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着粽子往肚子里塞，一口塞多了还噎得慌，少年被卡得眉毛乱飞，捶了两下胸口也没能咽下去，没了法子只能从披风下面艰难地伸出手，在嵌了玉石板的木桌上急急地摸索，好容易捞到只杯子，里面盛着小半杯茶，转一下到了燕苦寒手里，咕嘟一口就让他吞了下去。
苏绣立在他后侧，看他偷摸乱找茶水的小背影，只觉得着实又可怜又好笑。
她在阡华宫陪着六公主五年了，从小公主跟着小太子趴在台阶上玩沙盘开始，她是跟在公主身边的第一个大孩子，到后来的小鹦鹉，毅行，鲁小班，春暖花开两个小姑娘，一个个孩子无父无母，没有靠山，没有大身份，全凭公主的庇护。
燕苦寒这样孤零零的孩子不是阡华宫里的第一个，但是最特殊的一个。
按住他的手，为他倒满了一杯茶，看着他迟疑一下便快快缩进披风里的手，苏绣轻轻地叹了口气。
到底只是个小孩。
等燕苦寒哭完，自觉得是丢脸丢惨了。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前又不是没有被欺负过，又不是没有被教训过，哭哭哭，自己一个男子汉，哭什么哭。
用力地擦掉脸上的泪水，衣布摩得脸颊生疼，没两下就在原本的伤旁又添了红一块。
悄默声儿，偷偷地掀起了一点点披风，慢慢地向外看。
自己的身前没有人。
舒了口气，理智一点点都回到了身体里。
耳朵听进了笙笛雅音，事情处理完了，昆曲戏班子又开唱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披风撩过眉眼，六公主背对着自己正正站在那竹亭扶手前，手指在圆竹上伴着婉转鹂声，敲得轻快，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听着这曲，有些呆呆地望着公主的背影，低飞的蜻蜓在小亭里乱撞，他好像看到公主端着不知从何摸来的折扇，转着腕花，词清声脆地唱着
“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叫声清脆如剪子的燕子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夜半深更。
外面的月亮今天不见了踪影，闷闷的光透过窗纸浮了进来。
侧翻过身，思绪还没有醒过来的少年看到对面床上躺着的小鹦鹉，男孩睡得有些歪，嘴巴微张，但是没有发出过多的声音。
模模糊糊地做了一个完全记不起来的梦…
自己是什么时候躺到床上的？
光随着外面的树影晃动，在小鹦鹉的眼皮上轻轻地跳了跳。
想了一下，怎么都想不起来昆曲后的事情，燕苦寒翻身起床，下榻穿鞋。轻轻推开门，看到门外的地上泛着银光，凉气袭面而来。
何时下雨了？
望上天，灰白的云一块块堵在月亮前。
今年的仲夏月夜里的温度比起往年凉了许多，现下又落了雨，避开了滴水的屋檐，燕苦寒披着外衣，吸了吸鼻子一步步踏在些微滑脚的板石路上。
往前殿的位置走去，走到拱门前途经的竹林子，浸过一场大雨的泥土烂得很，少年深一脚浅一脚踩了进去。
走到林里门边，靠着墙蹲了下去，嗅着雨后泥土的味道，青竹的淡淡的绿绿的味道混合着水和泥，是一种黏浊的的感觉。
脑袋往后靠就是墙壁，燕苦寒听到了脑袋边边不远处有小虫在鸣，窸窸窣窣地爬来爬去；许是进了小竹林迷路的蜻蜓，这片叶子踩一下，那片叶子停一停，最后扑棱一下，抓在燕苦寒的一缕头发上。
盯着头顶的天，云一片飘过一片，燕苦寒蹲到了腿麻，脑子也没有在想什么，只管安安静静地瞧。
不远处的小屋，毅行靠着窗，窗门未息紧，透过一掌宽的缝隙，瞧着隐隐透光的竹林里窝着的小身影。
好一阵子，在虫叫声都渐渐歇下去的时候，小少年的背影才一瘸一拐走出了小竹林，原路挪了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天蒙蒙亮，小鹦鹉张大了能塞进一个拳头大的嘴打着哈欠出了房间，屋门口滴滴答答晾着洗过的衫和裤，燕苦寒和同院的其他人一道带着晨食回了来。
实在是人还没睡醒，嘴巴先开了，
“…小燕子…怎么晾着衣服啊———（哈欠）————你昨晚是尿穿——唔！！！”
燕苦寒完全不给他瞎说话的机会，一个馒头就捅到了他嘴里。捂住小鹦鹉的嘴，抱着食盒闷头就往屋里冲。
一起回来的几人互相看了看，直道是一屋子的兄弟感情就是好，大清早吃个饭都要勾肩搭背地在一起。
大家都在调侃屋里一只鹦鹉一只燕，真是有趣。
昨晚出去看风景，蹲得太久，再站起来的时候，就是一个屁股蹲坐在了泥地里。
“你…”
燕苦寒不想跟他讲，只说晨起太黑，打水时没注意，弄湿了自己。
“…做什么叫我小、小燕子…”
别扭地问出了问题，小鹦鹉吸呼呼地喝了口米粥，咧嘴一笑，筷子绕着两人打了一圈，
“咱俩一个鹦鹉一个燕子，多好的兄弟！”
“……不……”
“诶！你今天醒过来有没有好些？”
我今天醒过来有没有好些？
燕苦寒听到自己也好奇的问题，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你诶，那天吓死人了！我跟着苏绣姐姐一路跑回来，就看到你，鼻青脸肿的”
伸手在燕苦寒脸上带伤的位置比了一下，小鹦鹉呲牙咧嘴，
“天爷诶，我听鲁小班说…哎呀他也是听春暖说的，说仁福把你从高脚竹台那边扛回来的，你莫不是笨手笨脚从高台上掉下去了吧”
满脸的“看来定是这样的，唉天可怜见他这么样可怎么办，太可怜了”，小鹦鹉吸噜噜又把咸菜和着粥喝完，想拍拍他的肩，又怕他浑身是伤，最后似擦拭六公主楠木台上的宝贝瓷器一般小心翼翼地抚了抚他的背，宽慰道，
“没事儿没事儿！你安心养伤，最近的活儿都我来干！”
堵得燕苦寒那口粥是上不去下不来。
唉，好惨，肯定是浑身的伤，连水桶都拎不动，才湿了全身…
小鹦鹉啃完了最后一口馒头，心疼他的鸟室友横遭此劫。
等他走去前殿点名的一路上，每个人见到他，都是感慨，
“你醒啦燕苦寒！”
“你终于醒啦燕苦寒！”
“你可算醒啦燕苦寒！”
做什么…好像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直到站在苏绣面前，燕苦寒茫然地睁大眼睛，这才知道，自己躺着一睡，就有一日半之久。
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苏绣看着对自己一无所知的小少年，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那天六公主站在高台上，尽兴地听完一出惊梦，摇着扇子回过身，就看到少年裹在披风里不知道何时闭上了眼，像尊小塑一样昏睡了过去。
许是受了伤劳神费力了一大下午，被仁福一把扛在肩上时，除了因疼痛哼了两声，燕苦寒没有一点反应，就这么被送回了阡华宫里。
错过了后半段皇帝亲自上阵的击球，连晚宴都没随侍参加。
回去就在自己床上闷头睡了快两天。
难怪每个见到自己的人，都要“恭喜”他睡醒。
听到脚步声，侧身就看到六公主从屋里走了出来，身穿着浅丁香紫的袄子，外搭着云纱圆领袍，下绣落花流水纹。
“哟，你愿意醒啦燕十三”
眼前出现了铁线莲色的方纹绞着八吉祥绣的马面裙在眼前绽开，一抬头就看到孟笙歌嘴角带笑。
面上讪讪，燕苦寒手指搅了搅腰间的鞭尾，点了点头。
苏绣和孟笙歌一对视，抿嘴笑。
燕苦寒有些不适应这种氛围和环境似的，想要领了事去做，却不料孟笙歌却出声，喊他在面前坐。
孟笙歌指尖摩挲了一下茶盖子，瞧了瞧男孩的脸。许是睡饱了，脸上除了受伤痕迹随着时间迁移而变色，面色还算好。
不妄小鹦鹉每天到时辰都跑回屋里给还在睡觉的燕苦寒上药。
“说一说吧”
吹了吹茶叶，孟笙歌喝了一口茶，掀眼皮子瞥了燕苦寒一眼，
“这阡华宫里，从上到下算上你自己，统共多少人？”
“……”
燕苦寒本来揪完衣袍准备接过苏绣给的茶的手，抱着茶杯开始做起了小动作。
“平日里大家都喊苏绣什么？”
“……”
“在你住的那进院子里，一共有几个同你一般年纪的孩子？”
“……”
“刚刚从拱门一路走过来同你打招呼的，都叫什么名字？”
“……”
“同你打招呼的人里，男子多少名，女子多少名？”
“……”
燕苦寒被一个个问题砸得迷茫不已，手指搅在一起透出了他的不安。
然后他就被孟笙歌赶了出去，告诉他，今天早上的任务就是把阡华宫摸清底。
苏绣立在他后侧，看他偷摸乱找茶水的小背影，只觉得着实又可怜又好笑。
她在阡华宫陪着六公主五年了，从小公主跟着小太子趴在台阶上玩沙盘开始，她是跟在公主身边的第一个大孩子，到后来的小鹦鹉，毅行，鲁小班，春暖花开两个小姑娘，一个个孩子无父无母，没有靠山，没有大身份，全凭公主的庇护。
燕苦寒这样孤零零的孩子不是阡华宫里的第一个，但是最特殊的一个。
按住他的手，为他倒满了一杯茶，看着他迟疑一下便快快缩进披风里的手，苏绣轻轻地叹了口气。
到底只是个小孩。
等燕苦寒哭完，自觉得是丢脸丢惨了。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前又不是没有被欺负过，又不是没有被教训过，哭哭哭，自己一个男子汉，哭什么哭。
用力地擦掉脸上的泪水，衣布摩得脸颊生疼，没两下就在原本的伤旁又添了红一块。
悄默声儿，偷偷地掀起了一点点披风，慢慢地向外看。
自己的身前没有人。
舒了口气，理智一点点都回到了身体里。
耳朵听进了笙笛雅音，事情处理完了，昆曲戏班子又开唱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披风撩过眉眼，六公主背对着自己正正站在那竹亭扶手前，手指在圆竹上伴着婉转鹂声，敲得轻快，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听着这曲，有些呆呆地望着公主的背影，低飞的蜻蜓在小亭里乱撞，他好像看到公主端着不知从何摸来的折扇，转着腕花，词清声脆地唱着
“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叫声清脆如剪子的燕子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夜半深更。
外面的月亮今天不见了踪影，闷闷的光透过窗纸浮了进来。
侧翻过身，思绪还没有醒过来的少年看到对面床上躺着的小鹦鹉，男孩睡得有些歪，嘴巴微张，但是没有发出过多的声音。
模模糊糊地做了一个完全记不起来的梦…
自己是什么时候躺到床上的？
光随着外面的树影晃动，在小鹦鹉的眼皮上轻轻地跳了跳。
想了一下，怎么都想不起来昆曲后的事情，燕苦寒翻身起床，下榻穿鞋。轻轻推开门，看到门外的地上泛着银光，凉气袭面而来。
何时下雨了？
望上天，灰白的云一块块堵在月亮前。
今年的仲夏月夜里的温度比起往年凉了许多，现下又落了雨，避开了滴水的屋檐，燕苦寒披着外衣，吸了吸鼻子一步步踏在些微滑脚的板石路上。
往前殿的位置走去，走到拱门前途经的竹林子，浸过一场大雨的泥土烂得很，少年深一脚浅一脚踩了进去。
走到林里门边，靠着墙蹲了下去，嗅着雨后泥土的味道，青竹的淡淡的绿绿的味道混合着水和泥，是一种黏浊的的感觉。
脑袋往后靠就是墙壁，燕苦寒听到了脑袋边边不远处有小虫在鸣，窸窸窣窣地爬来爬去；许是进了小竹林迷路的蜻蜓，这片叶子踩一下，那片叶子停一停，最后扑棱一下，抓在燕苦寒的一缕头发上。
盯着头顶的天，云一片飘过一片，燕苦寒蹲到了腿麻，脑子也没有在想什么，只管安安静静地瞧。
不远处的小屋，毅行靠着窗，窗门未息紧，透过一掌宽的缝隙，瞧着隐隐透光的竹林里窝着的小身影。
好一阵子，在虫叫声都渐渐歇下去的时候，小少年的背影才一瘸一拐走出了小竹林，原路挪了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天蒙蒙亮，小鹦鹉张大了能塞进一个拳头大的嘴打着哈欠出了房间，屋门口滴滴答答晾着洗过的衫和裤，燕苦寒和同院的其他人一道带着晨食回了来。
实在是人还没睡醒，嘴巴先开了，
“…小燕子…怎么晾着衣服啊———（哈欠）————你昨晚是尿穿——唔！！！”
燕苦寒完全不给他瞎说话的机会，一个馒头就捅到了他嘴里。捂住小鹦鹉的嘴，抱着食盒闷头就往屋里冲。
一起回来的几人互相看了看，直道是一屋子的兄弟感情就是好，大清早吃个饭都要勾肩搭背地在一起。
大家都在调侃屋里一只鹦鹉一只燕，真是有趣。
昨晚出去看风景，蹲得太久，再站起来的时候，就是一个屁股蹲坐在了泥地里。
“你…”
燕苦寒不想跟他讲，只说晨起太黑，打水时没注意，弄湿了自己。
“…做什么叫我小、小燕子…”
别扭地问出了问题，小鹦鹉吸呼呼地喝了口米粥，咧嘴一笑，筷子绕着两人打了一圈，
“咱俩一个鹦鹉一个燕子，多好的兄弟！”
“……不……”
“诶！你今天醒过来有没有好些？”
我今天醒过来有没有好些？
燕苦寒听到自己也好奇的问题，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你诶，那天吓死人了！我跟着苏绣姐姐一路跑回来，就看到你，鼻青脸肿的”
伸手在燕苦寒脸上带伤的位置比了一下，小鹦鹉呲牙咧嘴，
“天爷诶，我听鲁小班说…哎呀他也是听春暖说的，说仁福把你从高脚竹台那边扛回来的，你莫不是笨手笨脚从高台上掉下去了吧”
满脸的“看来定是这样的，唉天可怜见他这么样可怎么办，太可怜了”，小鹦鹉吸噜噜又把咸菜和着粥喝完，想拍拍他的肩，又怕他浑身是伤，最后似擦拭六公主楠木台上的宝贝瓷器一般小心翼翼地抚了抚他的背，宽慰道，
“没事儿没事儿！你安心养伤，最近的活儿都我来干！”
堵得燕苦寒那口粥是上不去下不来。
唉，好惨，肯定是浑身的伤，连水桶都拎不动，才湿了全身…
小鹦鹉啃完了最后一口馒头，心疼他的鸟室友横遭此劫。
等他走去前殿点名的一路上，每个人见到他，都是感慨，
“你醒啦燕苦寒！”
“你终于醒啦燕苦寒！”
“你可算醒啦燕苦寒！”
做什么…好像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直到站在苏绣面前，燕苦寒茫然地睁大眼睛，这才知道，自己躺着一睡，就有一日半之久。
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苏绣看着对自己一无所知的小少年，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那天六公主站在高台上，尽兴地听完一出惊梦，摇着扇子回过身，就看到少年裹在披风里不知道何时闭上了眼，像尊小塑一样昏睡了过去。
许是受了伤劳神费力了一大下午，被仁福一把扛在肩上时，除了因疼痛哼了两声，燕苦寒没有一点反应，就这么被送回了阡华宫里。
错过了后半段皇帝亲自上阵的击球，连晚宴都没随侍参加。
回去就在自己床上闷头睡了快两天。
难怪每个见到自己的人，都要“恭喜”他睡醒。
听到脚步声，侧身就看到六公主从屋里走了出来，身穿着浅丁香紫的袄子，外搭着云纱圆领袍，下绣落花流水纹。
“哟，你愿意醒啦燕十三”
眼前出现了铁线莲色的方纹绞着八吉祥绣的马面裙在眼前绽开，一抬头就看到孟笙歌嘴角带笑。
面上讪讪，燕苦寒手指搅了搅腰间的鞭尾，点了点头。
苏绣和孟笙歌一对视，抿嘴笑。
燕苦寒有些不适应这种氛围和环境似的，想要领了事去做，却不料孟笙歌却出声，喊他在面前坐。
孟笙歌指尖摩挲了一下茶盖子，瞧了瞧男孩的脸。许是睡饱了，脸上除了受伤痕迹随着时间迁移而变色，面色还算好。
不妄小鹦鹉每天到时辰都跑回屋里给还在睡觉的燕苦寒上药。
“说一说吧”
吹了吹茶叶，孟笙歌喝了一口茶，掀眼皮子瞥了燕苦寒一眼，
“这阡华宫里，从上到下算上你自己，统共多少人？”
“……”
燕苦寒本来揪完衣袍准备接过苏绣给的茶的手，抱着茶杯开始做起了小动作。
“平日里大家都喊苏绣什么？”
“……”
“在你住的那进院子里，一共有几个同你一般年纪的孩子？”
“……”
“刚刚从拱门一路走过来同你打招呼的，都叫什么名字？”
“……”
“同你打招呼的人里，男子多少名，女子多少名？”
“……”
燕苦寒被一个个问题砸得迷茫不已，手指搅在一起透出了他的不安。
然后他就被孟笙歌赶了出去，告诉他，今天早上的任务就是把阡华宫摸清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