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嘉靖精舍。

    青烟缭绕、余音回响。

    朱厚熜闭目诵经,司礼监大太监温祥带着秉笔太监陈洪伺候在两边。

    一刻钟过罢,诵经声遏,朱厚熜睁开了眼,被罩在宽大道袍下的双腿一发力,整个人站了起来。

    “恭喜主子出关、贺喜主子出关。”

    陈洪拿起一块热巾,一个滑跪就冲到了嘉靖的脚下,两手高高将热巾举起,嘴里念着贺词:“主子仙法愈加精进了。”

    似这般的马屁话朱厚熜已经听的太多,此刻面色如常拿起热巾擦了一把脸,抖擞三分精神。

    “朕闭关十余日,司礼监都压了哪些事。”

    温祥瞥了一眼陈洪,后者便乖乖捡起嘉靖扔下的热巾退步离开。

    “托主子的洪福,社稷泰平着呢,没出什么大的事。”

    “没有大的事那就是有小的事,不用和朕绕弯子,说吧。”

    温祥笑笑,陪着嘉靖身边,看后者踩着天罡北斗七星步在这精舍内来回溜达,陪着,嘴里的话没停。

    “要说,还真有那么几件趣事。”

    “一个呢,是咸宁侯仇鸾上疏,说最近俺答部派了人在他那天天耗着不愿意走,恳求朝廷能开边市,咸宁侯不胜其烦还把俺答部的使者给痛揍了一顿赶跑了。”

    嘉靖笑了笑:“这个仇鸾,仗着朕的宠爱有些举止失度了,两国之间,岂可殴打使者,你司礼监要下旨申饬一番。”

    “是。”温祥应下,继续言道:“第二件事出在南京。”

    说到南京的时候,温祥降了一下语调、语速,方便自己观察嘉靖的神态,见后者没有什么反应后才继续。

    “听说最近南京出了件怪事,南京城里的青楼、赌坊这种下三滥的场所都经营不善倒闭了,甚至连秦淮河都为之一空。”

    “天底下哪有这种怪事,是应天府关的吧。”嘉靖当然是一个字都不信,说道:“欧阳必进那個人朕了解,他虽然为人秉性忠直,不似严嵩那般圆滑精明,但这种事他也不会干,南京有些老家伙不是他和严嵩能得罪起的。”

    温祥这里对答一句:“具体的事奴婢就不知道了,只是听南京那个奴婢杨金水说的,他还说南京有几个商人找到他,想和他一起干点小生意,不用江南织造局出钱,白给两成干股。”

    嘉靖的脚步停了下来,眼也眯了起来。

    “什么生意?”

    “说就是秦淮河干的那档子事,奴婢当时看信的时候都笑了,找太监开青楼,这不是天下第一大笑话吗。”

    嘉靖言道:“你给拒了?”

    “那倒没有。”温祥字斟句酌的说道:“奴婢虽然觉得这事有些玩笑,不过既然这钱是送给江南织造局,那就是送进宫里的,奴婢们都是伺候主子的,没有主子的话怎么敢随意做主。”

    “嗯,且先看着,既然是奴才之间的事就让那群奴才去做。”嘉靖继续练功,一派云淡风轻。

    温祥跟着沉默下来不再说话,直等到嘉靖收了功开口。

    “张经那边近来可有什么进展。”

    “三日前还有一道军奏,张大人信里说,仰赖皇上的恩泽庇佑,大军屡创汪逆,想来收复双屿、尽剿倭寇只在数月之内,只是。”

    嘉靖一抬眼皮:“又催钱了吧。”

    “是。”温祥垂首道:“张大人说海战不同于陆战,大炮几乎日日不息,几乎每日都有数门大将军炮炸膛,而且战船损失严重,需要铸造新船、新炮还有补充炮弹。

    之前南京那个陆远送的五十万两军资连着抄家留给的一百万两,这两个月就几乎快要打完了。”() ()

    “那么快?”嘉靖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温祥答道:“铸造一门大将军炮需十五两银子,而建一艘大福船则需六百两,每艘大福船可装大将军炮十六门,火药一斤折银一钱两分,大铅弹一发四钱六分银子......”

    “好了。”眼见温祥就要说个没完,嘉靖抬手打住,随后蹙眉言道:“朕记得十几年前,兵部上过奏疏,不是说广船比福船更好吗,而且造价不足福船三分之一,为何不用广船。”

    “主子,广船狭小,速度虽然快,但不似福船稳固,在内河则稳,在外洋则动摇,搭载火炮的话难以准确命中敌船,汪逆所部火炮船多为大福船。”

    嘉靖于是质问道:“逆贼何来大福船?”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许是汪逆自有船厂,或从佛朗机夷手中购买,其所用火炮便是佛朗机炮,或有佛朗机船也不足为奇。”

    (以上物价出于俞大猷《正气堂集》,《两浙海防续编》)

    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乍一听不少,但是算上数万大军的每日吃喝,每日数百门火炮的炮弹、火药消耗,这点银子,能打两个多月已经算是张经勤俭持家了。

    但饶是张经再会过日子,此时此刻这银子也见了底,可双屿还没有收复,汪直他还没有打败,故而伸手又来找嘉靖要银子了。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八个字,现在嘉靖也算有体会了。

    以往打仗两军操刀子对砍,一战下来最大的损耗是战后的伤亡抚恤,现在倒好,人还没死多少,一百多万两银子就打光了。

    而温祥一句话又给嘉靖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现在东南几个铸炮厂的炮弹几乎打光,铅铁、火药的储备损耗极快,继续铸造需要从四川、云南、贵州等地输运,因此铅铁的价格还在疯涨,如今一发大铅弹的造价连着运输的价格,几乎要折到一两二钱银子,火药价格则涨到了三钱,而每一发炮弹打出去又需要一斤多的火药,张大人那,每天打出去的炮弹多达五千七百发。

    张大人说,以如今的军费盈余,若是不能在二十日内补充新的军费,恐怕就要退回来了。”

    每天打炮五千七百发,光炮弹就是八千五百两。

    再算折损几艘战船,又是几千两。

    这种烧银子的速度,谁能扛得住。

    嘉靖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让严嵩来。”

    这是又打算让严嵩来想办法筹钱了。

    温祥应下,差人去传,自己则守到了精舍外迎候,一看到严嵩忙上前去接。

    “阁老。”

    “温公公。”

    严嵩很客气的拱手,随后便提前打探了一句。

    “皇上出关了?”

    “今日刚出关。”

    “出关即召见老夫,看来是大事啊,海上的还是陆上的?”

    温祥便把张经的事说了出来:“阁老,又要难为您了。”

    听到张经那么快就把一百多万两银子打光,严嵩当场傻眼。

    那是一百多万两啊,两个多月的功夫就打没了?

    那找自己来有个屁用啊,我严嵩是首辅不是财神爷,就张经那无底洞谁能填的满。

    而当严嵩见到嘉靖之后,后者的一句话差点让严嵩咬舌自尽。

    “严阁老,难一难,挤一挤,想办法再给张经筹措一百万两吧。”

    来来来,这首辅你来当!

    (这几日忙碌些,后面两天会补几更,望容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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