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雪不动，像是有些犹豫。师叔看着他的样子，再次开口，一副惋惜至极的模样，“左右他眼里只有你那小师姐，何时正眼看过你？他把你带回山，不过是假仁假义，何时管过你分毫？有他在，你永远不过是他得意弟子的陪衬，一个猫儿狗儿一样，可有可无的小玩意儿罢了，有什么舍不得的？”
墨雪闻言，做出一副下定决心般的模样，上前捏住了师父的下巴，就要把药丸塞进男人嘴里。
师叔已经眯起了眼，摇着那把折扇，俨然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恰如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突地——墨雪出乎他意料，电光火石间折过了身，右手间飞快地划过一道明晃晃的蓝色灵力，霎时便凝成一柄长剑。
师叔还未来得及看清，胸口忽然一凉，接着尖锐的疼痛从那发凉的地方涌上来。
“你……”师叔猛地吐出一口血，一把薄如蝉翼的长剑不偏不倚扎在了他的左胸膛，想必是早有准备，怕他不死，剑尖还涂了剧毒。
师叔在这一瞬间猛然发觉自己看错了一些事，比如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独来独往的小师侄脑子也不是看上去那么不好使。
这个年轻的弟子更像是个出色的伪装者，瞒过了所有人，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孤僻、弱小又好欺负的小人物——于是他阴沟里翻船。
“你……”师叔又吐出一口浓黑的血，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忽地幽幽一笑，墨雪不由自主，虽把握了主动，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那男人咬牙切齿：“你好……很好……我玄星宗的确是后继有人，没有养出过废物……不过你还是嫩了些……”
墨雪盯着他，剑柄一转，失去了长剑的支撑，师叔狼狈地倒在地上。
狼狈的中年男人仰面朝天，牙齿上还站着粘稠的黑血，阴森森地笑了起来：“不过你自己也知道，我既然能在你师父的香里动手脚，难道会留着他的命？你喂不喂他吃药都一样……现在他恐怕已经在黄泉路上了……”
墨雪一惊，这才迟来地察觉到这惊险一晚发在他背上的冷汗。他忽然觉得脊背发凉，手有些颤，他看向师父，就端坐在不远处的蒲团上，眉目柔和安详，只是从来丝毫未动。
从来未动……从进门到现在，不论闹出什么动静，一个灵力深厚的修行之人，从来未动。他终于发觉是哪里不对劲，却又不敢认。师父就在那里，他却也不敢去碰。
墨雪极力冷静下来，他道，“你在诈我？”
他说出这四个字，愈发笃定了自己这说法，他说，“师叔，大局已定，不必挣扎，等师父醒来，自然会有定夺。”
那狼狈不堪的中年男人笑得更加痛快，他弓在地上，不住地粗声喘息着，“不错……大局已定……师侄……你自己猜猜看，师叔为什么一定要……带你来？”
墨雪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今晚一幕幕，连带这几个月在师叔手下的潜伏，好像有什么蛛丝马迹藏在他的脑海中，就要呼之欲出。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为什么了，且不必想，就是这时候，一道凌厉的剑气砰地一声破开了门。
有人闯进来，许多人，为首的他最为熟悉。
墨雪无声地张了张嘴，嘴唇颤动着，长剑掉在了地上。他蓦地察觉到自己嘴中干涩发苦，不知道是因为口渴，还是预感到接下来的百口莫辩。
他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他直直地望着那个人的身影，叫了一声，“小师姐。”
师叔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他。并非是信任他或者要他手刃恩师，而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用他顶罪。新掌门不能有污点，旧掌门的死却要有一个合适的原因——最好是旧掌门一念之差领入门中的爱徒图谋不轨，是他教导无方，是他引狼入室，最后祸及自身。
所以师父其实早就死了，所以小师姐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所以接下来无论他说什么，都已经被钉死在清理门户的名单上了。
濒死的师叔尤嫌场面不够乱，爬来拖住了他的一条腿，大义凛然地朝阮瑟挤出他一生中最后一句话，“……师侄……杀了这个……欺师灭祖的……孽徒……”
师叔的剧毒发作，加上他实在不安分，大限已至。他死死地抱住了墨雪的腿，愤恨地瞪着阮瑟进来的方向，仰着头，也不知道是在看人，还是在看向门外那一小片晦暗似海的夜色，并且忘了瞑目。
一片死寂。
墨雪知道，师姐身后跟着的同门也许得想一会儿才能想起他是谁，然后他们会想，这个畜生，他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与他爹一脉相承，他们当年果真没有错看了他。
他忽然觉得好笑，又觉得有些奇怪。他在山上修行多年，总是习惯独行，这些人他一点也不了解，不熟悉，可是从他们的眼神，他就能知道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而他最了解、最熟悉的小师姐，他却想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或许也是他不敢去想。
他只能盯着阮瑟前所未见的陌生目光，竭力平静地发问：“小师姐，你知道我不是这种人，我不会杀人的，更不会害师父，你相信我吗？”
阮瑟看着他身后一动不动的师父红了眼眶，她没有说话，身后跟着的一个弟子却冲上前一剑刺穿了墨雪的肩膀，嚎哭着说，“你这个畜生，那是师父啊……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
那伤口并不算太痛，可令他通体发麻，墨雪忽然明白，他的人生终于迎来了开天辟地的天堑，再也回不去，从此他与师门无关。
也要与她无关了。
墨雪不想死，他也没有死的道理。
他并没有再多话，直接把死不瞑目的师叔拽着他腿的那只手一剑斩断，出人意料的，昔日同门围捕之下，居然还是叫他挣出了一线生机。
他有点自嘲地想，自己其实也只是挣扎而已。
师姐的修为比他好太多了，若她真想杀他，那么他是逃不掉的。
他也没有想到，也许小师姐自己也不太相信他能杀了师父，也许小师姐还是念旧情，居然真的叫他逃出生天。
他受了点伤，肩膀被一剑贯穿，不知道谁的剑划破了他的肚子，肠子差点流出来，还好手捂着，不至于样子太难看。
他顾不得太多，他只是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没命地逃。师叔的一只手有如诅咒，失去生命，脱离身体，却还是死死攥着他的腿，拖着他的脚步，像是要拖着他一起下地狱。
他不想下地狱。他从后山小路逃，连滚带爬地逃，摔了不知道多少跤，什么疼也不觉得了，就连什么时候摆脱的追兵，他也不记得了。
直到他油尽灯枯，被一块小石子绊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这是山野，他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可能也不会有别的人来，他可能还是要死了。
墨雪觉得很冷，血不停地从伤口中流出，濡湿了一片暗红色的地面。他已经不怎么能感觉到疼痛了。
他想，他本来是要做个化门派危难于无声无息之间的英雄的，立个功，扬个名，等到师姐回来了，就能对师姐说，你看我也长大了，有本事了。
没想到现在他就要见祖宗了，而且是背着骂名去见祖宗……欺师灭祖，多大的罪名啊，他有几个脑袋去担？
他也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没有家了。
其实当时墨雪没有感觉，有点麻木，他觉得自己那是被吓的。后来逃出来，他又光顾着疼了，没顾得上想别的，等到他跑不动了，才想起来一件他不敢去想的事，他没有家了。
他忽觉得鼻酸眼胀，如果没有觉错，他怕是要哭。可他不能哭，也哭不出来，他如今失血过多，有点脱水，再哭恐怕真要见祖宗。
他明明没有哭，脸上却不知怎么地有水，他茫然地睁着眼睛，看见无数水珠从高空云间坠落下来，湿了他全身。
他想，屋漏偏逢连夜雨啊。便没了力气，头歪过去，闭上了眼睛。
墨雪闻言，做出一副下定决心般的模样，上前捏住了师父的下巴，就要把药丸塞进男人嘴里。
师叔已经眯起了眼，摇着那把折扇，俨然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恰如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突地——墨雪出乎他意料，电光火石间折过了身，右手间飞快地划过一道明晃晃的蓝色灵力，霎时便凝成一柄长剑。
师叔还未来得及看清，胸口忽然一凉，接着尖锐的疼痛从那发凉的地方涌上来。
“你……”师叔猛地吐出一口血，一把薄如蝉翼的长剑不偏不倚扎在了他的左胸膛，想必是早有准备，怕他不死，剑尖还涂了剧毒。
师叔在这一瞬间猛然发觉自己看错了一些事，比如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独来独往的小师侄脑子也不是看上去那么不好使。
这个年轻的弟子更像是个出色的伪装者，瞒过了所有人，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孤僻、弱小又好欺负的小人物——于是他阴沟里翻船。
“你……”师叔又吐出一口浓黑的血，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忽地幽幽一笑，墨雪不由自主，虽把握了主动，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那男人咬牙切齿：“你好……很好……我玄星宗的确是后继有人，没有养出过废物……不过你还是嫩了些……”
墨雪盯着他，剑柄一转，失去了长剑的支撑，师叔狼狈地倒在地上。
狼狈的中年男人仰面朝天，牙齿上还站着粘稠的黑血，阴森森地笑了起来：“不过你自己也知道，我既然能在你师父的香里动手脚，难道会留着他的命？你喂不喂他吃药都一样……现在他恐怕已经在黄泉路上了……”
墨雪一惊，这才迟来地察觉到这惊险一晚发在他背上的冷汗。他忽然觉得脊背发凉，手有些颤，他看向师父，就端坐在不远处的蒲团上，眉目柔和安详，只是从来丝毫未动。
从来未动……从进门到现在，不论闹出什么动静，一个灵力深厚的修行之人，从来未动。他终于发觉是哪里不对劲，却又不敢认。师父就在那里，他却也不敢去碰。
墨雪极力冷静下来，他道，“你在诈我？”
他说出这四个字，愈发笃定了自己这说法，他说，“师叔，大局已定，不必挣扎，等师父醒来，自然会有定夺。”
那狼狈不堪的中年男人笑得更加痛快，他弓在地上，不住地粗声喘息着，“不错……大局已定……师侄……你自己猜猜看，师叔为什么一定要……带你来？”
墨雪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今晚一幕幕，连带这几个月在师叔手下的潜伏，好像有什么蛛丝马迹藏在他的脑海中，就要呼之欲出。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为什么了，且不必想，就是这时候，一道凌厉的剑气砰地一声破开了门。
有人闯进来，许多人，为首的他最为熟悉。
墨雪无声地张了张嘴，嘴唇颤动着，长剑掉在了地上。他蓦地察觉到自己嘴中干涩发苦，不知道是因为口渴，还是预感到接下来的百口莫辩。
他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他直直地望着那个人的身影，叫了一声，“小师姐。”
师叔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他。并非是信任他或者要他手刃恩师，而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用他顶罪。新掌门不能有污点，旧掌门的死却要有一个合适的原因——最好是旧掌门一念之差领入门中的爱徒图谋不轨，是他教导无方，是他引狼入室，最后祸及自身。
所以师父其实早就死了，所以小师姐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所以接下来无论他说什么，都已经被钉死在清理门户的名单上了。
濒死的师叔尤嫌场面不够乱，爬来拖住了他的一条腿，大义凛然地朝阮瑟挤出他一生中最后一句话，“……师侄……杀了这个……欺师灭祖的……孽徒……”
师叔的剧毒发作，加上他实在不安分，大限已至。他死死地抱住了墨雪的腿，愤恨地瞪着阮瑟进来的方向，仰着头，也不知道是在看人，还是在看向门外那一小片晦暗似海的夜色，并且忘了瞑目。
一片死寂。
墨雪知道，师姐身后跟着的同门也许得想一会儿才能想起他是谁，然后他们会想，这个畜生，他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与他爹一脉相承，他们当年果真没有错看了他。
他忽然觉得好笑，又觉得有些奇怪。他在山上修行多年，总是习惯独行，这些人他一点也不了解，不熟悉，可是从他们的眼神，他就能知道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而他最了解、最熟悉的小师姐，他却想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或许也是他不敢去想。
他只能盯着阮瑟前所未见的陌生目光，竭力平静地发问：“小师姐，你知道我不是这种人，我不会杀人的，更不会害师父，你相信我吗？”
阮瑟看着他身后一动不动的师父红了眼眶，她没有说话，身后跟着的一个弟子却冲上前一剑刺穿了墨雪的肩膀，嚎哭着说，“你这个畜生，那是师父啊……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
那伤口并不算太痛，可令他通体发麻，墨雪忽然明白，他的人生终于迎来了开天辟地的天堑，再也回不去，从此他与师门无关。
也要与她无关了。
墨雪不想死，他也没有死的道理。
他并没有再多话，直接把死不瞑目的师叔拽着他腿的那只手一剑斩断，出人意料的，昔日同门围捕之下，居然还是叫他挣出了一线生机。
他有点自嘲地想，自己其实也只是挣扎而已。
师姐的修为比他好太多了，若她真想杀他，那么他是逃不掉的。
他也没有想到，也许小师姐自己也不太相信他能杀了师父，也许小师姐还是念旧情，居然真的叫他逃出生天。
他受了点伤，肩膀被一剑贯穿，不知道谁的剑划破了他的肚子，肠子差点流出来，还好手捂着，不至于样子太难看。
他顾不得太多，他只是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没命地逃。师叔的一只手有如诅咒，失去生命，脱离身体，却还是死死攥着他的腿，拖着他的脚步，像是要拖着他一起下地狱。
他不想下地狱。他从后山小路逃，连滚带爬地逃，摔了不知道多少跤，什么疼也不觉得了，就连什么时候摆脱的追兵，他也不记得了。
直到他油尽灯枯，被一块小石子绊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这是山野，他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可能也不会有别的人来，他可能还是要死了。
墨雪觉得很冷，血不停地从伤口中流出，濡湿了一片暗红色的地面。他已经不怎么能感觉到疼痛了。
他想，他本来是要做个化门派危难于无声无息之间的英雄的，立个功，扬个名，等到师姐回来了，就能对师姐说，你看我也长大了，有本事了。
没想到现在他就要见祖宗了，而且是背着骂名去见祖宗……欺师灭祖，多大的罪名啊，他有几个脑袋去担？
他也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没有家了。
其实当时墨雪没有感觉，有点麻木，他觉得自己那是被吓的。后来逃出来，他又光顾着疼了，没顾得上想别的，等到他跑不动了，才想起来一件他不敢去想的事，他没有家了。
他忽觉得鼻酸眼胀，如果没有觉错，他怕是要哭。可他不能哭，也哭不出来，他如今失血过多，有点脱水，再哭恐怕真要见祖宗。
他明明没有哭，脸上却不知怎么地有水，他茫然地睁着眼睛，看见无数水珠从高空云间坠落下来，湿了他全身。
他想，屋漏偏逢连夜雨啊。便没了力气，头歪过去，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