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人只要活得够久,什么怪事都能见到。祝煜掐指一算,自己还未到而立之年,二十来岁的小年轻,还能见到这般荒唐事。换句话说,他这一路上见到的荒唐事太多,他是真真怕自己折寿。

    祝煜轻轻嗓,试探问了一声,“闻霄?”

    “是我。”

    “你怎么变成小人了?”

    那一头的闻霄捧着叶子,转头看了一眼阿缘。对方只是嘴角含笑,十分乖巧地坐在她身旁。

    闻霄面带难色,“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随后耳边传来祝煜大呼小叫的一通絮叨,不仅唠叨了自己都将经历了什么,还大肆渲染了自己的精神创伤。

    闻霄一边听他抱怨,一边望着安静的阿缘,“阿缘,为什么我能听到我朋友的声音?”

    阿缘疑惑地歪歪头。

    闻霄便将叶子递了过去,谁知阿缘放在耳侧听完后身形一滞,随后笑道:“或许这片叶子曾经记录过的内容,和你朋友壁画上的内容一样吧。”

    闻霄半信半疑,“这样就可以听到他的声音吗?”

    “大人不相信我?”

    闻霄面上回了他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实则暗自腹诽:你这个说辞很难让人相信吧……

    “阿缘,其实有一件事我好奇很久了,只是我们从城中跑到这里实在太快,我尚未找到机会问出口。”

    阿缘道:“大人问便是。”

    闻霄便问,“阿缘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我认识你的血。”

    话罢,阿缘伸手,闻霄本想躲,却不知为何躲不开。他动作倒是温柔,指腹轻轻从闻霄下巴尖滑上去,停在闻霄的唇角,像擦去什么污垢那样抹了一下。

    阿缘笑道:“所以我知道,一定是你。”

    闻霄望着阿缘有些棱角的脸廓,还有细白漂亮的脖子,喉结分外突出。若是取下这条蒙眼布,他定是个美男子。从他模棱两可的五官中,闻霄甚至找出了些熟悉的味道。

    恰好叶子传来一声祝煜的大呼小叫,闻霄一个激灵,转个头的功夫,她发现自己竟然一个人坐在这。

    闻霄站起身,四处找了个遍,仍是没有阿缘的踪迹。

    因为地上都是积雪,闻霄自己走过都会留下鞋印,而阿缘消失了,并没有留下任何一个印子。他就像是化作天空中飘得零星细雪那般。

    活生生一个阿缘,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闻霄这才捧起叶子,“咋咋呼呼做什么?”

    另一头传来祝煜急切的声音,“你在和什么人说话?”

    “一个刚认识的人。”

    “你不要和陌生人讲话。万一是深山老林里的什么妖魔鬼怪,专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女儿。”

    闻霄抹了把自己的脸,“我细皮嫩肉吗?”

    祝煜哽了下,干巴巴应了声,“还……还行,把脸洗干净更好吃。不是,你到底在和谁说话,你能不能警惕一点?”

    闻霄目光逐渐悠远,看向远方的层层林海。

    霜雪未化,树林更像是重重叠叠的雪浪,尽收眼底。

    闻霄沉吟片刻道:“我想,我遇见的应当是……缘中仙人。”

    “什么玩意?”

    “你小时候没听过这个恐怖故事吗?缘中仙人,掌管世间因果的神。”

    “闻霄。”祝煜声音冷了几分,“这是先民时期的邪祟,东君临世后,不能再提了。”

    “你不好奇为什么不能再提吗?”闻霄反而亢奋起来,“先民与诸神共生在天地间,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的模样,你不好奇吗?”

    祝煜嗓门提高几分,呵斥一声,“闻霄!”

    “诶。”

    “既然你也说这是恐怖故事里的东西。你好好想想,缘中仙人的结局是什么?”

    闻霄愣了下,手一抖,叶片从指缝间滑落。

    与此同时另一头祝煜所处的洞穴就像是地震了,天摇地晃,洞口传来巨大的轰鸣,祝煜转身一瞧,好死不死,,几块巨大的碎石滚落,将洞口封了个严实。

    洞穴本就是密闭,唯一的出口被封死,祝煜便没有逃出去的路。他又推又踹半天,巨石纹丝不动,反而自己手指骨撞出一大片血。

    这厢闻霄还在脑中思索,那头祝煜几近崩溃。

    闻霄道:“《后先民书》上说,缘中仙人身长九尺,獠牙紫面,残暴无道,东君逐于寒山。后有寒山先民渎神起暴乱,与仙人皆……亡。所以他死了?我遇到的不是缘中仙人?”

    “姐姐,别管缘中仙人了,我要死了。”

    “你好端端的怎么要死了?”

    闻霄起身,拾起叶片。

    祝煜在那一头道:“巨石天降,洞口封了。”

    闻霄深吸一口气,反而头脑愈发清明起来,“不对,我遇到的一定是缘中仙人。”

    “你怎么不管我的死活?”

    “祝大人,你看看你身后的壁画,上面画的都是什么?”

    祝煜顿时感觉压力倍增,“我说,我好歹押送你一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外面天寒地冻,还下着暴雪,没有我你一定活不了的。你最好现在从墙里回来,我们一起把这石头搬开。”

    闻霄语速飞快,“你也说了我在墙里,我们这样隔着墙壁也不是办法。你何不看看壁画的内容?”

    祝煜只得没好气地仔细打量一遍壁画,“无非是画的东君临世的内容。大意是自从有了东君,人们得以享受永昼,不受黑夜的胁迫,不受寒冷的侵害。”

    “这幅画是结尾吗?”

    祝煜绕着山洞走了一大圈,犹豫半天才道:“应该是吧。前面画的都是一个火种的故事,只有这里才是我熟悉的内容,我也不知道具体。”

    闻霄追问道:“你刚才说,你外面是什么天气?”

    祝煜转头看了眼洞口巨石,堵得严严实实,隔着山洞壁都能听到狂风呼啸而过的声音,“风雪天,下得很大。”

    闻霄抬头,看到大片艳阳天,虽说有些细雪,但绝对说不上什么恶劣天气。

    她仔细回忆了一番方才的始末,笃定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和我说说?”

    外头风声大,祝煜盘腿坐在壁画前,等着那个小人张牙舞爪地往外蹦字。

    闻霄冷静非常,倒像是即将应试的考生,面前的雪就是她的布帛考卷。

    她心里反复拿捏要说的话,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身处两个地方?”

    祝煜很实诚地摇摇头,“不会啊,我觉得我们在一个地方。”

    他指指自己,又指指墙,“你在画里,我在画外。”

    闻霄无奈地抿了抿嘴,说:“对,其实我们是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寒山,只是不是同一个时间。我方才,在这里亲眼见到了东君驱逐缘中仙人,临世于民的场景,不是幻觉,是真实的。”

    “……”

    “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

    看到过去的场景,祝煜不相信也是人之常情。

    闻霄好脾气地继续说,“这不重要,总归你那边是狂风急雪,我这里却几乎是云销雪停;你那边是我们生活的时期,而我眼前所处的却是后先民时期。这之间唯一的关联就是我手里的叶子,你眼前的壁画。我不知道是什么法术奥妙,但我想只能这么解释:我们在一个地方的不同时间节点。”

    祝煜沉默一会,消化了闻霄说得话,随后深吸一口气,“那你打算怎么回到现实中呢?”

    “不,我才是现实。”

    手中的阔面叶片发出清脆的声响,竟然在闻霄手中一掰两折了。

    祝煜看到这行字,不知为何一个激灵。

    闻霄手中的叶子一折,祝煜那头的山洞立即又摇起来,头顶上的冰棱一个接一个的掉。

    祝煜连忙拔刀,挡住冰棱。心头还不禁发凉,这若是扎到自己身上,非得被扎成个筛子不可。

    他飞身连挡带躲,还要想办法稳住身体,好不狼狈,直到摇晃结束,祝煜才勉强直起身,一道刺目的光竟从他身侧照过来。

    原本画着壁画的石壁,不知为何竟然凭空消失,通向了外面的山路。大雪纷飞,雪虐风饕,狂风瞬间将祝煜包裹。

    祝煜道:“有出路了,只是这也太古怪了。”

    闻霄听后长舒一口气,“有出路就好。真假虚实本就是相互轮转的。”

    “可我若是现在出去,岂不是又不能和你联系了?”

    祝煜算是认命了,这邪门地方可能真的如同闻霄所言,他也只能按照闻霄的思路走下去。

    闻霄坚定道:“无妨,这或许不会是唯一的节点。我会想办法继续与你联系。”

    “那我走了啊。”

    “嗯。”

    “我真走了啊。”

    闻霄答应道:“走吧。”

    祝煜还在唠叨,“我走了咱就联系不上了啊!”

    闻霄开始抠字眼,“我和你会联系上的。”

    叶子那头终于彻底安静下来,连山呼海啸的声音都没了,闻霄怅然若失地垂下手,朝前看去。

    不知为何,她觉得耳边刮起一阵阴凉的小风。

    “阿缘?你刚才去哪了?”

    阿缘坐在她身边笑道:“我一直在大人身旁啊。”

    “你……”

    闻霄喉咙一阵干涩,阿缘却拾起她的手,“该赶路了,大人,前路漫长啊。”

    闻霄被他牵着起身,再次踏上前行的路。

    山路旁有松软的一层薄雪,皑皑白雪下,一切都明秀起来。闻霄握着阿缘的手,就像握着一块冰冷的山石,从手心一路凉到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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