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雷声之后,雨点便纷纷扬扬地飘洒起来。那些雨点儿甚是奇特,如同用筛子筛过,跟耳环上的珍珠一般大小均匀,在霞光的映照下,粒粒莹润透亮。雨点不大,落在斗笠上悄无声息,疏桐不跑不避,且那么坐着,她伸出一只手去接这珍珠般的雨粒儿,雨粒儿滴进手心,凉凉的。可只一瞬间,这飘飘洒洒的雨粒儿便无影无踪了,想来,今年的天气到底是有些异常。

    疏桐在这里心潮起伏地胡思乱想,那边司马流响辞别了疏桐,一步步走下山来。山路崎岖难走,一用力,流响身上的伤口便会有一股钻心的疼痛,使得他不得不慢下来,一步一步地走。山路原本难走,加上这样兜兜转转、走走停停,流响有些沮丧:天黑前能到达山脚吗?突然,他听到前方清晰地传来凶神恶煞般的声音:

    “我就不信他能飞上天去,这是他回中原的必经之路,沿着这条山路往下给我细细搜索……他身上有毒伤,按理是没命了,能活着也只有半条命,必定走不远。主上一再交代,抓到他重重有赏,提把劲,大树旁,山石后……不要遗漏任何可以隐蔽之处。”

    流响听得此言吓得魂都出窍了,他急忙四下环顾,见到右侧十米开外有一棵巨树。也顾不上伤口百般疼痛了,流响手脚并用,爬过去隐在那棵巨树后,连气也不敢喘。从刚才遇救藏身山洞到此刻,少说都过了一二个时辰了,这帮索命鬼才走到这里,莫不是他们方才一直在一寸寸地搜寻?流响此刻是真的既惊又怕,别说身上有伤,即便没伤也不够他们那么多人打,不能再往下走了。

    匈奴兵说话的声音并非来自前方,因为在这山上,流响也分辨不清前后左右和东西南北了。这声音来自流响左侧的山路,若他们没被那些大树挡住了视线,流响便在他们眼前。

    疏桐可不知流响此刻的遭遇,她还在缅怀逝去的和即将逝去的一切,这山上的一草一木,包括眼前这雨,都让疏桐无尽地留恋。疏桐留恋这原本能让她一展抱负的山川、医馆,于她来说,这里便是世外桃源。无论大氏国,还是显陂国,疏桐看到的皆都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为地位、为权力,争得头破血流,唯有这大山、这医馆能给疏桐以从容。

    母后想做一个本分的妻子、母亲,却被父皇、二母后所不容;长姊因老实无争而被二母后所不待见;阿公身边的皇后阿婆和王贵妃阿婆,都在欺负辛贵人,疏桐见证了辛贵人由一个水灵灵的美人变成了今日的一个黄脸婆。看透了这一切,疏桐只想着跟师父学一身本领,做个悬壶济世的闲云野鹤,带着母后,远离那纷纷扰扰的俗尘,那样岂不是逍遥自在?抬手揉下迷蒙的眼睛,匕首还握在手里,疏桐将匕首放进背篓里,手触到还卧在竹筛里的糖浆果。她低叫了一声:

    “哎哟,该死,我怎如此粗心呢?方才应将这些糖浆果都给马流响带上的,还留着这几个做什么?”

    又一声雷响,天又变阴了,该不会又下大雨吧?马流响可是没有雨具的,伤口待会儿被雨淋到便会恶化的……我这是怎么啦?怎的满脑子都是马流响呀?疏桐暗自嗔怪自己,她不知道,潜意识里她已将自己归入跟流响一样的背井离乡的一类了,她记挂马流响,何尝不是在忧心自己的前路呢?无来由地,疏桐鼻子一酸,眼泪不禁又流了出来,她不是一个轻易会哭的人,但这几天的眼泪说来便来,已不是疏桐所能控制得了的了。疏桐仰天叹息一声,喃喃自语:

    “这雪宝鼎的一切,还有我的阿公,我的师父,还有……可怜的大师兄,皆要成为我的记忆了。”

    罢了,还是下山去吧!疏桐懒洋洋地跳下石板,无限留恋地四下里环顾一遭,别了,我的乐园!别了,我的朋友!该背的背,该戴的戴,疏桐一步一步地离开雪宝鼎。

    这边的流响,想极都想不明白,他从没跟任何人结怨,身边的人平时巴结奉承自己都来不及,更无从谈及结怨。可为何一出雁门关便遇上这帮索命鬼,且还痛下毒手,非将他往死里追杀不可呢?

    跟着离京的五百名亲兵舍命保护自己,眼看着大半都被这帮索命鬼杀害了,余下的亲兵和天宝、人杰为了掩护自己逃命引开这帮索命鬼,且不知是死是活,可眼下这帮索命鬼还在这山上掘地三尺寻找他。

    流响躲在树后屏住呼吸,听着那帮索命鬼凶神恶煞般的声音,他心惊肉跳。倘若这帮索命鬼搜到这边来,那便是天要绝他了,因他也不知该往哪里逃,哪条山路才没有这些索命鬼的踪影。流响向来不信命,他确认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他拥有今天的一切,完全是自己的坚忍和执着。可此时此刻,流响对自己说:听天由命吧!

    凶神恶煞的声音又是渐去渐远,这帮索命鬼竟没有搜索到这边来,不信命运的流响在心里暗道了一声:谢天谢地!再站了一会,流响估计这帮索命鬼继续往山下搜寻了,他方按原路往上爬。他这会儿也忘记了伤口的疼痛了,求生的本能支撑着他拼命地往上爬,想来今晚唯有回那个山洞里过一晚方是上策了!小兄弟,不知你回家了没?不知我有无连累及你?流响想起了小兄弟,他在心里喃喃自语,他极担心小兄弟会遭不测。

    流响凭记忆往回绕,绕了好久,都没见到那个山洞口。前面疏桐都已强调过了,她在此山腰处来来往往那么多次,若不是不小心摔下去,压根都没能发现那个山洞口,更不用说流响这个来自外邦之人了。绕到最后,流响气馁极了,他迷路了。

    天地万物,要说神奇,莫过于大山了,了解它,热爱它的人,大山馈赠的都是宝物。就似疏桐,她喜欢山上的一切,如今她无论是上山还是下山,都能做到健步如飞了。流响在山上迷路时,疏桐已带着大山的馈赠,下山回到医馆了。

    “公主您可回来了!公主,”在医馆门口翘首等待的乞伏隗见到疏桐,疾步上前,边解下疏桐头上的斗笠和背上的背篓,边说,“皇上要您即刻回去,他老人家有话对您说。”

    疏桐知道阿公不是有话要说,是阿公想外孙女了,要外孙女多点时间陪陪阿公。也是,一到显陂国疏桐便直接来找师父了,阿公还没见到自己呢!但是要走且得跟师父说一声是吧?两个人走进大堂,疏桐对姚医师说:

    “姚医师,我回来了。师父还没回来吧?”

    姚医师回答说:

    “你回来了,小桐。你师父还没回呢!”

    “师父还没回来呢!怎办,乞伏将军?”疏桐转头问乞伏隗。

    姚医师看疏桐为难,便对疏桐说:

    “小桐,你先回去吧,不要让皇上等急了,等下陶太医回来了,我自会跟陶太医说的。”

    乞伏隗在一边听了,赶紧对姚医师说:

    “如此甚好,在下替公主谢过姚医师!”

    疏桐看乞伏将军急成这般,也只能如此了。

    “谢谢您,姚医师!请您转告师父,我今天采到了一味独特的稀世解毒之药,我给它起名‘乌风草’,我随便起的,您让师父再给它起个别的名字。我已经验证过它的疗效了,它的解毒功效胜过无风草十倍,”疏桐边对姚医师说,边拿过乞伏隗手中还没来得及放下的背篓,掏出上层的其他药草,把乌风草植株捧起来给姚医师看,“这几株是我挖回来培植的,它是喜阴的草本。”

    姚医师双手接过乌风草,捧着它,如获至宝,他喜不自胜地说:

    “真的吗?小桐呀,你这可是造福苍生啊!”

    说话间,芳菲已经收拾停当跟厨娘一起走出来了,后面跟着丫鬟。说是收拾停当,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她们的男装,芳菲全都没有带走。厨娘过来拉着疏桐的手,禁不住泪眼双流:

    “小桐,你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你呀?”

    “厨娘,我也舍不得你们呀,您别哭,我们会再见的。”疏桐看厨娘这样,一把抱住厨娘,禁不住鼻子发酸。片刻,疏桐放开厨娘,走进院子。

    芳菲上前对厨娘说:

    “厨娘,公主会带着奴婢回来看您的。还有,柜里的衣服公主和奴婢以后也用不着了,您跟大伙说一声,谁愿意穿便拿去穿,只要不嫌弃穿过的便成。”

    “好,好,我替大伙谢谢芳菲姑娘了。”说这话时,厨娘撩起起围裙角揩拭眼泪。

    褐豹被厨娘用绳索绑住,它看到疏桐,狂躁地向疏桐扑来,疏桐跪下去抱住褐豹,眼泪滚滚而下,她哭泣着说:

    “褐豹,你要乖哟,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你可不能难过哦。”

    褐豹在疏桐怀里,呜呜地叫,疏桐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姚医师,厨娘,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乞伏隗看公主出来了,他拱手对姚医师和厨娘说完,走出门坐上马车前辕,疏桐和芳菲也只好依依不舍地跟着出门坐上马车,朝姚医师和厨娘挥手。乞伏隗挥鞭驱赶,马车快速飞奔而去。

    姚医师和厨娘一起跟出去站在医馆门口,直到看不到马车的影子,他们才慢慢转身走进医馆,姚医师失落地说:

    “我第一次感觉整个医馆空落落的。”

    “何尝不是呢!”厨娘泪眼婆娑地回应。

    褐豹在院子里狂吠,拼命地想要挣脱绑着的绳子,厨娘赶忙进去安抚它:

    “你别叫了,小公主要到中原去和亲,怎可能带上你呢?你便乖乖地留在这里看家,大伙儿都护着你呢!”

    褐豹似是听懂了厨娘的话,再低吠几声便安静下来了,但厨娘分明看它眼里噙着晶莹的泪花。厨娘不忍再看它,叹口气站起身:

    “天可怜见,狗子也是通人性的……天快黑了,大伙儿也该回来了吧?”

    对呀,眼看着夕阳即将落山了,再找不到一个安生之所那便等着匈奴兵来找他或是喂狼虫了,就在流响找不到那个山洞心急如焚之际,他猛听到一声狂喜的鸟话,这一声鸟话犹如晴天霹雳,不啻于阎王爷在催命,让流响心胆俱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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