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雪睁开眼睛时，只觉得浑身像被拆过一般酸痛得厉害。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嗓子里像烧过炭。
床边忙碌着一个模模糊糊的黑色背影，佝偻着背，手里拄着一柄手杖。他努力撕扯出一句话，“我死了……吗？”
那道人影转过身来，端着一碗棕黑色的药汁，冷哼一声，“我手底下的病人，想死没那么容易。”
“多谢前辈相救。”墨雪倒在木板床上，仰面看向简陋的屋顶，声音还有些沙哑，“只是前辈实不必救我，我这人活着属实没什么意思。”
“活不活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老头将那碗药汁拍在他床头，冷冰冰地说，“先看看你欠下的药钱，我们好大夫是不会让没结账的患者这么轻易就死了的。”
墨雪一时语塞，他大难不死，一摸口袋，兜里比自个儿的脸还要干净。本来口袋里还有一点月例灵石，早就被这个怪里怪气的老头搜刮充公。没办法，他只得留在这里做了个苦力，能下地了便开始在这缺德老头家里打工还债。
老头是个怪人。
医馆开在一座偏远的小镇里，镇上没有修仙者，平时来看病的大多是一些凡人。镇上只有这么一家医馆，老头平日里看的病症五花八门，从小儿梦魇到谁家黄狗跛了一条腿，他都能看。付不起诊金的也照看不误，每日从早忙到晚，却还是穷得叮当响。
他医术不错，人也不错，只是脾气不大好，对自己和墨雪很抠门。墨雪粗略算了算，按他给的工资，要还清医药费，大概还要打个几百年的工。
他觉得好奇，有觉得有些好笑，某天碾药时问老头：“前辈，那些人来看病，你一分诊金也不收，为什么偏偏收我的？”
老头叼着水烟深吸一口，用那柄长烟杆重重地敲了敲他的药钵，“你是个剑修，我看剑修不顺眼。”
“我以前有个儿子，比你年纪大些，比你还高些。他不肯继承我的衣钵，跑去学了剑，后来被另一个剑修给打死了。”
墨雪不说话了，他手里磨药的杵头也停了下来，老头倒是不甚介意，抖了抖烟灰，又是深吸一口，骂道，“多少年前的事了，少问，干你的活。”
作为医馆里唯一一个学徒兼打手，老头多忙，墨雪就有多忙。
晨起时，他跟着老头上山去识草药，老头看诊时他就在一旁研磨晒干的药材，晚上回去了，还要挑灯温书。他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甚至有时候觉得忙起来好，只要足够忙碌，他就没有功夫去回忆那些不想记起的。
他只是时常梦魇——那些人，那些事，好像成了困住他的一场牢笼。他在梦里看着一个人的身影，他喊她，小师姐，小师姐，你信不信我？
梦里的人听没听到他不知道，院子另一头的老头倒是听见了。第二日晨起时，墨雪在自己桌边看见一碗药汁，他起的晚了些，老头却少有的不曾呵斥他，只是指了指那碗药，简洁明了地对他说，“喝。”
墨雪接过了那碗药，却趁着老头没注意，悄悄倒在了后院的药圃里。
他想，只要她能来我的梦里，哪怕是噩梦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来……
但他再也没有梦见过她。
后来他跟老头混的很熟，时常拿要给他打几百年的工来开玩笑。老头也笑，说腿长在你身上，老子又没拦着你跑。
但实际上，墨雪只给老头打了半年的工，半年后的某个雪夜里，他们在医馆外捡到一个奄奄一息、浑身是伤的老人。
老人家七老八十，家里有个不孝子。老人家做牛做马养活儿子儿媳，只不过冬天病倒干不了活，就被儿子嫌弃，拳打脚踢直到奄奄一息，又怕人死在屋里晦气，于是不孝子把亲生父亲在雪夜中丢在了路边的医馆外。
一开始没什么事，老头延了老人家半个月的命，半个月以后，终于是回天乏术，人寿有尽，墨雪陪他送了老人最后一程。
他们合计着凑钱打了一口薄薄地棺木，把人安葬在了镇子外的一处荒地上。墨雪一铲子一铲子地挖坑，老头就蹲在他旁边，沉默着抽他那杆水烟，良久之后叹了一口气，待他刨完坑后，不轻不重地用那杆烟枪在他沾了层薄土的肩膀上敲了敲。
“我老了，小子。”他摇了摇头，“哪天我死了，你就把我那院子卖了，然后把我埋在这儿，刚好和他做个邻居。”
“您可别胡说，”墨雪故作轻松地对他笑了笑，他说，“我给您养老。”
老头嗤笑一声，抖了抖烟灰，“等我死了，你就走吧，这世上还有人惦记着你呢。”
墨雪愣住了，一个念头在他的心底抽动，一个名字在他嘴边呼之欲出，他几乎是跳起来，向老头追问，但老头什么都没再说。
五日后的某个正午，一个健壮的中年男人提刀找上了他们的门，他把刀往桌案上一拍，非说是老头治死了他本来活蹦乱跳的爹，要他赔五百两黄金，否则就跟他打人命官司，和他没完。
他话还没说完，墨雪长剑已然出鞘，可思来想去，又将长剑收回鞘中，用剑鞘将那人一通好打。
不孝子走时鼻青脸肿，却还骂骂咧咧说他家娘子七大姑的侄子的朋友是个拜入名门的仙人，会给他们主持公道，要么他们出五百两息事宁人，要么等着被他砍。
墨雪合计着，老头穷得叮当响，把他俩打包连一块儿卖了都没有五百两黄金，问老头，老头挥笔开着药房，眼睛都不抬一下：“你不是个剑修吗？你们剑修百中唯有一用，这种人只多不少，不能惯着，多打几次就安分了。”
墨雪的嘴唇张了张，他想说我右眼突突直跳，恐怕是不好的征兆。可老头这么笃定说了，他也不好再废什么话。总不能说，我右眼皮直跳我觉得不吉利，我们还是搬走吧。那也太不像话，老头恐怕不仅不会听他的，还要一边敲他，一边要他知道知道右眼皮在医理上为什么会跳。
他自己也有些恃强的意思，他总想，普通百姓而已，总不会他习剑多年，也算是一刻不曾偷懒，到头来却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都保不住吧？
没成想那不孝子的娘子的七大姑的侄子的朋友还是个熟人，不知道被谁拽来的，会不会为他讨回公道墨雪不知道，他自己犯了太岁他却是知道了。
昔日同门，亦是死仇。当年玄星宗内，一位师兄站在门前，当即便把他认了出来。
不过一个时辰，下山赶来的同门便围上了他们破破烂烂的茅屋。墨雪心里有鬼，扫了一圈路窄的冤家，没看见小师姐，居然松了口气。
只是为难了他们两，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好在老头这么些年治病救人，在这一片也算是薄有美名，玄星宗好歹是玄门正道，碍着面子也不好强攻他的门，只得协商着要他交人了事。
老头并不多问他什么，也不问他犯了什么事，就像往常一样，窝在那张补了又补的藤椅上，不紧不慢地抽着烟。
他只说：“小子，你先跑，我没犯事，你那些同门想必也不会为难我一个糟老头子，我留下来替你周旋一二，你不必顾虑太多。”
墨雪却觉得不妥，“老头你犯什么傻？你连鸡都不敢杀，就不怕我走了，那诚心讹你的大孝子真把你砍了？”
老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年纪轻轻的跟谁学的这么多心事，让你滚就快滚......”
他的话戛然而止，墨雪压根没打算跟他辩，一掌劈在了他后颈。午夜时分，他抢了匹不知谁家的马，小心翼翼地将老头跟自己绑在一起，准备趁着围守地弟子不备，突出重围。
床边忙碌着一个模模糊糊的黑色背影，佝偻着背，手里拄着一柄手杖。他努力撕扯出一句话，“我死了……吗？”
那道人影转过身来，端着一碗棕黑色的药汁，冷哼一声，“我手底下的病人，想死没那么容易。”
“多谢前辈相救。”墨雪倒在木板床上，仰面看向简陋的屋顶，声音还有些沙哑，“只是前辈实不必救我，我这人活着属实没什么意思。”
“活不活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老头将那碗药汁拍在他床头，冷冰冰地说，“先看看你欠下的药钱，我们好大夫是不会让没结账的患者这么轻易就死了的。”
墨雪一时语塞，他大难不死，一摸口袋，兜里比自个儿的脸还要干净。本来口袋里还有一点月例灵石，早就被这个怪里怪气的老头搜刮充公。没办法，他只得留在这里做了个苦力，能下地了便开始在这缺德老头家里打工还债。
老头是个怪人。
医馆开在一座偏远的小镇里，镇上没有修仙者，平时来看病的大多是一些凡人。镇上只有这么一家医馆，老头平日里看的病症五花八门，从小儿梦魇到谁家黄狗跛了一条腿，他都能看。付不起诊金的也照看不误，每日从早忙到晚，却还是穷得叮当响。
他医术不错，人也不错，只是脾气不大好，对自己和墨雪很抠门。墨雪粗略算了算，按他给的工资，要还清医药费，大概还要打个几百年的工。
他觉得好奇，有觉得有些好笑，某天碾药时问老头：“前辈，那些人来看病，你一分诊金也不收，为什么偏偏收我的？”
老头叼着水烟深吸一口，用那柄长烟杆重重地敲了敲他的药钵，“你是个剑修，我看剑修不顺眼。”
“我以前有个儿子，比你年纪大些，比你还高些。他不肯继承我的衣钵，跑去学了剑，后来被另一个剑修给打死了。”
墨雪不说话了，他手里磨药的杵头也停了下来，老头倒是不甚介意，抖了抖烟灰，又是深吸一口，骂道，“多少年前的事了，少问，干你的活。”
作为医馆里唯一一个学徒兼打手，老头多忙，墨雪就有多忙。
晨起时，他跟着老头上山去识草药，老头看诊时他就在一旁研磨晒干的药材，晚上回去了，还要挑灯温书。他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甚至有时候觉得忙起来好，只要足够忙碌，他就没有功夫去回忆那些不想记起的。
他只是时常梦魇——那些人，那些事，好像成了困住他的一场牢笼。他在梦里看着一个人的身影，他喊她，小师姐，小师姐，你信不信我？
梦里的人听没听到他不知道，院子另一头的老头倒是听见了。第二日晨起时，墨雪在自己桌边看见一碗药汁，他起的晚了些，老头却少有的不曾呵斥他，只是指了指那碗药，简洁明了地对他说，“喝。”
墨雪接过了那碗药，却趁着老头没注意，悄悄倒在了后院的药圃里。
他想，只要她能来我的梦里，哪怕是噩梦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来……
但他再也没有梦见过她。
后来他跟老头混的很熟，时常拿要给他打几百年的工来开玩笑。老头也笑，说腿长在你身上，老子又没拦着你跑。
但实际上，墨雪只给老头打了半年的工，半年后的某个雪夜里，他们在医馆外捡到一个奄奄一息、浑身是伤的老人。
老人家七老八十，家里有个不孝子。老人家做牛做马养活儿子儿媳，只不过冬天病倒干不了活，就被儿子嫌弃，拳打脚踢直到奄奄一息，又怕人死在屋里晦气，于是不孝子把亲生父亲在雪夜中丢在了路边的医馆外。
一开始没什么事，老头延了老人家半个月的命，半个月以后，终于是回天乏术，人寿有尽，墨雪陪他送了老人最后一程。
他们合计着凑钱打了一口薄薄地棺木，把人安葬在了镇子外的一处荒地上。墨雪一铲子一铲子地挖坑，老头就蹲在他旁边，沉默着抽他那杆水烟，良久之后叹了一口气，待他刨完坑后，不轻不重地用那杆烟枪在他沾了层薄土的肩膀上敲了敲。
“我老了，小子。”他摇了摇头，“哪天我死了，你就把我那院子卖了，然后把我埋在这儿，刚好和他做个邻居。”
“您可别胡说，”墨雪故作轻松地对他笑了笑，他说，“我给您养老。”
老头嗤笑一声，抖了抖烟灰，“等我死了，你就走吧，这世上还有人惦记着你呢。”
墨雪愣住了，一个念头在他的心底抽动，一个名字在他嘴边呼之欲出，他几乎是跳起来，向老头追问，但老头什么都没再说。
五日后的某个正午，一个健壮的中年男人提刀找上了他们的门，他把刀往桌案上一拍，非说是老头治死了他本来活蹦乱跳的爹，要他赔五百两黄金，否则就跟他打人命官司，和他没完。
他话还没说完，墨雪长剑已然出鞘，可思来想去，又将长剑收回鞘中，用剑鞘将那人一通好打。
不孝子走时鼻青脸肿，却还骂骂咧咧说他家娘子七大姑的侄子的朋友是个拜入名门的仙人，会给他们主持公道，要么他们出五百两息事宁人，要么等着被他砍。
墨雪合计着，老头穷得叮当响，把他俩打包连一块儿卖了都没有五百两黄金，问老头，老头挥笔开着药房，眼睛都不抬一下：“你不是个剑修吗？你们剑修百中唯有一用，这种人只多不少，不能惯着，多打几次就安分了。”
墨雪的嘴唇张了张，他想说我右眼突突直跳，恐怕是不好的征兆。可老头这么笃定说了，他也不好再废什么话。总不能说，我右眼皮直跳我觉得不吉利，我们还是搬走吧。那也太不像话，老头恐怕不仅不会听他的，还要一边敲他，一边要他知道知道右眼皮在医理上为什么会跳。
他自己也有些恃强的意思，他总想，普通百姓而已，总不会他习剑多年，也算是一刻不曾偷懒，到头来却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都保不住吧？
没成想那不孝子的娘子的七大姑的侄子的朋友还是个熟人，不知道被谁拽来的，会不会为他讨回公道墨雪不知道，他自己犯了太岁他却是知道了。
昔日同门，亦是死仇。当年玄星宗内，一位师兄站在门前，当即便把他认了出来。
不过一个时辰，下山赶来的同门便围上了他们破破烂烂的茅屋。墨雪心里有鬼，扫了一圈路窄的冤家，没看见小师姐，居然松了口气。
只是为难了他们两，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好在老头这么些年治病救人，在这一片也算是薄有美名，玄星宗好歹是玄门正道，碍着面子也不好强攻他的门，只得协商着要他交人了事。
老头并不多问他什么，也不问他犯了什么事，就像往常一样，窝在那张补了又补的藤椅上，不紧不慢地抽着烟。
他只说：“小子，你先跑，我没犯事，你那些同门想必也不会为难我一个糟老头子，我留下来替你周旋一二，你不必顾虑太多。”
墨雪却觉得不妥，“老头你犯什么傻？你连鸡都不敢杀，就不怕我走了，那诚心讹你的大孝子真把你砍了？”
老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年纪轻轻的跟谁学的这么多心事，让你滚就快滚......”
他的话戛然而止，墨雪压根没打算跟他辩，一掌劈在了他后颈。午夜时分，他抢了匹不知谁家的马，小心翼翼地将老头跟自己绑在一起，准备趁着围守地弟子不备，突出重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