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人带头,众人纷纷找到主心骨似的纷纷叫嚷着要银子。沈荠微微一顿,她没有想到会如此顺利,但是要达到目的还远远不够。

    “贵人们,小的只是个下人,哪里还有多余的银子?”

    郑掌柜哭的上下不接下气,恨不得晕过去,只可惜并没有人给他这个机会,一个五壮三粗的男子一把上前揪住他的衣领。

    对着他的脸便是左右开弓。

    “呸!这不是郑家的铺子么?难不成一点银子都没有么?”

    见周遭都是附和的声音,郑掌柜在心里盘算一下具体得多少银子,不算不知道,这一算起来就冷汗涔涔,自家少爷造下的孽要他一个小喽啰来偿还,恨不得撞墙而死!

    沈荠知道先前的风浪并不是由眼前这个濒死的人掀起的,若要算起账来,那个躲在背后的郑辽平才应该千刀万剐。

    “想来你也是被推至人前的,那银子并不在你手,就算你死了也还不了债。”

    沈荠对于这种利欲熏心的人并无同情,但此时她想起了更好的法子。

    她上前一步,将视线转向里外围一圈的顾客。

    “各位有一半是看在连云坊的名头才购置的料子,既然鼎云居无力偿还银款,那这一份由我沈荠贴补,只要是这样的料子明日都可以来连云坊,不论价值如何,一律由连云坊来出。”

    此话一出,众人皆默。

    原因无他,这可是史无前例。

    一般人遇到此事都是和血吞下去,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好事?

    这个沈荠莫非是傻的?

    就连一向自诩人精似的柳掌柜睁大一双美眸,微愣般看向沈荠。

    “想必各位都知道沈荠为人,从不诓人。”

    郑掌柜听到此话,一双粗粝的大手扯住沈荠的裙摆,感激涕零。

    “沈掌柜大恩大德,郑某无以为报……”

    沈荠没想着携恩图报,不动声色的将脚往前抬了抬,挣脱了他的手。

    “既然沈掌柜都这么说了,那锦绣记也得做做表率,凡是形制与锦绣记差不离的料子,都可以假换新。”

    她特意咬重了“假”字,对着还趴在地上的人冷哼一声。

    “好!”

    “好好好!”

    不知是谁先拍掌喝彩,随后众人皆拍手称快。

    沈荠略带感激的对柳掌柜一笑,待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将她往稀稀落落的树影一带。

    “方才锦绣记的损失都由我来担罢,事先没与姐姐商议是我的不是。”

    柳掌柜捏着帕子拉住了她的手,面上略有些愧意。

    “无妨无妨,虽说锦绣记我做不得主,但锦梅这些年也攒下来些积蓄,就是些料子成本而已,还是能支撑的。往前是我眼皮子浅,今日妹妹倒是与我印象中的不同。”

    沈荠知晓她要说什么,想起之前捕风捉影的传闻,随口道:“是不是说沈掌柜只认银子不认人?”

    柳掌柜闻言掩唇一笑,仔细端详着沈荠。

    越看才发现,她的确是与以往不同了。

    正要继续说下去时,却发觉沈荠的唇角微肿,带着淡淡一抹红。她心思玲珑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欲多话只顾笑着。

    “妹妹还有个不情之请,望姐姐成全。”

    沈荠有些犹疑,将目光转向夕阳余晖下的鼎云居。虽说方才被人破坏一通,但依旧气势恢宏,略显妙处。

    郑掌柜连同内里的丫鬟收拾好包袱,已经人去楼空,留了半盏门还未阖,只有夕阳洒了浅金的日影于实木的地板上,勾勒出细碎的树影。

    “方才我也有个私心,我想将鼎云居买下,成为连云坊分店。”

    她说这话时语气微扬,势在必得。此时光影法在沈荠的侧脸上分外柔和,眸中情绪也愈发坚定。

    柳掌柜顺着她的视线也往鼎云居看了看,眉目婉转,笑道:“妹妹自己拿主意便是,就算我想再开个锦绣记的分店也得东家同意,但想必东家是不愿掺合——在你的地盘开铺子怕是不到一个月就得饿死了。”

    她让沈荠放宽心,如今一个名誉扫地的铺子,价格上也不会为难人,况且离的又近,是个好主意。

    沈荠笑着送走柳掌柜,在心里盘算着这个想法的可行性。

    “姑娘留步。”

    声音喑哑低沉,一时绊住了沈荠的脚。

    她闻声回头,此时看热闹的行人纷纷散去,不知还有何人来寻她。

    “公子若是来将料子折现的,还请明日上午再来罢,天色已晚,恐招待不周。”

    沈荠猜想是方才的顾客,再一抬眼却发觉站在眼前的人略微熟悉,素衣白裳,腰间还佩戴着两个玉坠子,看着品味不俗。

    她快速将眼前这个人同脑海打过交道的顾客一一对应,却发觉自己对他并无印象。

    奇怪,这种熟悉感又从何而来?

    那公子面目温和,眉眼含月,“姑娘大抵是将在下忘了,前些月在瓜果摊前见过的。”

    大概是因为沈荠见他一脸茫然,他出言提醒了一把,脸色笑意更浓。

    沈荠对此事有大概印象,经过提醒,想起了他就是先前帮她捡过橘子的人。

    怪不得这声音如此熟悉。

    只是不知为何,见着他心里就阵阵发凉。沈荠将这种怪异的感觉压下去,挤出笑来,“原来是公子,不知公子有何贵干?”

    “原本也没什么,只是在下集市闲逛见此处如此热闹,有幸观了场热闹罢了。”

    沈荠琢磨不透他此言何意,既然他不肯明说他的身份,那大抵就是无关紧要之人。眼看景安归家时辰愈近,她也不愿再待下去。

    “公子若无其他事,那我先行一步。家中活计还未整理,怕不能陪公子久站了。”

    她退让有度,微微福了下身子,也不再听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便往连云坊的方向走去。

    那人还伫立在树影下,秋风瑟瑟,枝上稀稀拉拉的叶子已所剩无几,只有几片还不肯掉落,昭示着冬天快来了。

    *

    夜幕降临,锅灶上的饭已经热了两遍景安还未归家,沈荠并不着急只当是被宫中琐事绊住了脚,耐心在房里钻研起了新料子。

    她在心里已经规划好今后的路,假使买下鼎云居,便将库房里的布料都陈列在内,她现在所住的院子就专门搁置染缸,也好让顾客好生挑选,现下的地盘确实有些小了。

    她这般想着将目光投向了纱窗外,暮秋时节,风透着骨子里的凉,将豆大的烛光吹得歪歪斜斜。

    也将她明媚坚定的侧影投在纱窗上。

    景安伫立在院中,看着厢房纱窗透着摇晃的烛影,心里百感交集。

    风将他的衣角掀开,吹得下摆猎猎作响。

    他又站了半晌,脚像是在地上生了根般挪动不了。

    白日里的事情在他脑海里一幕幕浮现着,先是苏芸云的一番话,起初并未放在心上,但经过仔细回忆大概有个模糊印象。

    原来他与苏芸云的初见并不是自以为在宴席上的寥寥几面,而是如她所说是在御花园。

    他给了她一张帕子。

    那便印证了一个事情,苏芸云所说的“故人”就是先太子靳奚。

    那么沈荠的故人又是何人?

    而她都与苏芸云说,他长得像一个故人。

    一个个疑问如藤蔓般将他的四肢五骸都束缚住,他又想起这个荒唐的午后,所有想起的、不该想起通通将他压的喘不过气。

    待风卷过落叶刮进屋内时,沈荠感受到了凉意,起身将窗子又阖上了些。

    就在这时,看到了伫立着的身影。

    “景安?”

    待听到沈荠略带疑惑的声音时,他猛地一抬头,刹那间想明白了什么。

    如果说苏芸云的故人是他,那沈荠故人为何不能是他?

    这个念头一直在他脑海里形成便一直挥之不去,如果这么说,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先前对自己若即若离,原来透过他的影子去思念着另一个人。

    他才是那个故人!

    这般想着,他恨不得怄出一口血来,原来自己是这般傻猜不透沈荠的心。

    时至今日才明白,原是自己给自己做了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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