即被唬得怦怦直跳,想跑却挪不动脚。头顶的黑云不知何时又悄然聚拢来了,四周如死般寂静,被绊到的人也无任何动静。疏桐的心稍平静下来,大着胆站定并转回头看,只看到是一身着白袍者斜卧于巨石底下,没看到脸,单从衣着及脚上的鞋便可看出是个男子。

    “你……你是谁?为……为何睡在此处?”疏桐便那么站定侧着身大胆问,但那人并没回答,不会死了吧?疏桐不知如何是好,她再一次想跑,但一个大夫的天职告诉她要救人。

    疏桐转过身来,移动脚步近前俯身探头察看,此男子左半身及脸上全是血,脸上的血都凝结了,无法看清此人长的是何模样。哎呀!他左肩胛骨往下一尺来长之处插着一支箭,此人受伤了。他右手还握着一把剑尖凝血的剑,剑鞘挂在左腰上,阳光射在他的身上、剑上,剑身上闪着耀眼的白光。也不知此人在此处躺了多久了,刚才他躺进去时阳光估计还没移到此处,那就是躺了有一个多时辰了。但不知此人是如何受伤躺至此处的?疏桐思忖着,到底胆怯,依旧不敢靠得太近,她怯怯地问:

    “你……你还活着吗?”

    疏桐原不是怕此人身上的血,跟着师父给人治病,少不得遇到这般的病人,跟着师父时,她不怕。但如今她独自一人在此山腰处,且不知此人是死是活,她害怕,她已然忘了自己是有武功在身的。

    少时,疏桐看到男子握剑的右手动了动,他费力地想抬起手,可又无力地垂下。哦,人还活着,疏桐稍定下神,大胆近前蹲下,费力扶起伤者倚靠在巨石边。“有……追兵……”此人气若游丝地挤出三个字,说毕便侧垂头,不再有言语。

    疏桐初始不知此人说的何意,因此人说的不是本地方言,她伸手想掐此人的人中救醒他。但就着此人的装扮一想,哦,这是个中原人,方才说的是官话。她再细一琢磨,方猜出那三个字是“有追兵”。疏桐转头看看四周,没遮没挡的,断不能在此处施救,这该如何是好?古语说:“急中生智。”当真一点不差,着急间,疏桐猛想起附近有一山洞。

    那是跟随师父在山上多次采药之后,师父开始让疏桐独自在这山腰处采药,他自己去往更高处。实话说,独自一人在如此空旷的山腰处采药,疏桐甚是害怕。可即便害怕又能如何?早晚终归要迈出这一步,如同师父所说,不敢一个人在山上采药,又何来有胆量给病人做手术治病呢?舅舅们此前教给她一些本领,加上大师兄的指点,此刻不就是考验自己的时机吗?想至此,疏桐便不再怕了,也做足应对不测时的法子,但偏没有想到山雨来时躲避的去处,山上多水汽云雾,雨水也多,往往是说下便下的。

    就在疏桐心无杂念蹲着用心地找寻草药、采草药间,突然间噼噼啪啪的似是树籽砸在她的斗笠上、手上,原来是下雨了。如此大的山雨,顷刻间便会全身湿透的,该往何处藏身?

    疏桐赶紧起身寻找避雨之所在,她急切地跑着寻着,慌乱之间被山道旁的一处杂草绊倒了,整个人摔了下去。疏桐急急伸手去抓那道旁杂草,可没承想一手抓空,疏桐吓得魂都丢了,她料定今儿个是必死无疑了。疏桐绝望地闭上眼睛由着身子往下滚,可滚了几滚却不动了,睁眼一瞧,竟是滚进了一个山洞里。

    跟着师父在此山腰处兜兜转转好多回,疏桐对这一带可说颇为熟悉了,却从未发现竟有一处山洞在此,真真是怪事。师父也不曾告诉过她这里有个山洞,想必师父也不知道。

    疏桐爬起身,浑身上下竟成了个泥人了,她懊恼不已,然则又能如何?她抬头环顾山洞,有一束光斜斜地照进洞里,如同屋顶有一处天窗漏下光来的,就着那束光刚好能看清山洞的布局。洞中央有石桌石凳,里边靠右洞壁处有一块平整的大石板,应是当床用的吧!最让疏桐惊奇不已的是那束光,寻遍洞顶也不见它的源头在何处,也不至于从洞壁漏出来的吧?疏桐如此想着,便往洞壁四周寻去,寻至石板左侧,却是一处缺口,黑魆魆的往里蜿蜒,疏桐极恐,慌忙退回洞口,清清楚楚看到外面此刻正大雨滂沱。

    疏桐再不敢进入洞里,只在洞口处站着,须臾,雨已停歇,这山雨就是怪,来得急,下得猛,去得也快。疏桐急走出山洞,她从心底里感觉那黑魆魆的通道,随时会有什么钻出来。

    出了山洞,走上道旁再往下瞧,好生奇怪,已不见山洞入口。即便是下去再走近些站在山洞跟前也看不出,真真是得天独厚的一个去处。但凭那黑魆魆的通道……疏桐绝不想再去第二回,可眼下救人要紧,容不得疏桐多想了。

    疏桐抽出男子握着的剑插回剑鞘里,而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扶起他,这还得亏她是个练武之人。男子左边衣袍全被鲜血浸红了,左手已经动弹不得,疏桐将男子的右手搭在自己肩上,用她纤瘦的身子撑着男子,趔趄着一步一步挪到山洞来。疏桐气喘吁吁地、小心地扶着男子平躺于石板上,帮他解下佩剑放于身侧。随后她解下头上的斗笠过去置于石桌上,再解下背后的篓子置之地上,才返回去俯身查看男子的伤口。白袍上浸透的血迹已经泛黑,莫非箭头有毒?可要查看伤口,必须得割开袍子……

    “搜,搜仔细些,他定是在此山上,谅他插翅也难飞,这边……那里……上头已经发话了,抓到这个什么流响的,重重有赏……他妈的,此刻下什么鸟雨……”洞外突然传来粗暴而浓重的嗓音,是当地的口音,仅片刻那声音便渐去渐远了。

    哦,此男子叫马流响,疏桐心想。刚才外面的人说“什么流响”,疏桐没听清“什”字,只听到“么流响”,所以她认为此男子叫马流响。这雨也是下得够及时的,早不下晚不下,偏偏此时将那些个匪徒给下跑了,就此救了马流响一命。果真是菩萨显灵,疏桐在胸前双手合十,默念一声阿弥陀佛。此时此刻疏桐并没有想到自身安危,她没去想这些没人性的匪徒一旦发现马流响会顺带着解决了她,她只知即便这些匪徒未必能发现此山洞,但他们在外头多搜索一刻,里头的马流响便多一分的危险。

    其实,此男子不姓马,他复姓司马,名叫流响,外面追杀他的人是是司马流响并不认识的匈奴兵。疏桐不知道这些,她仍想着如何割开马流响袍子的问题……

    司马流响此时仍处于半昏迷状态,他的左手已然失去了知觉,耷拉垂地,软绵绵的,看着是一点力气皆无了,疏桐将他的左手扶上石板去,血粘了疏桐一手,再粘在石板上。再不施救,马流响便只能等死了,疏桐只得红着脸拿出铲药刀将司马流响伤口处的袍子剪开来。拨开袍子,一股呛鼻的味道散发来,箭上的确有毒,伤口且已发黑了,要立即拔箭上药。疏桐见过师父为伤者拔箭疗伤时伤者的痛楚,她不忍地轻声对马流响说道:

    “我要给你拔箭了,箭拔出来时会痛楚无比的,你须忍着点。”

    疏桐说完双脚稍站成一个弓步以便发力,然后咬咬牙,一手压着司马流响的伤口处,一手握箭。拔箭是门技术活,要一鼓作气,绝不能犹豫,一犹豫非但拔不出,还会让伤者生不如死。疏桐不止跟随师父学医术,到底也有功夫在身,拔箭于她来说可是娴熟的了。此时疏桐她运气在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力一拔,噗的一声,一股毒血随之射出,司马流响软绵绵的身体跟着一震,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便昏死过去了。

    疏桐抬手擦了擦额上的虚汗,低头看看身上被毒血溅到的衣服,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可是个有洁癖之人。且管不了那么许多了,救治病人要紧,伤口离心脏极近,不将毒血挤出,毒血便会一直往里渗至心脏。如今受伤的是锁骨下最不好挤血之处,疏桐对着伤口,又一次束手无策。救人也不能只救一半,一半让他去等死吧?一时之间,疏桐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

    疏桐呆呆地看着这个昏迷的人,如再不吸出毒血及时上药,恐有性命之虞。唉,今儿个真是此人有造化,罢罢罢,只能豁出去了。还好,马流响此时是昏迷的,什么都不知道。疏桐想着,咬咬牙,俯身趴过头去用嘴吸那毒血。嘴唇刚碰到马流响的肌肤,她顿觉脸颊火辣辣的,心怦怦地跳。毒血吸进嘴里,才吸了一半,她就忍不住停下来作呕了。疏桐转头吐出毒血,解下水葫芦倒水漱了一下口,水只剩一点点了,不能再漱口了,将水葫芦放在石板上,强逼着自己再去吸。还好,第二次能够吸完一口再呕了,呕完再吸,也就没感觉了。毒血吸完了,最后还要再吸一口鲜血出来,以确保毒血被清理干净,这是师父平时给人疗伤时告诉疏桐的,也即是在给疏桐讲学。

    疏桐最后一次将血吸出来时,司马流响缓缓苏醒过来了。适才昏迷之际,司马流响似感有人在吮吸自己的伤口,当中还伴着一股幽幽的药草香味,起初他觉着甚是舒服、快意,可转眼间便觉疼痛无比,疼得他睁开了眼睛,正好跟吸了一嘴血抬起头的疏桐四目相对。两张脸离得那么近,司马流响模糊中看到了一张稚嫩、英俊的脸,这张脸就此定格在他脑海中,将伴随他度过漫长的流浪生涯。

    若箭毒,伤在锁骨下的箭伤其实是微不足道的,司马流响十岁之前就目睹了战争的残酷,十五岁起便亲身参与了作战。军营中,吸毒疗伤也是极为平常之事,只不过那是医家之责。而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俊小子,冒险为自己吸毒疗伤,纵是军医,也轻易不肯如此以身试毒,这怎不叫司马流响既是感激,又满怀歉意呢?

    疏桐此刻更是既尴尬,又羞赧,如同做了亏心事一般直觉脸皮发烫。即便对着一张糊满鲜血极为恐怖的脸,她也忘了害怕,只含着一嘴血呆呆地望着司马流响竟无所适从。司马流响虚弱地催促道:

    “你倒是快些将毒血吐掉哇。”

    疏桐这才清醒过来,起身走过一旁低头吐掉了嘴里含着的血,尴尬至极,一时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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