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遥遥完全没有被戏耍的愤怒,她的耳朵里似乎只听到四个字“定情信物”。

    看来,叶远终于下定决心要给自己名分了!

    “那就……这个吧,这个香囊是小女子特制的,陛下再是见多识广,也未必用过这种香料。”朱遥遥不假思索,拿出一只金丝边的香囊,放在叶远手上。

    “真有那么稀奇?”叶远与她交换好信物,嘴上好奇,实际上却没怎么去闻这香囊。

    他知道朱遥遥是西域的细作,这香料嘛,也不难猜,肯定是西域的特产。

    玉佩换香囊,在别人眼里或许是亏的,不过叶远不这么想,他要这香囊可有大用处,甚至迫不及待想马上把好友兼大臣的景一舟叫来,立即商议定边大计。

    可惜演戏要演到位,他还得在朱遥遥这里装久一些。

    “遥遥既然会骑马,那会不会射箭?不会也没关系,朕可以教你。”

    他主动提出要带朱遥遥一起去山中打猎。

    朱遥遥摇摇头说不会,能看着他打猎已是心满意足。

    叶远这回倒也不强求,一边带着她骑马,一边猎得一些兔子之类的小猎物,一直到傍晚时刻,俩人才同骑归营。

    叶远一回来,陈公公就来通报:“陛下,景侍郎求见。”

    “让他进来,遥遥,你先回去休息吧。”

    景一舟会过来,这也是叶远计划之中的事。

    朱遥遥本来想撒娇留下,但是一想到大安朝的臣子一向厌恶得宠的后宫妃子,更何况自己现如今还没个妃子的名分,还是尽量不要触怒这些人比较稳妥,便乖乖退出去了。

    朱遥遥出帐子时,正好与景一舟打了个照面。

    这臣子倒是比她想象中要年轻,如此年轻,多半是出身名门,靠祖辈荫庇的庸人罢了。

    叶远难道准备派这样的人去和西夜和谈?

    “一舟,你可来了,一起吃烤兔肉?”

    “陛下,营帐之中,这样万一起火呢。”

    “你就说你吃不吃,其他的话不用说。”

    “呵,臣自己不会打猎,就是来陛下这蹭烤肉吃的。”

    朱遥遥在营帐外逗留片刻,竖起耳朵听了几句,发现听不到什么机密的内容,便走远了。

    叶远营帐内。

    景一舟垂眸,盯着自己手心被叶远放来的一只香囊,不住猜测起来:“这是……女细作的?”

    “是,我要你带着这个玩意出使西夜,你可懂我的意思?”

    篝火的光影,照亮少年人的眼眸,景一舟看着他,心想,这种眼神是世上多数人终其一生都不会有的。

    当然,这也是他愿意追随叶远的原因所在。

    景一舟抿一口酒,道:“懂,陛下想一举灭了西夜国,是吗?微臣恐怕也只是其中一环。”

    叶远笑道:“是重要的一环。”

    “微臣……”

    景一舟站起身,正欲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就在这时,陈公公却突然擅闯进来,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大事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叶远皱眉。

    陈公公赶忙匍匐在地上,慌张道:“回陛下,朱娘娘此时此刻还未回营,恐怕……恐怕是遭遇了不测呀!请求陛下赶快派人搜山吧!”

    叶远手里的酒筹微微抖了一下,放下酒筹后他立马拽着陈公公离开帐子。

    边走去找禁军统领,边道:“她身边为什么没带人?这次冬猎没有提前在雪山设下围猎,山上的危险很多,你们就不知道拦着她吗?”

    叶远的气场很强,语气带着上位者的凌厉,饶是陈公公提前有所准备,此刻还是忍不住慌张。

    陈公公小声道:“回陛下,娘娘牵着马出去的时候,说是想找您一起去狩猎,奴婢和若兰姑娘都以为……”

    叶远停住脚步,如刀一般的眼神落在陈公公身上,“去,命令乔定,召集在雪山的所有禁军,即刻上山搜寻朱贵妃的下落!”

    陈公公赶忙一路跑去找乔定。

    只剩叶远孤身一人,望向雪山的方向。

    他的心情有点复杂,或者说,是深深的难过和担忧。

    曾经跟了自己多年的女人,现如今生死未卜,他要是普通人的话,难过一下好像也很正常,可是,他是皇帝啊,他对朱鸢也从来没有产生过感情。

    为什么要这么担心她?三年前他纳朱鸢的原因是,朱鸢是名动天下的美人,家世也不算显赫,这样的女人,天下之大,还是能找出几个的吧?

    她要是真的死了,再找一个不就行?

    或许,自己对她,只是出于人性的怜悯吧。叶远这样安慰自己。

    *

    雪山上可真冷啊,即使是山洞里也冷得人瑟瑟发抖。

    朱鸢躲在山洞的最里处,怕禁军随时会找来,不敢入睡,更何况洞顶还时不时有雪水滴落下来,她没法睡得着。

    不一会儿,她听到了附近有行军的动静,她挪动到山洞口,趴着观察了一下。

    朱鸢心下一笑。

    啧,禁军来得还是挺快的嘛。

    叶远在表面工夫上,果然是过得去的,即使已经另有新欢,对旧人也依然念着一份“旧情”,舍得派兵来搜一搜旧人的尸骨。

    看见禁军们往预定的方向找去,朱鸢松了一口气,重新爬回洞内,并扒来一些积雪和碎石,堆积在山洞口。

    她相信陈公公他们的办事能力,现在最关键的,是她自己往后要怎么过。

    光是今天这一夜,对她来说就是极大的挑战——她小产之后身子骨一直不如从前,要在这里住一夜,恐怕非常难熬。

    不过,难熬也得熬,叶远这次冬猎虽然没有怎么设围,但是今夜的禁军搜山大概率是不会停的,她不能冒险这个时候冲出去。

    朱鸢靠坐在山洞壁,合上双眼,入睡前自我呢喃:“阿爹,阿娘,女儿很快就会来找你们。”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入睡,梦到的却不是自己的爷娘,而是……自己的孩子,准确的说,是那孩子的尸骨。

    *

    那时候,朱鸢的怀相确实不太好,六个月里有四五个月很是难熬,不是小腹不适,就是整个人没精神。

    她一切都按照御医的嘱咐,再是难熬,也总算是保胎保到了第六个月。

    然而这天的早上,她的肚子异常难受,早膳也什么都吃不下,手底下的人都很懂事,及时为她请来了御医。

    御医一诊脉,只见他面色十分难看,他委婉地说:“娘娘,要不把皇上叫过来吧,让他今天陪陪您。”

    朱鸢听得出来,这个孩子大概率是保不住了,可能只有叶远亲自过来看自己,自己的伤心还能有个人陪着分担。

    她躺在床榻上,悲痛得没有出声,宫里的长御替她做了决定,擅自去前朝,去找正在上朝的皇帝。

    朱鸢伸出手,想拦住她,可是她头也不回。

    御医和一群医女、产婆都围在她的身边,唯一还留在室内的只剩王若兰。

    在叶远还未赶过来的漫长时间里,王若兰紧紧抓着朱鸢的手,忍不住落泪道:“娘娘,您再等一等,皇上马上就过来了,皇上一过来,孩子说不定就不舍得离开您了……”

    朱鸢除了疼得尖叫,没有力气正常地说出话来,只能咬牙忍着。

    ……但是没有用,忍着疼没有用,再小心保胎也没有用,产婆摸了摸她疼到麻木的小腹,战战兢兢地对她说:“胎儿已经……奴婢帮您排出来吧,不排不出来会危及生命的。”

    当时,朱鸢不知道香炉里有没有麝香这些东西,只认为是自己的问题,一边忍痛分娩出死胎,一边撕心裂肺地大哭。

    等到叶远过来之时,她已经生下怀了六个月的死胎,木讷地躺在床榻上休息,床榻之下的血盆里,放着她的孩子。

    叶远走近,轻抚她的脸庞,她才转过头,哽咽道:“妾让陛下失望了。”

    叶远低着头,眼眸晦暗不明:“是朕不好,忙着与人商议国事,没及时过来。”

    朱鸢再一次痛哭起来,眼泪尽数落到皇帝的手掌心,哭了很久很久。

    她真的觉得很抱歉,对不起对她独宠的陛下,也对不起尚未看一眼人世就离去的孩子。

    孩子未满月就生下来了,还是个死胎,连皇室玉牒都没法上,太可怜了。

    所以,她向叶远提出:“妾想亲自安葬这个孩子。”

    叶远答应了。

    第二日,她勉强撑着身子能下地,在宫人们的搀扶下,抱着襁褓中的死婴,来到自己寝宫的后花园,把孩子放入已经备好的棺材中。

    她放了很多自己提前准备的小衣服,好几个宫中嫔妃也自发地前来,有的在棺材里放了长命锁,有的放了一双小鞋子……

    “姐姐节哀。”有的还轻轻拍了拍朱鸢的肩膀,安慰道。

    然而朱鸢一瞥见棺材里紫黑色的小脸,不禁跪倒在棺材面前,痛哭不止。

    这场“葬礼”,叶远也在场,在盖棺之前,他亲手放置一把匕首在死婴的身躯上。

    而后,他默默目睹着她,亲手将这个孩子埋在了已经提前有人挖好的坑中。

    埋好后,朱鸢扑进他怀里,再度痛哭流泪。

    *

    回忆梦醒,朱鸢一抹自己的眼角,湿润润的,分不清是滴到的雪水还是自己的眼泪。

    她要离开皇宫离开京城了,自然也要离开那个死去的孩子,大概,孩子也是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一直记住他吧。

    洞口的积雪融化了一部分,微弱的晨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来,似乎是在提醒她——该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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