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迷失了方向的流响,慌不择路七拐八弯地竟走到了通往山北的方向,鬼使神差便又碰到了此时正好赶上山的另一拨人马。那凶神恶煞的声音继续往流响耳边传来:

    “快看,那流响便在那上面,快!大家快跟我来!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哈!恁是他们抢得早,倒不如我们运气好。”

    同样长着一副狰狞的面孔,流响如何分得清这帮鬼那帮鬼哪个是哪个呢?皆是来分杯羹的,看来要置流响于死地的人是下足血本了。小兄弟,看来今生是报答不了你的救命之恩了,容某来世再报吧!

    小兄弟此时已经回到显陂国的皇宫门了,乞伏洛根在牡丹苑里焦躁地踱着步,他不时转头望望大庭当中的日晷,尽管离得那么远,许是根本没看到日影,可没踱几步他便要转头望一望。大庭中乞伏洛根的便辇整装待发,驾车的两匹小马驹也在原地踱着碎步,他们显然也是等不及了。乞伏洛根也早已让御膳房备下了外孙女喜欢吃的糕点、时蔬,并吩咐内侍等在皇宫外,外孙女的马车一到,即刻便快马来报。庾嬢站在一旁,心事重重地望着乞伏洛根,她不知余生的路要如何走。

    乞伏洛根此时心里极不是滋味,他可以一直留住外孙女不让她回到父母的身边,但却不可以不让外孙女去和亲。身为一国之君,他深知政治联姻的重要性,他的第四女也即将要远嫁乌孙,因此上他不能阻止外孙女去和亲。外孙女即将离开自己,乞伏洛根他知道自己的精神支柱也即将倒塌了,死神也会随之前来召唤。乞伏洛根怕死吗?年轻时不怕,老了倒是怕了,他怕若是他死了,便无人会保护外孙女了。

    “启禀皇上,孙公主的马车已到宫门。”内侍匆匆跑来,跪在殿外回禀,打断了乞伏洛根的思绪。

    “快,朕要亲自去接桐儿。”乞伏洛根说着,快步走出殿外,两个内侍扶着他登上銮驾,太仆分别在小马驹背上轻抽一鞭,小马驹撒腿奔跑起来。仅片刻功夫,远远地便看到乞伏隗带着疏桐和芳菲走来了,疏桐看到阿特地公乘辇来接她,眼泪便婆娑滚下了,她不想如此,可眼泪就是无法克制。她忙低头揩去眼泪,抬起头笑着朝阿公跑去:

    “阿公,桐儿想死你了。”

    乞伏洛根生气地绷起脸,但藏不住眉眼间的笑意,责怪道:

    “又在哄阿公了,想阿公,如何回来了不先来见阿公,却跑去找你师父去了?”

    “先去找师父,回来不就可以陪阿公多住几天了,这样不好吗,阿公?”疏桐撒娇。

    “好,好,”乞伏洛根乐得眯起了眼,点着疏桐的鼻子,“这张小嘴就是会哄阿公开心。”

    乞伏洛根不疼爱自己的女儿,到现在仍是不疼,众多的内外孙子孙女中,唯独疼爱的便是疏桐,疼爱到几乎让所有人嫉妒。

    乞伏洛根何以会宠外孙女到如此境地呢?

    事情要回到十四年前疏桐将要出生的那一年,四月初,一向强健硬朗的乞伏洛根突然毫无征兆地生病了,且病得极重,连有妙手之称的御医陶器也束手无策。眼看快要不行了,大皇子乞伏北固派快马送信至远嫁大氏国的妹子乞伏姿容,姿容闻讯,赶忙带着贴身侍婢陈槐安去见石济生,请求说:

    “大王,妾的父皇病重,妾想回去看望看望父皇。”

    石济生彼时也是刚刚没了父皇,皇位被兄长继承,他被贬到封地,正在心烦。看了一眼已然大腹便便的姿容,石济生不耐烦地说:

    “你看你,肚子都已经大成这般模样了,婴儿眼看便要降生了,你不要命,孤还想要儿子呢!行了,回房待着去吧,孤派乞伏隗带上药材、补品前往探望。”

    “大王,您便让妾回去一趟吧!妾怕再也见不到父皇了,妾想见父皇最后一面,求大王恩准,可怜可怜妾。”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再怎么不受父皇的重视,姿容也想见父皇最后一面,姿容哀求着。见石济生不让她回去,姿容竟一时哭倒在地起不来。

    “去吧,去吧,别在孤面前哭丧了,你想死也可以死在那里。”姿容哭得石济生也受不了了,他气恼地说完转头对守在殿外的乞伏隗说,“乞伏将军跟夫人辛苦一趟送王妃回娘家,一路上好些照看,千万别出意外差错。”

    乞伏隗感动殿下还是顾念夫妻情分的,连忙拱手领命。因陈槐安年前产下第二胎女儿,姿容回房之后,吩咐陈槐安赶紧回去安排一下府中诸事。此去恐怕多则半年,少则几个月,陈槐安也丝毫没有耽搁,吩咐侍婢帮王妃整理行装,她自己便先行回府了。

    乞伏隗的府中是乞伏隗的小妾羯氏主管家务事,羯氏做事干练,也敬重陈槐安,对陈槐安的俩孩子极是尽心照顾。陈槐安也无甚好担心的,只是想回来多陪一会儿儿女而已,她吩咐两个乳母帮着羯氏好些照料俩孩子。

    安排妥当之后,乞伏隗夫妇便护送姿容出发了。他们一路上也是战战兢兢的,不敢让马跑得快,惟恐有何闪失,时刻祈佛让他们的主子顺利平安到达。

    一路跋涉,姿容等一月后才到达显陂国,他们到达宫门时已是巳时。由于姿容走路不便,内务府闻报才破例派辇出来接她,乞伏隗夫妇分左右扶着辇辕前往庾嬢居住的寂寥斋。一听“寂寥斋”这名,便可想庾嬢的身份地位如何了。一路上走的路即便都是偏僻阴凉的,也是一丝风也没有,坐在辇上的姿容都在艰难地不停地用手帕揩汗,更别提乞伏隗夫妇和抬辇的内侍了。

    姿容这是出嫁后第一次回到以前一直跟母亲居住之处,小时总觉得这地方偏僻阴翳,毫无生气,可如今却觉得如许温馨。树上蝉鸣阵阵,勾起了姿容对儿时的回忆。

    寂寥斋的小庭院里有两棵梧桐树,听母亲说是父皇专门栽种的,原本有十几棵,只存活了这两棵。小时玩乐屈指可数,夏天还有得玩,白天便让内侍上梧桐树捕蝉,有个小内侍还因捕蝉摔伤了脚;晚上内侍提着灯笼,姿容和陈槐安跟在后头一起去捉促织。到了冬夜,便早早挤进母亲的被窝取暖,缠着母亲讲故事……想至此,姿容的嘴角不禁溢上了微笑,跟母亲在一起,再苦也是乐的。

    来到寂寥斋,乞伏隗夫妇远远便看到庾嬢迎在阶上,乞伏崴夫妇俩急忙止步行礼,庾嬢摆摆手让他们免礼。步辇近一点了,庾嬢的侍婢谭香疾步过来扶乞伏姿容下辇,庾嬢也急忙心疼地过来伸手将女儿搀下辇。

    “天呐,都挺着如此个大肚子了,天又如此热,还巴巴赶来做甚?你父皇这也不是你看一眼便能……”庾嬢抬手帮女儿揩汗,发觉自己竟说了大逆不道之话,忙忙将后面的“好的”两个字咽回去。又略一思忖,庾嬢挡住谭香,将女儿按下去坐好,赔笑对抬辇的内侍说,“请几位公公再辛苦一趟将辇抬往六和殿,回来再感谢几位。”

    四个抬辇的内侍,想了想,互相望了一眼,带着气说:

    “早说嘛!走了趟冤枉路。”然后极不情愿抬起辇倒回来路去。

    姿容看了陈槐安一眼,陈槐安会意,掏出几两银子对前面抬辇的内侍说:

    “有劳公公了,天热,买杯水酒解渴。”内侍内室接了银子,走路有劲了。

    路上庾嬢对姿容说:

    “说来倒也是巧,端午那日我趁着日头正好,将你小时穿的衣服皆拿出来晒过一遍了,你正可顺便带回去给宝宝穿了。”

    这哪里是巧,分明是日子漫长难捱,没事找些事做而已,乞伏姿容听了鼻头一酸,忍住涌上眼眶的眼泪。

    六和殿是乞伏洛根的寝殿,步辇在殿外停下来,谭香和陈槐安搀下姿容跟在庾嬢后面进入六和殿,乞伏隗则侍立在阶前。殿内极静,拐过屏风便看到乞伏洛根静静地平躺着,双手交叠置于小腹上,看不清他的气色。皇后姜沐姝和贵妃王紫云也是刚刚前后脚到来,她们一到便就站在乞伏洛根的床前抹眼泪,生怕人不知她们是有多伤心。

    皇后和贵妃一直明争暗斗,这是皇宫里众所皆知的,至于她们抹泪的原因,恐怕也只有她们自己心知肚明。听到外间动静,皇后和贵妃同时转头,看是庾嬢,也不等庾嬢行礼,都白了庾嬢一眼便就转回头去。便是如此,她们又觉着哪里不对,再转头看定,原来后面还跟着个挺着个大肚子的姿容,还没等姿容近前请安,也没等皇后开口,王紫云便就聒噪开了:

    “哎哟哟,皇上原便病着,你还挺着个大肚子来,这不是晦气加添乱吗?”

    “你也真不懂事,你自己来回禀便好了,容儿有孕在身,还要一起折腾,”毕竟是皇后,同样是在逐客,但逐得比贵妃有水平,训完庾嬢再说姿容,“此间够忙的了,没法腾出人手来照看你,回去歇着吧!”

    庾嬢只得讪讪地行礼,退出屏风去,从小到大姿容没少受委屈,但她此时心里感到极不痛快,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有如此感觉,她不知到底是何原因,肚子猛然间也跟着下坠。姿容抓住母亲的手转身赶紧走,但却迈不动步子,庾嬢又惊又怕,脸上流的都分不清是汗水抑或泪水了。谭香和陈槐安几乎是架着姿容走出殿外的,亏得四个抬辇的还在,乞伏隗忙上前抱起姿容坐上辇去。庾嬢也没再跟内侍客套了:

    “快,快回寂寥斋。”

    内侍虽不情愿,但看姿容的样子,也没再犹豫,毕竟人命关天。四人抬起辇来,疾步往回走。

    皇后和贵妃这些天对着个要死不活之人,心里自是不痛快,但刚才看到姿容,心里更不舒服。尤其是姿容的态度——那是以前从未有过的高傲,深深地刺伤了她们。皇后和贵妃皆想回自己的寝宫里,只是才刚过来便回去,到底不好看,她们便在外殿坐下来,这时陆续到来的除众多嫔妃还有乞伏洛根的几个子媳。

    王贵妃突然开口:

    “看到那个大肚婆真晦气,还想赶着回来分杯羹吗?”

    “哼哼,她倒是想,”皇后应了一句,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哟,待会儿将婴儿生在这里算什么?皇上肯定要怪罪本宫了。黎泗!”

    皇后的总管黎泗赶忙进来问有何吩咐,皇后吩咐他:

    “快,到寂寥斋去,赶紧让姿容回去,别将孩子生在宫里。”

    一个正派些的嫔妃说道:

    “如此不好吧,皇后娘娘,孩子万一生在路上,那将如何是好?”

    “哼,他们敢来,势必做足准备了,你操哪门子心?黎总管快些去吧!”王紫云淡淡地说,好似在说阿猫阿狗下崽之事。

    “是!”黎泗领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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