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箭刺穿蒋煜的胸膛,令他失去平衡,踉跄着退了几步,径直向崖外倒去。距离他最近的薛樱突然如梦初醒,瞠大了双眼,猛地倾出身子抓住他的手。

    蒋煜的身子垂在崖壁上,胸前传来刺骨的痛,几乎令他坚持不住,但他的右手却被薛樱死死抓住。

    她的手臂被崖壁边的碎石磕破,而她浑然不觉,双眼猩红紧紧盯着蒋煜:“兄长的冤屈还没洗清,你不能死!”

    蒋煜在这张眉眼相似的脸上看到似曾相识的执拗和倔强。

    当他冒籍的事被发现,张奉也是这般认真地死死盯着他。

    “蒋煜,你博学多识,泓涵演迤,便是凭自己的本事也能一展宏图,为何偏偏要行此歧路?!有朝一日,当你坐拥一切,却被你来路上的这些污点裹挟,你当真不会后悔吗?”

    那人的话语言犹在耳,蒋煜忽然有一丝想发笑,但更多的是悲哀和自嘲。

    三年来,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他不后悔。他已经失去了太多的机会,他等不起了。

    可是,张奉死后,他没有一个夜里安眠。

    利用他的人,将那作为把柄,像支使一条狗一样地使唤他。同窗看见他避之不及,眼中满满的嫌恶。他凭真才实学获得陛下钦点的状元,却成为同僚之间茶余饭后揶揄的笑话。

    他明明什么都有了,却好像什么都失去了。

    蒋煜抬头望向天,张奉啊张奉,你赢了。

    他的目光忽而从仓皇狼狈,变得坦然。他费力地向上伸手,将薛樱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目睹薛樱的表情从惊异转为惊恐,那一瞬,他竟有一次心念得逞的快意,刹那间,他的身子失去了牵制,迅速地向崖底坠去。

    耳畔是呼啸的风,蒋煜最后看了一眼广阔无垠的天空,便闭上了眼,陷入无边的黑暗深渊。

    薛樱瘫坐在原地,手足无措。

    裴宴安和沈崇向暗箭来的方向追了数里地,但放箭的人早已消失了踪迹。

    裴宴安当即派人到山崖底下,彻夜搜索。找到蒋煜的时候,人早已断了气。

    一番忙碌又成了泡影,沈崇死死盯着蒋煜那面目全非的尸首,问:“现在怎么办?蒋煜死了就没有人能指证魏梁了。”

    裴宴安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宫里可有消息,薛望的三司会审在什么时候?”

    “就在三日后。”眼下唯一的人证没了,要想证明薛望的清白,难度更大了。

    “薛望的情况现在怎么样?”

    “听谢洵说,薛望的身体经过官医的调养已经好转了许多,目前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之前的旧伤终究伤了元气,他时睡时醒,只怕从他口中也无法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裴宴安往崖边看了一眼,张莺还怔愣地坐在那儿。此前,她多少次叫嚣着要杀蒋煜,却始终没有真的下手。而今,蒋煜在她眼前死了,对她来说,是不小的打击。

    裴宴安沉沉地吐出一口郁气:“如此一来,我们掌握的人证,就只剩下张莺了。”

    “不可!”沈崇下意识就出言阻止,声色俱厉,“莺娘若出面替薛望作证,必然会提及假冒身份之事,那是欺君之罪!若是圣上和太后知道了,她必死无疑。”

    裴宴安严肃地提点他:“沈崇,你有没有想过,你知情不报,亦是欺君之罪。”

    沈崇意识到自己的逾矩,缓和了口气道:“知情不报,算是渎职,最多就是撤职。但莺娘已将丁峤的事搅得民意沸腾,她假冒身份的事情若披露人前,她会没命的。”

    沈崇对张莺的在意超乎裴宴安的预料,但他也知道,沈崇说的都是真实的隐患。

    他斟酌了一下,道:“其实,除了张莺,还有一个人,也能指证魏梁。”

    沈崇惊异道:“什么人?”

    “连锦说过,丁峤中的毒是月棘草。这种草极为罕见,只在南朝生长,在大穆是违禁品,市面上根本就买不到。若是我们能找到卖毒药的人,或许就能指证是魏梁下毒。”

    听起来似是可行,但沈崇仍有担忧:“只剩下三天时间了,我们能找的到人吗?”

    这一次,裴宴安也不敢轻易保证:“死马当活马医吧。咱们兵分两路,我去寻卖药之人,你回去守着薛望,尽量帮我争取一些时间。”

    三日后,三司会审的公堂地点就定在了贡院之外的那片空地,那里也是薛樱触柱鸣冤的地方。

    据说这是徐嗣年向陛下进言建议的,声称要当着所有百姓的面,还案件一个真相,让谣言无所遁形。陛下思及贡院鸣冤之事确实造成了不小的动静,欣然应允。

    如此一来,程序上看似透明公正,但若是拿不出可靠的证据,这案子就再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一大早,围观的百姓们就将贡院外堵了个水泄不通,当中半数还是各大书院的学生。丁峤和薛望都是今年会试的考生,这桩命案自发生起,就时时刻刻受到京中学子们的关注。

    沈崇在出门之前接到了裴宴安的飞鸽传书,他已找到了下毒之人,正在加速回城的路上。

    这无疑给沈崇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有了新的人证,薛望就有救了,张莺也不用暴露身份。

    时辰还没到,刑部尚书曹显、大理寺卿丁元俭、都察院左都御史冯粲均已在贡院候着了。此案是陛下亲自过问,又有丞相监审,谁也不敢马虎。

    谢洵和沈崇各带了一队人马,维护贡院内外的秩序,两人只简短地打了个照面。

    连锦和张莺也躲在百姓之中。

    辰时到,大理寺卿丁元俭让人将薛望带了上来。他被两个差役扶着,颤颤巍巍地走到堂下。

    这些日子有了谢洵的暗中照顾,薛望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

    丁元俭向徐嗣年起身示意后,拍下了惊堂木。

    “大家肃静,今日三司在此,是受圣上旨意,重审悦来客栈考生丁峤被害一案,下面,请证人过堂。”

    第一位上堂的证人是悦来客栈的店小二。

    连锦从旁看着,总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依照寻常程序,大理寺卿原该将案情先行复述一遍,向薛望询问过身份信息后,再请证人。但此番他直接就召店小二过堂问讯,显然是故意缩短时间。

    难道,他们知道证人已经在路上了?

    不行,她得想办法拖一拖时间。

章节目录

明月照积雪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唐堇书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唐堇书并收藏明月照积雪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