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肚白微微露出的时候,搜山的禁军搜到了结果,但是他们面对有可能是贵妃娘娘的尸骨,一点儿也不敢乱动,立马前去禀报了上级。

    禁军的统领是乔定,花甲之年的三朝老臣,不过禁军统领这一要职是他兼任的官职之一,是叶远登基后他才当上的。

    这也足以说明,他是叶远绝对信任之人,所说之话,会让叶远下意识地相信。

    禁军中的一名兵卒找到乔定之前,乔定正在与陈公公吃烧烤。

    陈公公笑着道:“你这么放松,真是不怕计划泄露。”

    乔定继续吃着烤肉,且气定神闲:“你不了解陛下,陛下和先帝、和灵太子他们都不一样。”

    “陛下心系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是不一样。”陈公公道。

    “不只是这个不一样。”乔定看了眼眼前的好友,眼神清澈且坚定,“陛下他无比信任我,我说的话,他可能会反对,但不会怀疑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等了这样一位君王大半辈子。

    “当然,这次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欺骗陛下。”乔定转了转手里的鹿肉,神色坦诚。

    陈公公笑着向他拱拱手,没说话。

    其实陈公公隐隐约约能感觉得出来,乔定愿意帮忙,并不是因为自己求他的缘故,可能还有别的鲜为人知的原因,不过他还是很感激乔定。

    至少这么多年来,这老兄没有嫌弃身份之差,一直对他友好如初,是挺难得的。

    “乔统领!”

    这时,乔定手下的兵回来了一个。

    小兵瞧见统领身边还有别人,犹豫了一下,凑到乔定的耳边,将自己这一小队搜到的结果告知他。

    乔定眼神一冷,急忙丢下烤肉,前去找叶远。

    ……

    叶远听到这样的消息,纵使熬夜熬到天都快要亮了,他也根本无心入睡,急忙让禁军带他上山亲眼看看。

    经过一炷香的跑马,叶远见到了朱鸢的“尸骨”。

    鲜红色的劲装七零八碎的,带血的尸首也是,只不过,像是被什么野兽吃掉了一样,只留下一点血腥的残骸,面部自然也是一面模糊。

    叶远愣了很久,翻身下马的时候,四肢太僵了,几乎是从马上跌落下来的。

    乔定连忙将人扶起,满眼心疼:“陛下,节哀啊,贵妃娘娘命丧于此固然可怜,可是您也得以国事为重。”

    “朕不该来这里狩猎的。”

    叶远下意识说出这话,连自己都很意外,他在皇子时期是领兵在外的将军,喜好骑射,有时在皇宫待久了,就常常想要外出狩猎,如今居然为了朱鸢,而后悔狩猎。

    他扑到残尸之中,摸索到了好几样朱鸢平常喜好戴的首饰。

    他拿着这些熟悉的首饰,呆坐着,怅然道:“真是她啊……”

    “陛下?”乔定其实是真的有些担心,不禁往前挪了一小步。

    叶远缓缓起身,俯视着地上的尸骨,道:“把她的贴身侍女带过来,再次辨认一下。”

    “是。”乔定偷偷瞥了一眼,见皇帝面无表情,只是较平时少了几许生气,便暗暗松了口气。

    陛下没有崩溃或发怒,也没有怀疑,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乔定走后,叶远遣散了其他人,自己一个人站在朱鸢的“尸骸”旁,默默地看着。

    怎么会出这种意外呢,往年他带朱鸢出来狩猎,她不会参与狩猎,更不可能出现意外。

    难道是因为今年有朱遥遥的存在?

    不一会儿,乔定带着王若兰上来了。

    “陛下,人到了。”

    还不等叶远下令,王若兰就哭天抢地扑到了朱鸢的尸骨之上,“娘娘……呜呜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娘娘……您走了,奴婢如何报答您的恩情怕……呜呜呜……”

    朱贵妃对王若兰有恩,叶远也知道她们之间的故事。

    他看到王若兰如此伤心,心里好像有一块大石压下来——死的真的是朱鸢。

    “陛下,要不要……让人把贵妃的尸骨收一下?”相比于王若兰和叶远,乔定的情绪是最稳定的,于是也是他最先提出了理性的建议。

    皇帝的女人即便死了,那也是皇帝的女人,尸骨自然不能落在荒野。

    “此事交给乔爱卿吧。”叶远闭上眼,道。

    说完,他甚至不等乔定作出回应,就自己一个人开始下山。

    侍卫们默默跟随于后,却渐渐地跟不上皇帝的脚步。

    叶远回到营中,亲自去拿上自己的弓,背上一筐的箭,骑上马直奔雪山。

    几名包括景一舟在内的臣子,纷纷见着这位少年天子默默上山打猎去,互相之间交换了几个眼神,都一样弄不明白状况。

    皇帝虽然擅长打猎,但从来不会自己一个人去,通常都是叫上两三个水平不错的臣子,真正地去比试一番箭术的高下。

    此刻这情形,有点不太对啊……

    景一舟反应最快,自己也马上骑马追上去。

    最终,他快马加鞭才勉强将叶远拦住,“陛下,怎么了?”

    叶远望着雪山的方向,若有所思,“这座雪山上的野兽太多了,为了诸位爱卿的生命安全,自然要由朕去除掉这些隐患……”

    景一舟对朱鸢的死讯也略有耳闻,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因此,他直接伸出手扯住叶远的袖袍,皱着眉道:“你在说什么?你箭术再高超,难不成你一个人能把整座山的野兽都杀绝吗?”

    在叶远还是普通皇子的时期,和景一舟的关系就很不错,可称得上是君子之交,有什么事情,双方从来都是直言不讳。

    但是这次,叶远不仅没有听从景一舟的,甚至还一甩衣袖,赶他离开。

    “你有你的事要去办,别拦我!”

    说罢,他一夹马腹,继续冲向雪山之中。

    景一舟只能看着他扬尘而去,久久无言。

    在景一舟的印象中,叶远大多是运筹帷幄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很少有如此失态的样子……

    *

    傍晚,雪山下西南面的灌木丛,陈公公蹲坐在一旁,望着不远处一女子提着灯笼来见他。

    王若兰悄悄走近之后,哑声问:“公公,计划是否还顺利?陛下可有起疑?”

    她为了不让他人起疑,今日几乎一直在嚎哭,嗓子和眼睛这会儿都疼得很,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娘娘是否还安全。

    这也是她现在要冒险来见陈公公的原因。

    “王姑娘放心,娘娘此时此刻,应该已经被我的故交之子接应走了,那孩子本就在军中当值,对出城的路熟得很。”陈公公笑了笑道。

    王若兰一时惊住,计划实施前,她只知道陈公公会安排人带着娘娘离开猎场,却没想到陈公公派的人是他故交之子,他为了这个计划,动用的是人情而非金钱,而且又安排得这般周全,可以说若没有他的鼎力相助,娘娘根本没有办法假死出逃。

    尽管她一直知道陈公公心善,也受过自家娘娘的恩惠,可也没料到他能帮到这样的地步。

    “公公您……您深受皇恩,为何这么帮着我家娘娘?”

    “唉,你王若兰待在宫里不过三四载,咱家不同,咱家待了有大半辈子,先帝在位时多内宠,咱家见到太多个‘朱贵妃’了。”陈公公侧目望向皇宫的方向,一手扶着花白的鬓角,似乎在追忆往事。

    “曾经也有一位太妃请求过杂家,希望咱家能帮她逃出后宫,她受不了一朝从宠妃沦落为弃妃的结局,但咱家没有答应她。”

    王若兰若有所思:“太妃?是如今还健在的么?”

    陈公公既摇头又叹气:“死了,死在争风吃醋的后宫里。”

    王若兰想了一下,没想通,如果那位娘娘已经成为太妃,也就是先帝驾崩之后还活着,那怎么还会死于争风吃醋?

    不过,她也只是好奇,对于先皇宫里的那些宫闱秘事,她不敢多问。

    王若兰高高提起灯笼,打算回去:“既然公公能保证我家娘娘安然无恙,那奴婢就放心了,来日公公若有用得上奴婢的地方,奴婢愿效力报之。”

    陈公公环顾左右,小声提醒道:“当心些,陛下这会儿还在山上呢,指不定什么时候会下山,别被他发现了。”

    “深更半夜,陛下为何会在山上?”听到这,王若兰迈出去的半步又轻轻收回来。

    不是她好奇心过盛,实在是对方所说的事太过匪夷所思了——就算是打猎,一国天子也不至于在半夜打猎呀。

    陈公公皱起眉,沉吟道:“或许……是因为陛下和先帝终究不一样吧。”

    他瞥了一眼王若兰,见她还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忙赶她走:“快走吧,咱家也不方便继续待在这儿了。”

    说完,他自己也起身,往营地的方向走。

    半途,王若兰与他分道而走。

    回到营地,陈公公放下拂尘,提了两壶酒,一个人默默徒步上山。

    陈公公很快就找到了叶远。

    不是因为他眼神有多好,而是因为叶远就这么大刺刺地躺在了雪地里,月光透过树枝,披散在天子失魂落魄的脸上。

    一旁,是一只空的酒壶,陪他躺在雪地。

    “陛下。”

    “朱鸢死了。”叶远的声音有点有气无力。

    “陛下节哀。”

    叶远缓缓坐起来,转头看向他,“朕也想,可居然控制不住。”

    陈公公微笑着走近,道:“陛下不是还有遥遥姑娘吗?她跟贵妃娘娘是有好几分相似的。”

    “她?她们不一样的。”叶远嗤笑一声,看到陈公公手里的酒,立马一下子夺过来,举壶痛饮起来。

    连喝几口之后,叶远身上的酒气又加重了,他对陈公公边吐着酒气边倾诉道:“她们怎么可能会一样呢,那些蛮夷,根本不了解朕,更不了解朱鸢,只会挑出这种约莫有几分形似的人。朕岂能看不穿他们的心思?”

    陈公公微怔:“可是……陛下宠爱朱遥遥,让贵妃伤心了,贵妃娘娘一伤心就……”

    叶远突然丢出手中的空壶,砸到前方一棵树上,啪嗒一下就碎了。

    “所以说朱鸢这女人傻到家了,不会骑射她趁什么能!”

    陈公公看了看叶远的脸色变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杵在一旁,叶远又“抢走”他另一壶酒,他也没什么反应。

    又一壶灌下去后,叶远很快就彻底醉了,上半身都摇摇晃晃的,又躺倒在雪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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