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动作极快,他知晓叶亭贞耳目无处不在,现在还需找到季沉交代一些事情。

    眼看天色愈发暗,他寻了街头乞儿让人给季沉报信,自己则在上回茶楼包了间厢房。

    不多时,季沉便易装前来。他府上来了几位幕僚,正商议密谋北戎之事。

    他得到信后忙赶了过来。

    夜深人静,在街道中巡逻的侍卫也愈发多,险些被人看见。

    甫一落座,季沉便看到景安静静坐在椅上,手中捧着茶吹了吹,似乎想到了什么,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放下了。

    季沉望他眼中平静无波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这莫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公子可是有要事吩咐我去做?”

    景安眼底闪过一抹复杂情绪,他看着季沉,此时目光显出一丝迷茫。

    但又很快消失不见。

    “的确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这世上我还能信的只剩下你了。”

    季沉心中涌起莫名情绪,他有些惶惶不安,压下那股子奇异的感觉看向景安。

    他忽然直直跪了下去,“公子所言,必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下轮到景安轻笑,但很快笑容逐渐湮灭。

    “我最快明日,最迟次日便去边境,京中一切事情就是劳烦你看护。战场上刀剑无眼,不论结局如何,切不可为我出头。安定朝堂,安抚人心,就是你的职责。”

    “公子!”

    季沉短而急切低呼了一声。

    他这才明白为何这么晚景安还要他出来,原来是事态紧急,再也缓不得了。

    “公子,换季沉去罢!”

    景安冷了面孔,一把拍了拍他的肩。

    “你又不懂如何带兵打仗,只能徒徒增添了自己的烦恼。我此番是要去寻谢瑾瑜,还得他来帮我。”

    “谢家军?”

    “是,想来我在叶亭贞手底下办事,如今有了权势,有了忠臣,如今还差兵力。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是这路怕是有些坎坷,但无妨,你只需替我稳住朝中形势,加之……”

    他顿了顿,“加之替我护好她。”

    季沉自然是知道景安口中的“她”是谁,忙不迭点头,恨不得伸出手来发誓。但心里还是对景安要去边关心里惴惴不安。

    景安幽幽叹口气,看向季沉的眼睛。

    “只可惜看不到你这小子娶妻生子了。”

    季沉面色一红,很快心情就沉下来,他知道这是景安为了宽慰他才说出的玩笑话。

    “公子放心,季沉定当竭尽全力,让公子无后顾之忧。”

    “有些事我做不得,可你却做的到。这段时间你就光听光看,静观其变。倘使……我没回来,你就好好匡扶陛下,他虽小,但若得好好教导,想来也能成一守成之君。”

    季沉听了半晌也没听到该如何应对叶亭贞,正抬眸欲问。

    却听景安冷声道,“他倒行逆施、多行不义、残害忠良,桩桩件件,不胜枚举!我竟然蒙在鼓里一点不知,不过原来搜寻了些证据,正是可以推翻他先前诬陷沈氏与北戎通敌叛国的铁证,就藏在你家门前石狮子底下。饶是这项,就足以让他饱受天下非议。”

    季沉心中大震,景安早就暗自筹划好了一切,将所有都布置好,随后从容应对他应有的结局。

    “你别怕,若是面对这铁证如山他还是不肯认罪,倒也正常。但他想来没几日活头了,你要做的就是给他沉重一击,将其一招致命!”

    季沉心中骇然,那一瞬他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癫狂。

    像是一道星子划过苍穹,只那一瞬,便能将人焚烧殆尽。

    只见景安微微一顿,随后便牵出笑来,随后笑意逐渐加深,将一双明亮淡然的眸子染红。

    他自幼便被教导着修成君子之道,外物皆不喜形于色,不论坐立行走,举止大方恭谨,要流露出浑然天成的贵气。

    很少有失态的时候。

    只有身为景安的时候,还能有鲜活的气息。

    因此,他现下笑的愈加放肆。

    渐渐笑出声,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大,整座空荡荡的茶楼都回荡着他飘渺的笑声。

    待笑够了,他眸中晶莹,带着迫人的冷意。

    他盯着杯中的茶,黄澄澄的茶汤漂着几根嫩芽,不知不觉声音渐渐低沉。

    “叶亭贞一直有头疼的毛病,因而他热衷于请江湖郎中,只不过他这头疼源于心疾,普通药物又怎能根治?除了迁怒于郎中外,别无他法。可他竟慢慢依赖于熏香,只有此香,他才能安神片刻。可这香弊大于利,轻则上瘾,重则伤及五脏六腑,直至慢慢凋亡。”

    季沉一听,仿佛一切都解释的通,但他忍不住瑟缩一下。

    怪不得叶亭贞近日来异状频频,畏寒畏热。

    情绪阴晴不定,脸色也是极差。

    原来是这样……

    季沉忽然觉得跪了这样久,膝盖有些酸疼。

    神使鬼差问了一句:

    “可知是谁做的?”

    谁知景安拿着茶盏的手重重搁在桌上,茶水四溅。

    他低笑一声。

    “还能有谁?没有人比我更想要了他的命。”

    *

    夜色融融,月尾如勾。

    三更已过,景安从夜色中现身,他站在连云坊门前,周遭陷入一片沉寂。他怔怔的看着连云坊紧闭的大门,一时间进退两难。

    方才与季沉拜别,景安不知不觉往连云坊走去,只是被一堵漆黑的门隔在了外面。抬眼望去,厢房的烛光不再,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莫名想笑,掐了掐手心,暗骂了声自己傻子。

    俯下身坐下,他靠在自家的墙壁。

    天色太晚,还有两个时辰又快天明。

    夜里风大,将他冻的手脚冰凉。

    景安忍不住拥紧了自己,搓了搓手,将脸埋进膝盖里,躲避寒风侵袭。

    劳累一天,景安很快便沉沉睡去。

    一盏烛光从门里泄出,漆黑的门悄悄打开,不带半点声响。

    景安似乎听到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但眼皮子太疲乏,半点也睁不开。随后肩上一重,就感到什么东西披在身上。

    一声低低的叹息在他耳边回荡。

    景安很想睁开眼,但似乎被什么东西给魇住了,硬是挣脱不开。

    结果昏昏沉沉到了清晨第一声鸡鸣。

    他抬起迷蒙的眼,想松泛一下酸疼的四肢,却发现那件黑色大氅就在自己身上。

    看来不是梦。

    景安摸着那柔软的衣料,不禁一阵鼻酸。

    最后再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还是站起身毅然决然的走了。

    哪怕门后也同样坐着一个陪他到天明的姑娘。

    沈荠听着门口脚步声渐远,知道此去有一半可能是诀别,心中反而不再那么酸涩。

    他有他要走的路,她又怎能放弃?

    *

    对于景安的到来,叶亭贞并不惊讶,他让侍女烧了地龙,端来早点让他用。

    景安在外头冻了一宿,如今在温暖如春的正厅里等身子暖和过来,才启唇道:

    “此事宜早不宜迟,还请王爷早做决断。”

    叶亭贞净完手,由侍女伺候着穿衣,随后才坐了下来。他眉头一皱,像是真的在想景安的提议。

    “昨夜里陈辞周来报,北戎一队铁骑夜袭我军营帐,将守北军将军给杀了。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镇守北方边境共有两军,一是谢家军,然后才是叶亭贞部下的守北军。现下谢家军覆灭,守卫边境的重任自然就担给了守北军。

    只是这支守北军骄奢淫逸,狂妄自大,那领头的早年一直跟着叶亭贞,自然是谁也不放在眼里。如今被杀,只怕这支军队已经群龙无首,怕是要乱了。

    因而叶亭贞忧心忡忡,食不知味。

    若无人守在边境,那谁来阻挡北戎呢?

    他将沉沉目光投在了景安身上。

    犹豫半晌,与身旁侍从耳语几句,最后那名侍从匆匆离去。

    景安将一切看在眼里,并未言语。

    等那侍从赶来时,手里托举着什么东西,叶亭贞将红布揭开,取出一块铜制的物事来。

    他缓缓走到景安跟前,目光却盯着手中的物事看。

    “这是铜虎符,当年本王大败北戎,先帝亲手所赠。还记得也是一个冬日,弹尽粮绝,援军迟迟未至,被北戎人包围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本王单骑绕敌后方突围,抢先一步烧了他们的粮草,才得一线生机。也是此战让本王平步青云,封为异姓王。现在将此符交由你,守北军见此符犹见本王。”

    景安屈膝跪下,双手高举过头顶。

    待那枚质地厚重的铜虎符递在手中时,心里涌起奇异的感觉。

    当年的叶亭贞也曾满腔热忱,报国杀敌,也曾意气风发,为国筹谋。

    谁知多年后,他手揽权势,专横独裁。

    走向了两个极端。

    “景安,拿着它,本王等你全胜而归!”

    铜虎符上一道栩栩如生的虎,看样子年代颇远,带着浅色铜锈。

    “谢王爷。”

    “也罢,此去凶险,若你大胜归来,相位便是你的了。”

    景安不以为意,暗自冷笑。

    脸上却是恭谨,“多谢王爷。”

    此时从外头跑来一个侍卫,像是有急事回禀。

    景安识趣,刚要回避,却见叶亭贞摆摆手。

    “何时如此慌张?”

    “回禀王爷,太后身子不适,请您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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