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显陂国的牡丹苑里,到处张灯结彩,乞伏洛根背着手踱着步,不时停下来看内侍张挂彩绸和灯笼,这些事情皆要在十九这日完成的,次日方可尽兴地举行桐儿之生日宴。

    “桂莲羹呢?桂莲羹做好了没?”乞伏洛根猛可里想起什么,转头瞪着侍女问。

    侍女急忙躬身回答:

    “禀皇上,做好了。”

    “冰镇了没?”

    “冰上了。”

    庾嬢站在一边,不安地看着乞伏洛根,看着这个日益衰老的男人,庾嬢的心在滴血,几度欲言又止。这个早日在大漠上叱咤风云的汉子,这个救庾孃于水火的男人,才一年光景,如今已然是须发皆白了。乞伏洛根是庾孃的天,是庾孃的支柱,她还年轻,她不能让她的天塌下来。庾嬢多少次在难眠的夜里忍不住起床偷偷提笔给桐儿写信,但总是写了一半便作废了。因为写信的同时,庾嬢的脑海里便浮现乞伏洛根跟她说那番话时的情景。

    那次乞伏洛根朦胧中醒来不见庾嬢,他有半夜喝水之习惯,他本想叫人拿水来的,但却身不由己地起了床,走出寝殿,他看到庾嬢在伏案写字,他甚是奇怪。轻轻走过去,低头看到信笺上赫然的“桐儿”两个大字。乞伏洛根心里一咯噔,再往下看了一眼,乞伏洛根不悦地说:

    “桐儿嫁过去本就是在守活寡,你不能给桐儿写信说朕的近况,给桐儿的信只能是报喜不报忧的。”

    庾嬢吓了一跳,转头,起身,手中的笔掉在信笺上,就像涂上了一朵墨梅。庾嬢定定神,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她一手按住心口,颤声说:

    “皇上既知道桐儿嫁过去是在守活寡,那为何不制止呢?即便在身边找个贵族家的孙女婿,不比皇上这么整日里牵肠挂肚强么?”

    庾嬢这是第一次为了乞伏洛根而大着胆子顶撞他,乞伏洛根看着庾嬢激动的神情,反倒是有点惊愣了。

    看乞伏洛根没有呵斥自己,庾嬢的心稍稍平静了下来,她扶乞伏洛根坐下,转头朝外吩咐:

    “来人,上茶!”

    “是,娘娘!”外头的侍女应声而去。

    “朕何尝不是如此想的?但桐儿这是政治联姻,朕能够阻拦吗?匈奴那边对我是虎视眈眈,刘克聪碍于大氏国和显陂国不敢轻举妄动,若朕强硬不让桐儿嫁去中原,大氏国肯定跟我翻脸,中原那边又借此问责,大漠上岂不是狼烟又起?战乱中又会有多少个当年的庾嬢?桐儿愿意此等的情景出现?战乱中你确定桐儿能够做到独善其身?”乞伏洛根说完了,颓丧地低下头,他自己也不知道何以会对庾嬢说这一番话。

    庾嬢也没想到皇上会跟自己说这番掏心窝子之话,她禁不住俯身抱住了乞伏洛根。侍女此时端茶进来,庾嬢起身接过茶,揭开茶盖,拨了拨,奉给乞伏洛根。

    乞伏洛根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润润喉:

    “桐儿牺牲的是自己之幸福,但对北荒却是莫大之贡献,北荒上的臣民不知道,但我们这些当政者能不知道?我们帮不了桐儿,但不能让她有后顾之忧呀!”

    当政的事情,庾嬢不能过问,更不敢过问,但这并不代表她不懂。身如蝼蚁,九死一生的经历是刻骨铭心的,若没有这个男人,自己尚不知是以如何悲惨的结局了此一生。因此,庾嬢是用命在爱这个男人的。从私心里讲,桐儿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且自己获宠也是因桐儿的缘故,桐儿更应该是自己的心头肉。但庾嬢的心已经全部给了乞伏洛根了,再也匀不出一丁半点来给别人了,哪怕是姿容和桐儿。是自己不爱她们吗?那哪能呢?这世上跟自己有骨肉之情的就只有姿容和桐儿了,自己怎可能不爱她们呢?但爱与爱之间又是不同的,若能用自己的死换皇上开心,那便好了。

    庾嬢想至这,掏出手帕,按按湿润的眼角,过去扶住乞伏洛根:

    “皇上,你已经站了大半早了,先坐下来,用些点心吧!”

    乞伏洛根的视线始终没离开那些彩绸和灯笼,只抬手挥了挥,兀自站着不动。

    这边疏桐挥笔疾书,将心中的思和念挥洒得淋漓尽致,但她将遭庾良娣投毒之事隐去不说,只说太后和皇后对她的好。书信写好之后,疏桐便在书房里看书,可是书拿在手上,却无法集中精神。郁郁地翻了几页书,倒是感觉特别累,这一日下来她几乎是强打着精神的。疏桐觉得芳菲和水寒似乎比平常更不关心自己,尤其是芳菲,一下午都没个人影。挨至午后,晚膳似乎也比往常早,内侍在传膳时芳菲回来了,疏桐抱怨:

    “芳菲,你一午跑哪去了?本宫连一个说话之人也无。”

    “太子妃娘娘,”没人的时候芳菲喜欢叫疏桐公主,有人之时就规规矩矩叫太子妃,芳菲边张罗晚膳,边回答,“易女官想学绣花做个荷包,奴婢这几日去教她做了,可累人了,太子妃。”

    “怪不得,”疏桐恍然,“且得跟本宫说一声,害本宫心生疑虑。”

    “奴婢知错了!请娘娘饶了奴婢!娘娘你尝尝这个味道怎样,”芳菲拿起银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疏桐碗里,笑嘻嘻地说,“肥而不腻的。”

    疏桐抬转头瞥了芳菲一眼,拿手指戳了一下芳菲的额头,嗔怪道:

    “芳菲是越来越坏了!”

    此时水寒也进来了,给太子妃请了安,疏桐笑着问:

    “水寒,芳菲教你做的荷包可合你意?”

    “荷包?合意,”水寒纳闷地望向芳菲,芳菲朝她挤眼,水寒会意,即刻说,“荷包挺好的,奴婢得空也给娘娘做。”

    今日怎一个个都怪怪的,疏桐且不去管了,她只想早点用完晚膳洗漱躺下。纵使一点胃口也没有,但怕芳菲看出自己精神不佳,又要问长问短的,此刻是懒得说话,疏桐便装作极用心地吃着。

    太子妃终于用完晚膳了,她起身,宫女把太子妃吃剩的菜挪到偏殿的小桌上,水寒和芳菲坐下吃,太子妃且进书房去了。

    水寒和芳菲赶紧吃完过来服侍太子妃洗漱躺下,水寒如同往常回房洗漱了,芳菲也是一副极困的状态,疏桐本想跟芳菲说些什么,但看芳菲那个困劲儿,便说:

    “你也早点洗漱睡了去。”

    芳菲打着哈欠,抬手拍拍嘴巴,含糊不清地说:

    “公主早些安寝,奴婢去洗漱洗漱歇了。”

    “去吧!”疏桐回答,她说不清自己此时的滋味。

    一晚上,疏桐辗转反侧的,四更鼓响过之后,疏桐迷迷糊糊地回到大氏国。荷花池里,满池的荷花硕大红艳,接天铺地的莲叶碧绿厚实,莲蓬初鼓,微熏的夏风迎面扑来,带着一股荷花的异香。荷花池边站着好多人,阿公,阿嫲,母后,芳菲……

    “阿公……”疏桐大叫一声,睁开眼睛,看到芳菲捧着一大扎荷花,朵朵都是初绽的,芳菲的脸一如荷花红扑扑的。

    疏桐愣愣地问:

    “芳菲,我们回国了?”

    “我们没有回国,公主,”芳菲开心地说,“今日是公主的生辰,奴婢给公主采来这些荷花,祝公主喜乐安康!”

    “祝太子妃娘娘喜乐安康!”水寒也进来了,满脸高兴地给太子妃行礼。

    太让人意外了,疏桐惊讶地掀开被单,芳菲赶紧扶太子妃坐起身,疏桐接过荷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满脸陶醉。宫女此时端水进来准备服侍太子妃洗漱,芳菲先给太子妃随便挽起头发,疏桐这才回过神来,嗔怪芳菲:

    “芳菲放肆了,都让你不要声张的了,还要说出去。”

    “太子妃娘娘怎能怪芳菲呢?太子妃如今是东宫主母,太子妃的生辰可是东宫里的头等大事,若非芳菲提醒……请太子妃恕奴婢之过失!”水寒过来服侍太子妃洗漱,满是自责。

    “看你说的,本宫怎会怪你呢?在东宫这里,”疏桐和颜悦色地说,“多得你照拂,本宫甚感无以为报呢!”

    “太子妃娘娘折煞奴婢了,奴婢只是个卑贱之人,对太子妃娘娘怎敢提‘照拂’二字呢?”水寒惶恐不安地跪下。

    “水寒你这是作甚?快起来,”疏桐扶起水寒,“本宫面前,你不用拘谨。你和芳菲一样,都是本宫所倚重的。”

    “谢太子妃娘娘厚爱,虽肝脑涂地,奴婢在所不辞。”水寒感动地说。

    疏桐开始洗漱了,等下还要去各处巡视,疏桐梳妆更衣完毕,水寒和芳菲一左一右陪着太子妃走出寝宫。来至正殿,疏桐惊呆了,整座大殿是披红挂彩的,众多的内侍和宫女由宇文亮领着,看到太子妃出来,皆齐刷刷跪下:

    “祝太子妃娘娘福如东海,喜乐安康!”

    “免礼!免礼!都起来!水寒,”疏桐还不习惯受众人如此大场面的跪拜,她有些怪水寒和宇文亮,“宇文总管,你们这是做甚呢?”

    水寒微笑着说:

    “太子妃娘娘,奴婢说了,你是东宫主母,受得起如此场面。”

    “芳菲,打赏!”疏桐笑意盈盈地吩咐。

    “是!”芳菲喜滋滋地和水寒、宇文亮打赏内侍和宫女,众人起身领赏,尔后各司其职去了。

    此时廊下通报:

    “乔良娣携小王子给太子妃娘娘祝寿!”

    太子妃吩咐有请。乔良娣进来了,两位小王子手挽手跟在后面,绒花提着食盒走在两位小王子的后面,他们一进来就跪地给太子妃娘娘磕头祝寿。

    “乔良娣快起来!扶起两位小王子!水寒,”疏桐吩咐宫女,又对水寒说,“既是阖宫上下都知道今日是本宫生辰,今晚便各处摆宴同欢。”

    “谢太子妃娘娘恩德,奴婢已经吩咐下去了,”水寒高兴地说,“奴婢替众人谢过太子妃娘娘!”

    司马麟今日尤其懂事,宫女扶他起身后,他便乖乖地站着,司马嗣也愿意跟司马麟站一起了,疏桐让他俩到她跟前坐下。乔良娣在太子妃右侧上首坐下,疏桐说:

    “绒花也一起坐下!”

    “谢太子妃娘娘!奴婢站着服侍娘娘和良娣。”绒花躬身说。

    “让你坐你便坐,家宴无需太多礼节。”太子妃摆摆手说。绒花只能遵命,在乔良娣下首坐下。

    乔良娣看看对面庾良娣的位子空着,想发问,到底是忍住了。

    这一日,整个东宫由上至下是喜气洋洋的,宴会至晚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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