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贵妃在宫宴献舞时当众昏倒,这可是一件突发的大事。

    叶远这会儿倒连忙吩咐身边的侍从,让他派人把贵妃送回寝殿,并请御医医治。

    随后,却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与群臣筹光交错、欢声笑语。

    此刻,朱遥遥紧捏着酒筹,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这位帝王,不知怎的,内心有点犯嘀咕。

    依照情报,朱鸢可是叶远唯一的宠妃,而且宠了多年,深宫中其他被家族送来的妃嫔都如摆设一样,结果呢,这样的宠妃居然一下子就失宠了。

    她的第一步计划如此轻而易举地达成,真是让人觉得有点不真实。

    凉薄至此的帝王,说不定哪天他不高兴了,后宫中任何一位妃嫔都可能被他抛弃。

    朱遥遥认为,自己若是没能及时完成任务,未来极有可能要不朱鸢的后程。

    不过还好,至少当下,她已经迷住了叶远。

    *

    入夜已深,“妖妃”的寝殿内却灯火通明。

    王若兰身为朱鸢的贴身侍女,在御医的吩咐下,以及皇帝的注视下,小心地将打湿的白帕贴在朱鸢的额头。

    御医诊断说,贵妃中暑了,需要降温。

    大概是由于叶远也在的缘故,御医交代完宫女们该怎么伺候,便早早地告退了。

    相较于御医,王若兰倒是胆大,退下之前,忽地朝叶远一跪:“陛下,娘娘这些日子以来身子本来就不大好,请您开恩,不要怪罪娘娘,是奴婢等人照顾不周……”

    叶远冰冷道:“没让你开口,就别开口。”

    王若兰倒吸一口冷气,默默叩首不起,不敢再言。

    “都这个时辰了,你还留在这儿作什么?”叶远的语气依然冰冷。

    王若兰心中一喜,听陛下这话的意思,是要在此处留宿了?

    然而娘娘还……

    不省人事呢。

    只可惜她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宫女,当今陛下又是不好惹的脾气,此刻实在不好多问。

    宫女们都退下了。

    叶远坐到床榻边,开始自己宽衣解带。

    帐中,朱鸢意识初醒,缓缓睁开了眼睛,依稀看见床边的背影,不禁有些惊讶。

    “陛下……”她弱弱地开口。

    目光移到床头挂的荷包,欲言又止。

    那荷包里的香料和香炉里的一样,大概都有让女子不能有孕的成分。

    叶远脱到只剩下里衣,侧过头看她一眼,“醒了?浑身可有不适?”

    他的关怀语气和从前一样的温和,这令朱鸢恍惚了一瞬。

    是啊,他从前就是这样温柔待她的,与他对待别人的冷淡、疏离或刻薄,是完全不同的,若非如此,她这些天也不会郁郁寡欢了。

    朱鸢摇了摇头,她感觉身上除了有点无力之外,并无其他不适,相反的,额头上湿帕倒是让她觉得很是清凉舒爽。

    “陛下不怪罪妾?”

    “一支舞罢了,等你身子好了,想何时跳便何时跳,有的是机会。”叶远说完,起身灭了灯烛,躺进床榻上来。

    朱鸢忍了一肚子话想质问叶远,然而当男人清冽的气息朝自己袭来时,许多想法都被她抛之脑后了。

    他们彼此都对彼此的身体十分熟悉,不用烛火照明,叶远就能娴熟地解开她的衣扣,而她也虚搂着叶远的后颈,彼此交换粗重的呼吸。

    朱鸢为自己下意识的行为感到羞耻,她明明已经对皇帝有诸多怨恨,居然还……

    罢了,毕竟自己还是他的妃子。她内心,为自己如此辩解道。

    然而下一刻,她就后悔了。

    黑暗中,叶远轻抚朱鸢的鬓发,在她耳畔温柔细语:“遥遥,朕终于娶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朕想你想了好多年?”

    而后,他俯首亲吻她的脸颊。

    朱鸢却如梦初醒,睁大双眼,挣扎出他的怀抱。

    “陛下,我不是遥遥。”她竭力克制着情绪。

    尽管周围昏暗,不过叶远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还是看清了朱鸢的脸。

    她的脸上,有着惶恐与愤怒。

    他似乎也恢复清醒,叹了口气:“知道你不是。”

    他没有生气,但语气明显透着一丝失落。

    见朱鸢没别的反应,他拉起被褥,盖在她身上,却在缩回手之时,面上迎来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叶远愣怔片刻,他想到她会生气,但没想到以往百依百顺的她,居然会动手打自己。

    他皱着眉深思,可能真是对朱鸢宠得太过了,才让她忘了身份。

    于是,他反手抓握住她的手腕,逼近她的面容,冷漠道:“你下手之前,就算不考虑自己,也总得考虑考虑你的家人。”

    朱鸢吓了一跳,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让她有些陌生。

    而且她不知道的是,这是叶远对一些不听话的逆臣,才会用的语气和态度。

    绝大多数人在世上都不是孤单一个人,比起威胁本人的性命,通常威胁其家人的安危才是最有效的。

    朱鸢也有家人,她也爱她的家人,不希望因为自己而导致他们被牵连。

    所以,她立刻收敛了怒意,像小猫一样蜷缩在床榻的内侧,低声道:“妾一时冲动,还望陛下轻饶,不要迁怒妾的家人。”

    叶远边重新穿衣裳,边冷冷地看着她:“哼,好自为之吧!”

    而后,便拂袖而去。

    床帐内,朱鸢望着男人迅速走远的模糊背影,鼻子一酸,泪水很快啪嗒啪嗒滴在手背上。

    都说夫妻间有“七年之痒”,可是如今还没到七年呢,怎么会已经变成这样?

    深更半夜,朱鸢躺在床榻上掩面痛哭。

    她想不明白。

    那个朱遥遥到底是何方神圣?

    为什么自从这个女人一来,皇帝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不对,皇帝其实还是那个皇帝。

    朱鸢回想起从初入宫到如今,自己和叶远之间经历过的种种,感觉从中摸索出了答案。

    或许一直以来,是自己想得太少了。

    她第一年入宫的时候,因为算是叶远的第一个女人,故而皇太后卧病时,只点她一个去行宫侍奉太后。

    叶远虽是太后亲生,但是母子俩一直以来关系极差,要不然叶远登基为帝了,太后也不会不住在后宫,而住到咸阳的行宫去。

    可朱鸢当时却不清楚母子俩的具体恩怨,只以为是有些误会,因此到行宫之后,忍受着太后的百般刁难与磋磨,仍事无巨细地把太后老人家照顾好了。

    回宫后,叶远反倒还怪她咸阳此行,说她就不该去。

    叶远哪里谅解过她?她分明是为了堵天下悠悠之口,不让天下人觉得他是个不孝之人。

    还有前年,她有了身孕两月有余,怀相并不稳,因此日日都要喝苦药,外面冰寒地冻的,她一点也不敢出去。手脚生了冻疮,却怕用药伤到腹中胎儿,只能忍着,那段日子堪称煎熬。

    那年雪灾多,百姓也不好过,叶远忙于安排臣子去赈灾,来后宫的日子不算多。这点,朱鸢倒是能理解。

    叶远所赠的香料是否导致了她小产,这点尚无定论,暂时不谈,她其实怨的是小产之后,叶远只是过来安抚了她几句,就离开了后宫,继续投身国事中去了。

    其实她对叶远是一直有怨的,或许,是自己总与其他无宠的妃嫔暗自对比,才一直以为自己是幸运的那一个。

    而朱遥遥的到来却告诉她,自己并不是那个唯一。

    说起来,某种程度上,朱遥遥跟自己十分相似,相似的眉眼与身段、不清不楚的家世——宫中近来都在议论朱遥遥,却都说这女子来历不明,可见她的家世绝不是有名有姓的。

    这样一比,朱鸢倒还强一些,她的母亲可能是个外族人,父亲如今已致仕,曾经做过太守,好歹也曾是个有实权的地方官。

    可因着母亲的缘故,叶远还没怎么提过呢,朝臣们却早就发声反对过立她为后。

    这也是为什么,朱鸢对后位、皇嗣这两件事,没有怎么奢求过,让她当皇后、或是生下皇子当储君,她知道几乎不可能。

    她一直以为叶远也是出于这番考虑,但没想到……他大概是要为朱遥遥破例了。

    想到这,朱鸢不禁苦笑。

    那个朱遥遥现在还没有名分,但她已经搬入凤仪宫,皇后的名分迟早会有,叶远定然不会在凤仪宫也放那种香料,朱遥遥只要自己不出意外,迟早会诞下龙胎。

    呵呵,原来最珍贵的后位,他早就留给了他的心上人了啊!

    那么自己这个宠妃算什么呢?皇帝一时消遣的玩物吗?白月光来了,玩物便可以随意被丢弃了。

    朱鸢双拳紧紧握起,闭上双眼不停抽噎着。

    相处了三年光阴啊,孰能不动情?况且,情可以消散,痛如何消散?

    之前刚刚得知朱遥遥的存在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能够稳住心境的,哪知道真到了伤心处,竟是这般剜心之痛。

    往后的日子,她要怎么过?

    朱鸢难受得根本睡不着,辗转反侧,睁眼闭眼都是叶远和朱遥遥共饮合卺酒的场面。

    ……

    清晨,她早早地起来,宫女们大吃一惊,而后发现皇帝昨天晚上就走人了,几个年轻的脸蛋上更显忧愁或害怕。

    王若兰倒是其中最镇定的一个,边为朱鸢梳妆,边道:“娘娘昨夜一晚未眠,奴婢到御医那里讨点安神药,等下您喝了好好歇息吧。”

    朱鸢答应了。

    她怨恨的那个人是皇帝,因此哪怕她再怨再恨,也找不到能够平心中怨恨的办法,与其整日苦思,不如安然入梦,至少梦里不会让人心痛。

    晌午时刻,朱鸢没有心情用餐,煎好的安神药已经摆上桌,她想也不想,直接将安神药一饮而尽。

    ……

    “阿娘,你要去哪儿?”

    “阿娘不要我和阿爹了吗?”

    这个梦算不上是噩梦,但朱鸢在梦中梦到了自己年幼时,突然发现母亲趁半夜离家的画面。

    这不是真正的回忆,但母亲离家出走却在她的童年确有其事,她时至今日都没有想明白,阿娘为什么会突然走了,而且一走就是多年,一直杳无音讯。

    她印象中,阿娘和阿爹的感情很好,阿爹身边也没有侍妾,唯一可能的理由,那就是母亲真的如外人所言,是个外族人,要回她的家乡去。

    随着梦境中母亲坐着马车渐行渐远,这个梦境也慢慢结束。

    朱鸢睁眼醒来,眼底一片清明。

    如今自己受困于后宫之中,而此梦未必不是指引。

    既然她常常思念母亲,为何不付出行动,去寻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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