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汀岛上,流响为管理军务,他居住军营的时间居多。为方便商量,卫梵和以乐也干脆住在军营里,因此三个人相处的时间更多。想“小兄弟”想得发狂时,流响多少次想开口问大师兄,师父是否有招收女弟子,可话到嘴边却自己告诉自己,此事绝无可能,自古至今,哪有女子抛头露面行医的?况师父堂堂一名御医,怎会破格招布衣人家之女弟子,贵族女子更无学医之可能。救自己之人应是个村野乡姑,她家许是世代行医,她只是帮父兄上山采药而已。流响为自己的解释感到满意,却更是苦恼,一次操练后三人到湖边洗澡,流响终于鼓足勇气问以乐:

    “大师兄,师父……收女弟子吗?”

    说到师妹,以乐心中隐隐作痛,原不想多谈,但主公问起,不说又说不过去,便说:

    “有,师妹原是有机会成为一代名医的,你来之前已替她大姊嫁到中原去了。师父觉得委屈了师妹,但也无可奈何。”

    原来师父是有收女弟子的,流响自嘲“聪明反被聪明误”,可惜无缘一睹师姐风采。既然师父有收女弟子,那么别的医师肯定也是有女弟子的了,说不定大师兄会知道。想至此,流响又问:

    “大师兄,附近有无医家收女弟子的?”

    “据我所知是没有的,师父收师妹为徒是多种原因的,”以乐想了想,说,“一方面师妹很执着,另一方面师妹是显陂国的公主,一般人师父是绝对不收的。因此,女子学医是无从说起的。”

    “这也难说,如家中世代行医,又无男丁继承,只能传与女儿女婿,女子就得学医。话说回来,女子行医,多为稳婆;男子行医,则是治病。”卫梵忍不住插嘴。

    难不成救自己的是个未来的稳婆?非也,非也,彼姑娘谙熟解毒之药,断非一个稳婆能比。因此流响不置可否,他反问卫梵:

    “卫大哥,你行走江海,有没有接触过女扮男装之女子?”

    卫梵似笑非笑地看流响:

    “你问这作甚,江海中人无奇不有,多半不知从何说起,女扮男装,男扮女装,皆有!”

    流响原非孤陋寡闻之人,但他毕竟身居军营抑或替父听政居多,坊间的此等传闻,他不可能尽皆得知。如此想着,便将心中另一个不解的问题一并问了:

    “大师兄,请恕师弟唐突,你一个中原人为何会成为师父养子?”

    以乐欲待不说,但看了看师弟认真的表情,便将自己的家世及他父亲跟师父的渊源都告诉流响,最后说:

    “先父之遗愿是报效国家,我见你有此雄心壮志,因此便加入了。”

    以乐隐去了一心想到中原照顾师妹之心愿,也不知为何,麻靳吉和桓谅也从未在流响面前提起过疏桐,就好似医馆里根本无疏桐此人来过。

    卫梵打趣问:

    “燕二弟,老实说,你有无心仪之人?”

    以乐也老实回答:

    “有,但她不属于我,也不倾心于我,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即便如此,我也希望她能幸福!”

    以乐随后自问:小师妹会幸福吗?她嫁给一个白痴,白痴能懂她、敬她、爱她吗?以乐苦恼极了。

    “哈哈哈,还是为兄好,孤家寡人了无牵挂。”卫梵哈哈一笑说。

    流响瞪了卫梵一眼,卫梵羞惭低头,随即又问:

    “主公,还是说说你的心上人吧!”

    “我……我此生所爱之人在大师兄救我之前救了我之性命,但我不知道人家姓甚名谁,更不知她家住何处,”流响真真实实地告诉两位大哥,“因她不肯留下姓名,我寻无处寻,唉!”

    看到流响叹气,卫梵和以乐一时不知如何安慰流响,流响自是每日里不能让自己闲下来,尤其是夜不能寐时,“小兄弟”那张俊俏的脸便在自己的眼前挥之不去。流响日渐消瘦,天宝和人杰心疼殿下,认为殿下是操劳过度,又加上思念家国,思念家人所致。

    天宝劝慰太子道:

    “殿下千万要放宽心,保重身体为要,太后和皇后娘娘皆是世间之凤,定能护殿下储君之位;两位小王子有两位良娣照看,也定会健康成长,殿下只管安心治岛,早日回国锄奸。”

    不提良娣还好,一提良娣,流响心里更是无地自容,他甚至觉得自己亵渎了“小兄弟”。此时的流响已不在乎储君之位,在这岛国,他照样能大展拳脚造福一方百姓,他觉得只要能为百姓做点事就好了。

    不止天宝和人杰心疼殿下,诸如桓谅、滕达贡等有亲属在岛上的将领,他们回家时每每会念及主公之为人,英武却孑然一身无人照顾。

    移居这岛上之人家,大多是西域各国的,姑娘们习惯用面纱遮脸。但离开国土,少了诸多的约束和规矩,她们的行动多少便自由了,她们有些个加入了桓英的女兵队,有兄弟在军营的,便常到军营里来帮忙。

    滕达贡是以乐的朋友,他长着鲜卑人特有的一双豹眼、棕黄色的络腮胡子,勇武过人,但也不是纯粹的勇猛,他勇中有谋。滕达贡十六岁的二妹滕纳莉娅便常到军营里来,她的哥哥在军营里,她可以名正言顺过来帮忙。十六岁的年华正是一朵嫩得可以掐出水来的鲜花,如同縢那莉娅那红色的紧身裙束不住她那惹火的身材一般,白色的面纱又怎能遮得住她那张活力四射的俏脸呢?滕纳莉娅的性格也如她的裙子的颜色火辣直爽,她彷如一簇热烈的火焰,一旦燃起,火势凶猛,断无可阻挡之物。她且奉行“爱,便要说出来”的至理名言。

    滕纳莉娅到兵营来帮忙,可不是为哥哥来的,她是冲流响来的。滕纳莉娅因为长得美,来家里说亲的也多,可滕纳莉娅远非一般的姑娘,她有一股拗劲,眼光又极高,哪个都瞧不上,还打定主意不嫁了,这可把滕达贡的老娘急得哟,抓心挠肝的。

    滕达贡每次回家念得最多的便是:

    “我们那个年轻、英俊潇洒、智勇双全的主公,谁嫁给他谁便是享福之命。但这个主公有个坏毛病,谁都不爱,整天只顾做事,吃饭睡觉都顾不上,没个人管管真不行。”

    滕纳莉娅第一次听哥哥说起流响,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后来听的次数多了,她便开始跑军营了。

    麻靳吉是个极有意思之人,当上水军都督之后,除了岸上的一切,对于水底的路线,他也摸得一清二楚。他每天的日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的:上午耕田,下午练兵,晚上花一个多时辰泡在水里,不到子时之后不上岸。这个水军都督,他是当之无愧的。

    麻靳吉晚上喜欢泡在水里,也可以说是滕纳莉娅的功劳。因滕纳莉娅初始到军营里来,目标极明确,跑的便是大帐,一来二去,麻靳吉不知不觉喜欢上她了。可滕纳莉娅来军营的目的岂是为了麻靳吉,她怎可能喜欢他?等麻靳吉看出端倪时,他便主动退到湖里去了,一晚上泡在水里练眼力和憋气功。

    无所顾忌的滕纳莉娅痴狂地爱着流响,她可以为他付出一切,流响可不需要她为他付出半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是最要人命的。滕纳莉娅原是个执拗之人,不达目的不罢休;流响也是个极执着之人,不需要的人或物他会一推到底。

    中秋之夜,军营里欢度中秋之后,来军营帮忙的姑娘几乎都回家了。独滕纳莉娅没走,夜已深了,她看到流响的帐里还亮着灯,便去伙房给流响端来早便炖好的莲子羹。

    一进帐,她看到流响竟手托下巴伏案昏昏睡着了,翻开的书上搭着一条手帕。滕纳莉娅把莲子羹放在案桌上,跪坐在流响对面,托着手端详着流响,又拿起手帕拂弄着,用手帕去擦流响额头上渗出的细汗。流响被惊醒了,看到她手上拿着的手帕,气恼地一把夺过:

    “谁让你进来的?”

    “我要进来,用得着谁让吗?”滕纳莉娅极想挑逗这个整日里一本正经的主公。

    “好,那我出去。”流响起身往营帐外走。

    滕纳莉娅追出来,一把挽起流响的胳膊,把头靠在流响的肩膀上。

    站在帐外的天宝和人杰初始以为殿下和滕纳莉娅小姐要出去漫步,心里自是欢喜,便朝主公挤眉弄眼的。如此一来,流响的情绪可便失控了,他恼羞成怒地甩开手说:

    “你能不能要点脸?”

    “我不要脸?”

    滕纳莉娅脑袋轰地一响,她呆呆地看着流响,随即掩着脸往前冲。

    “不好!”流响也觉自己失言,赶紧跟着冲过去。

    滕纳莉娅跑得是如此之快,流响心急忙慌的更是追不上,追到湖边,滕纳莉娅纵身往湖里一跳。

    “啊……”湖里传来滕纳莉娅惊恐万状的一声尖叫,紧接着她心胆俱裂地叫嚷着,“放开我!放开我!”

    慌得流响魂魄都出窍了,追至湖边刚要纵身往湖里跳,他听到水里扑腾的水声还有另一个声音:

    “主公千万别跳下来,我没办法同时救两个。”

    是麻靳吉的声音。流响长舒一口气,赶紧收住脚,麻靳吉托起滕纳莉娅,流响忙俯下身伸手过去抓滕纳莉娅,可滕纳莉娅还在不停地挣扎,将流响给一并挣扎进湖里了。滕纳莉娅这下呆住了,她停止了挣扎,麻靳吉把她往上一托,她乖乖地攀住堤岸,爬上去了,麻靳吉又一个猛扎,沉入湖里去找流响了。

    滕纳莉娅蹲在岸上,过了好久好久,都未见两人上来,她望着漆黑的湖面,哇哇地放声大哭。不对,湖面上有一道光晕,是哪来的?縢那莉娅趴下身子往下望,一盏渔灯挂在一根竹枝上,借着微弱的光也能依稀看清湖面的动静了,滕纳莉娅看到湖面上漾起两圈波纹,她随即停止哭泣,注视着波纹。两个脑袋从波纹里探了出来,两个脑袋同时甩了一下头上的水,又抬手抹了一下脸。麻靳吉把流响托上岸,流响上岸后转过来俯身伸手接过麻靳吉手里托着的东西。尔后麻靳吉提起渔灯置于岸上,双手攀住堤岸,轻轻往上一纵,便上岸了。麻靳吉上岸后,流响便先走了,麻靳吉提起渔灯,又扶起滕纳莉娅,滕纳莉娅望着绝情离去的流响的背影,只得起身,跟着麻靳吉走在流响的后面一同回去。

    “方才我跳湖时撞到你不疼吧?”滕纳莉娅忍不住问麻靳吉,她问这话时,感觉脸滚烫滚烫的,她不是发烧了,是为了刚才无端跳水。

    麻靳吉回答说:

    “你还好意思问,胸口被你给一猛子扎下去,还隐隐作痛呢!”

    滕纳莉娅脸更烫了:

    “回去擦点药吧……你们为何许久都没上来?你可知吓死我了?”

    “你还好说,主公若是不识水性,你死了都不顶罪。亏得主公水性极好,他在水底下踩到一株珊瑚,招手叫我过去帮忙掰一株,没有工具,费了好大劲才掰下来……这里有个坑,别摔了。”

    麻靳吉嘴里说着,且不忘叫滕纳莉娅注意脚下的路,滕纳莉娅突然感受到麻靳吉的体贴,且说话又极风趣,多次来军营,怎没注意到他呢?滕纳莉娅转头望麻靳吉,虽然黑暗之中没望到什么,她的心却没来由地怦怦直跳,她怪自己之前如何没发现麻靳吉原是如此有魅力的一个人。麻靳吉也知道滕纳莉娅在看他,他若无其事地把渔灯往滕纳莉娅那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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