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雪在洞里躺了三日，三日后他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回去，不过不能回去得太轻易。
他用了十年来变成另外一个人，十年来变成了一个疯子，练四个时辰，睡两刻钟，起来继续，昼夜不歇。可能他半生倒霉，只在修剑这一件事上天赋异禀，真得了些机缘，又因他拼命，剑术自然突飞猛进。
他回山那日，玄星宗上下热闹非凡。连山门上都挂满了红绸，他随手拉住一个小弟子询问，小弟子并不认识面前这个容颜俊秀的陌生男人，只满面笑意地告诉他，“我们少掌门今日便要定亲了，与她定亲的是隔壁山上长老的亲子，这是一桩绝好的亲事呢。怎么，前辈，您不是来祝喜的吗？”
墨雪近乎被这句话中的信息击溃了，他看向自己，临行前他随意选了一身红衬黑氅的衣服，一看就很魔教中人，好像一只披着狼皮的羊。
于是他笑一笑，说，“是啊，我与你们少掌门有旧，今日特来贺喜。”
他从天而降的时候小师姐正和那不知名的长老之子坐在堂上，他一招剑气劈向正堂，直接从满桌喜气洋洋的红绸之间划过，小师姐今日也穿了一身红，被斩断的红绸落在她头上，像是新嫁娘鲜艳欲滴的红盖头。
那大红绸缎扎的牡丹花零落成一地稀碎，八仙桌上供的美酒果品被他的灵力震得摇晃，雨过天青颜色的越窑酒盏东扭西歪，着正中复打了个旋，方从桌上滚下去。价值连城变成一地湿淋淋的碎瓷，可怜巴巴地等着人收拾，好像当年失魂落魄的墨雪。
阮瑟几乎是于此同时把一旁的人推开，化去墨雪的一部分真气，下一刻将那人甩出五丈远的安全地处，自己提了剑，正对上一张寡淡的脸。
他们分别了多久，墨雪已经记不清了，但她分毫未变。
墨雪又好像看见哪一年，也是面前这个人教他练剑，也是这么意气风发，也是这么威风飒飒。
——那一年他那还是个少年，没什么本事，被人欺负了，还是她冒着罚为他出头。
如今小师姐是把他当成对手了，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寡言少语，人人都可以上来欺负一脚的小玩意儿。
墨雪却并未觉得扬眉吐气，只觉得今日天色暗淡，好花好月不似旧，再不如当年。
墨雪轻篾一笑，“小师姐，你别怕，江湖儿女恩怨分明，我先报恩，还不到报仇的时候。我是来送贺礼的。”
阮瑟只是把剑握得更紧，挑起了眉，并没有说话。
墨雪知道小师姐不相信他，他其实从来都知道，或许小师姐想信，却不能全信。他那早死鬼师叔有句话说的没错，小师姐是个做大事的人。她身上从来都背着一派兴衰，她从来都不只是她自己。
不过墨雪也不那么在乎了，他耸耸肩，拿出了自己的贺礼。那不过是一本残页，蛀了虫，和所有的旧书一样，每页也许还夹着几只蚊子的干尸和偶尔的血迹，也许是夏天有谁拿这书拍死蚊子留下的遗迹。
墨雪却看见在座所有人眼睛都放了光，他早有预料，适时便道：“在下不才，在外游历时偶然得此神书，传书给我的那位前辈道此书上记载了天下第一的剑术。可惜在下天赋有限，练不得这传说中天下第一的剑。听闻小师姐即将喜结良缘，特来献宝。想来师姐天赋卓绝，定不会使天下第一的名声蒙尘，也全了情分，不枉我们师姐弟一场。”
他把残页向阮瑟一掷，在座之人蠢蠢欲动，可惜碍于墨雪威压，加上阮瑟动作够快，那残页还是稳稳当当落在了她手上。
阮瑟说，“你变了。”
墨雪还是笑，“我的小师姐，人总是要变的。一个人用同一副面孔活一辈子，你不觉得太无趣吗？”
阮瑟噎了一下，说，“当年那件事，至今未找到证据......只是我想了想，也许真的不是你。”
她顿了顿，接道，“师弟......我知道你一向是个乖觉的，那么笨，谁都来欺负你，我想你做不出那种事。”
墨雪眨了眨眼，“师姐，你以前从不会这么说话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阮瑟看着他，仿佛很多年前那个少年，穿云破雾而来，目光依然清澈。
“我是想说，如果真的不是你，就回来吧，回头是岸……若你回来，师门上下自会重查旧案，还你一个清白。”
墨雪忽然有些想笑，他清楚，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再相似也不是当年，是隔空探不取的镜花水月。
他说，“我又不信佛，没有苦海要渡，回头也没有岸。我没有什么清白，当年是不是我，不再重要了。”他向他的师姐一抱拳，喜怒不形于色，“小师姐，来日方长，今日师弟就先告辞了。”
他从天而降，凭空而去，满座衣冠，竟没一个拦得住他的。
阮瑟看着那一点很快也不见了的影子，松了剑，忽然有些怅惘。
她终于是把那句“我想你了”咽了回去。她其实也明白，就算是清白，时过经年发酵变质了的清白，也没什么人稀罕了。
......
墨雪回去先养了几个月的伤。用猛药催的功力装了一次绝世高人，实际上他的剑术远不如展现的高，到底是要用伤病来还的。毕竟他年岁太轻，就算再怎么天才，也不可能一人击败泱泱众人。
他躺在床上时有些想笑，他想，勤练剑术真是远不如苦学人心有用，譬如当日的师叔，也譬如现在的自己，自己顶多耍点心机，用那本传说中的剑术秘籍搅搅江湖风云，就能让大家都别想太平。
他也不算骗人，那剑诀还真不算是假的，他自己早已上手，背了个滚瓜烂熟。只不过给出去的又被他撕了几页罢了，练过去可能容易走火入魔。
他总不能真让人白捡便宜。
不出他所料，那场婚宴后，他曾经的师门变成了众所矢的，三天两头大小事端不断，过得很不太平。
整个修真界都想要那本不知真假的剑诀，小师姐自然是谁也不给，包括她的未婚夫婿。
墨雪真正成为一个高手是又三年后，那会儿他白手起家，一手创立了一个小门派，就在玄星宗不远。
——严格来说，其实连小门派也算不上，顶多算个收养问题儿童的小弱病残聚集地。
他带着一群小废物种田养花，教他们练练剑。偶尔兴头来了，飞得高些，自云层之巅偷偷看看他曾经的宗门，虽然看不见他想看的那个人，倒也也乐的安静。谁知道因为他的臭名声，加上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由那些看不顺眼他的门派打头，硬生生扯了面魔教头子的旗子给他。
墨雪不以为意，左右总不能因为别人叫他魔头，他就真的去入魔了吧？
除了身边多了一群小孩，墨雪好像又过上了很多年前的日子，日复一日地修炼他的剑术，他有时练着练着剑便会出神，不知自己到底是为何而练剑，可不练他又实在没什么事情可做。
偶尔地偶尔，他会想到阮瑟。他有些自嘲地想，不知小师姐如今是否会后悔，后悔当年待他好。
他用了十年来变成另外一个人，十年来变成了一个疯子，练四个时辰，睡两刻钟，起来继续，昼夜不歇。可能他半生倒霉，只在修剑这一件事上天赋异禀，真得了些机缘，又因他拼命，剑术自然突飞猛进。
他回山那日，玄星宗上下热闹非凡。连山门上都挂满了红绸，他随手拉住一个小弟子询问，小弟子并不认识面前这个容颜俊秀的陌生男人，只满面笑意地告诉他，“我们少掌门今日便要定亲了，与她定亲的是隔壁山上长老的亲子，这是一桩绝好的亲事呢。怎么，前辈，您不是来祝喜的吗？”
墨雪近乎被这句话中的信息击溃了，他看向自己，临行前他随意选了一身红衬黑氅的衣服，一看就很魔教中人，好像一只披着狼皮的羊。
于是他笑一笑，说，“是啊，我与你们少掌门有旧，今日特来贺喜。”
他从天而降的时候小师姐正和那不知名的长老之子坐在堂上，他一招剑气劈向正堂，直接从满桌喜气洋洋的红绸之间划过，小师姐今日也穿了一身红，被斩断的红绸落在她头上，像是新嫁娘鲜艳欲滴的红盖头。
那大红绸缎扎的牡丹花零落成一地稀碎，八仙桌上供的美酒果品被他的灵力震得摇晃，雨过天青颜色的越窑酒盏东扭西歪，着正中复打了个旋，方从桌上滚下去。价值连城变成一地湿淋淋的碎瓷，可怜巴巴地等着人收拾，好像当年失魂落魄的墨雪。
阮瑟几乎是于此同时把一旁的人推开，化去墨雪的一部分真气，下一刻将那人甩出五丈远的安全地处，自己提了剑，正对上一张寡淡的脸。
他们分别了多久，墨雪已经记不清了，但她分毫未变。
墨雪又好像看见哪一年，也是面前这个人教他练剑，也是这么意气风发，也是这么威风飒飒。
——那一年他那还是个少年，没什么本事，被人欺负了，还是她冒着罚为他出头。
如今小师姐是把他当成对手了，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寡言少语，人人都可以上来欺负一脚的小玩意儿。
墨雪却并未觉得扬眉吐气，只觉得今日天色暗淡，好花好月不似旧，再不如当年。
墨雪轻篾一笑，“小师姐，你别怕，江湖儿女恩怨分明，我先报恩，还不到报仇的时候。我是来送贺礼的。”
阮瑟只是把剑握得更紧，挑起了眉，并没有说话。
墨雪知道小师姐不相信他，他其实从来都知道，或许小师姐想信，却不能全信。他那早死鬼师叔有句话说的没错，小师姐是个做大事的人。她身上从来都背着一派兴衰，她从来都不只是她自己。
不过墨雪也不那么在乎了，他耸耸肩，拿出了自己的贺礼。那不过是一本残页，蛀了虫，和所有的旧书一样，每页也许还夹着几只蚊子的干尸和偶尔的血迹，也许是夏天有谁拿这书拍死蚊子留下的遗迹。
墨雪却看见在座所有人眼睛都放了光，他早有预料，适时便道：“在下不才，在外游历时偶然得此神书，传书给我的那位前辈道此书上记载了天下第一的剑术。可惜在下天赋有限，练不得这传说中天下第一的剑。听闻小师姐即将喜结良缘，特来献宝。想来师姐天赋卓绝，定不会使天下第一的名声蒙尘，也全了情分，不枉我们师姐弟一场。”
他把残页向阮瑟一掷，在座之人蠢蠢欲动，可惜碍于墨雪威压，加上阮瑟动作够快，那残页还是稳稳当当落在了她手上。
阮瑟说，“你变了。”
墨雪还是笑，“我的小师姐，人总是要变的。一个人用同一副面孔活一辈子，你不觉得太无趣吗？”
阮瑟噎了一下，说，“当年那件事，至今未找到证据......只是我想了想，也许真的不是你。”
她顿了顿，接道，“师弟......我知道你一向是个乖觉的，那么笨，谁都来欺负你，我想你做不出那种事。”
墨雪眨了眨眼，“师姐，你以前从不会这么说话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阮瑟看着他，仿佛很多年前那个少年，穿云破雾而来，目光依然清澈。
“我是想说，如果真的不是你，就回来吧，回头是岸……若你回来，师门上下自会重查旧案，还你一个清白。”
墨雪忽然有些想笑，他清楚，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再相似也不是当年，是隔空探不取的镜花水月。
他说，“我又不信佛，没有苦海要渡，回头也没有岸。我没有什么清白，当年是不是我，不再重要了。”他向他的师姐一抱拳，喜怒不形于色，“小师姐，来日方长，今日师弟就先告辞了。”
他从天而降，凭空而去，满座衣冠，竟没一个拦得住他的。
阮瑟看着那一点很快也不见了的影子，松了剑，忽然有些怅惘。
她终于是把那句“我想你了”咽了回去。她其实也明白，就算是清白，时过经年发酵变质了的清白，也没什么人稀罕了。
......
墨雪回去先养了几个月的伤。用猛药催的功力装了一次绝世高人，实际上他的剑术远不如展现的高，到底是要用伤病来还的。毕竟他年岁太轻，就算再怎么天才，也不可能一人击败泱泱众人。
他躺在床上时有些想笑，他想，勤练剑术真是远不如苦学人心有用，譬如当日的师叔，也譬如现在的自己，自己顶多耍点心机，用那本传说中的剑术秘籍搅搅江湖风云，就能让大家都别想太平。
他也不算骗人，那剑诀还真不算是假的，他自己早已上手，背了个滚瓜烂熟。只不过给出去的又被他撕了几页罢了，练过去可能容易走火入魔。
他总不能真让人白捡便宜。
不出他所料，那场婚宴后，他曾经的师门变成了众所矢的，三天两头大小事端不断，过得很不太平。
整个修真界都想要那本不知真假的剑诀，小师姐自然是谁也不给，包括她的未婚夫婿。
墨雪真正成为一个高手是又三年后，那会儿他白手起家，一手创立了一个小门派，就在玄星宗不远。
——严格来说，其实连小门派也算不上，顶多算个收养问题儿童的小弱病残聚集地。
他带着一群小废物种田养花，教他们练练剑。偶尔兴头来了，飞得高些，自云层之巅偷偷看看他曾经的宗门，虽然看不见他想看的那个人，倒也也乐的安静。谁知道因为他的臭名声，加上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由那些看不顺眼他的门派打头，硬生生扯了面魔教头子的旗子给他。
墨雪不以为意，左右总不能因为别人叫他魔头，他就真的去入魔了吧？
除了身边多了一群小孩，墨雪好像又过上了很多年前的日子，日复一日地修炼他的剑术，他有时练着练着剑便会出神，不知自己到底是为何而练剑，可不练他又实在没什么事情可做。
偶尔地偶尔，他会想到阮瑟。他有些自嘲地想，不知小师姐如今是否会后悔，后悔当年待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