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墨雪的计划里是没有自找麻烦这一桩的,可不去找麻烦,麻烦自来找他。

    不知道流言从哪里开始的,说当年他给出去的剑诀并非真品,真品还是在他手里。

    仙门众人对付他可比对付玄星宗爽利得多。于是他那小小的养老门派的魔教名声日益壮大,很快地,仙门正派群起而攻之,迅速集结了一支义军,于九月秋围困他的山头。

    那几日墨雪好死不死恰恰闭关,待他出关,还特地挖出来他去年酿的梅子酒,要给满山的馋嘴小孩们挨个分一点。

    可他拎着酒看见的只是满山的残尸,血液已经凝固,在秋风中板结着落叶,黑色的粘稠显得很脏。

    仙门正派已经走光了,看来没搜到想要的东西。

    墨雪呆呆地看着他种地养花喝茶哄小孩的山头,魔教教主看着一地的残尸。都不过是些孩子,最大的不过二十出头,最小的才十一岁,营养不良,刚到他的腰。他们是他在乞丐堆里,人贩手上,街头角落搜罗来的小杂鱼。

    他有些疲倦地想,他这辈子,或许是真的天煞孤星的命,自己想要对周遭释放一点善意,不料天命的道行太深力量太强,谁沾了他,都是一条死路。

    ......

    墨雪真的成了个魔教教主,建了个门派,在鸟不拉屎的南疆占了块风水宝地。

    大概名声在前,慕名而来投奔他的亡命之徒并不少。随着墨雪手上的人命越来越多,他手下的亡命之徒也越来越多,到后来颇具规模。

    墨雪挑了个良辰吉日,从一堆写着宗名的纸条中随手抽了一张,正好抽中当年剿灭的其中一派。

    月黑风高的夜里,墨雪领着一群疯子悄摸着爬上了山,灭了个门,顺手把宗主和他手下几个长老放干了血,吊成腊肉,就挂在城门上风干。

    墨雪和他的亡命之徒们愉悦地鸠占鹊巢,直接入住,大手一挥,原本的山名磨去,新匾高悬。

    一不做二不休,新门派简洁明了,就叫魔教。

    翌日天明,城门上摇摇欲坠的尸体被发现,墨雪带领魔教卷土重来的消息风卷残云扫遍整个修真界。

    这回义军倒没有来了,都龟缩各家,遥望风向。

    墨雪大半夜歪在教主宝座上听手下念情报,有一条是阮瑟的。一个亡命天涯之前路子很广的手下说,玄星宗少掌门大婚将及,与那未婚夫婿并不和睦。那男人似乎想要剑诀做陪嫁,而阮瑟并不愿意。

    墨雪笑了笑,瞥了他一眼道,“这等消息,与本尊何干?”

    手下摸不着头脑,只能连连称是,点头哈腰地陪着笑退出去了。

    过了几日,墨雪在某个大半夜里偷偷爬上了旧师门,推开他自己的房间,里面居然没有新人入住,已经满屋尘灰。

    以前小师姐在隔壁的院落倒是有动静,他不过扫了几眼故居的功夫,好像有人从隔壁掠了出来。墨雪不想暴露自己曾经来过,也不想在自己的故居中杀人,慌忙中手一掐诀,起势欲走,却已经跟人打了个照面。

    他与那人面面相觑,颇有些尴尬,是小师姐。

    墨雪既露了脸,也不再跑,干脆笑了起来,作了一揖,“小师姐,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阮瑟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张嘴欲唤师弟,却最终顿了顿,换了个称呼,“你近来可好?”

    墨雪懒洋洋地答:“好得很,多谢师姐关怀。你不是该在你那未婚夫婿那里筹办婚事吗?怎么又回来了?”

    他凑前两步,换上了一副吊儿郎当的笑,“还是说,小师姐其实根本瞧不上那长老之子,实际的心悦之人是我?”

    阮瑟皱了皱眉,却并不搭理他的刻意调笑,只道,“别急着走,我不会喊人的,既然来了,便好好叙叙,等聊完你再走,我不拦你。”

    墨雪想,你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是不是我现在走你就喊人了?他倒也不怕脱不了身,他对自己如今的本事还是有几分把握。只是他实在不想把这事闹大,便再次笑了笑,“师姐,有话请讲。”

    阮瑟问,“我听人说,魔教将一派灭了门,真是是你做的?是你手下之人所做,还是你?”

    墨雪打断了她,供认不讳:“小师姐,你不必为我找借口。不错,正是我。”

    “可你不是这种人。”

    墨雪嗤地一笑,“我现在是了。”

    “为什么?”

    “小师姐,”墨雪好奇地接到,“如今修仙界人人都道我是魔头,我名声都担了,怎么还不能有点魔头的样子了?”

    他又说,“就好比人人都说你是正派之首,哪怕你并不是,哪怕你不信他们说的话,你还能真的不做个大侠,和我这等魔头同流合污吗?小师姐,你这话亏不亏心呐?”

    阮瑟噎住了,言语却更加温和:“你这些年,倒是牙尖嘴利了不少,和小时候不像了,确实是长大了。”

    “可不是嘛。闲话不多说了,小师姐,奉劝一句,你那未婚夫婿不是什么好人。我留给你的宝贝,你可要看好了。”墨雪冷笑一声,“走了,后会有期。”

    ......

    墨雪没成想到,他这警告不过说了一个月,那与阮瑟定了亲的男人就死了。

    那男人死在一个客栈里,脑袋和身子分了家。

    ——人还躺在床上,脑袋却滚在地上,五官被踢得惨不忍睹,显然是被凶手恨极。据客栈掌柜所说,此人是与魔教教主前来议事,他不敢不敢接待。

    墨雪听了觉得自个儿冤地甚至可以说有些好笑——天地良心,事发当晚他正寻了个无人地洞天练剑,挥汗如雨,压根没出去过。

    无奈莫说自己是人证物证俱无,哪怕他有,旁人也不会信。而对面人证物证俱全,还有片黑色的面料遗落在案发现场,正是他常穿的那一件。

    他无头苍蝇似的乱窜这么多年,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原地。

    他曾经的师叔要他平白担个欺师灭祖的罪过,而如今修仙界谣言四起,所有人都说他对同门师姐心怀邪念,因爱生妒,故而设下奸计,宰了一只苦命鸳鸯。

    于是魔头的罪名又加了一条,又被人扒出他父亲当年也是屠了人家满门,本应父债子还,杀了小魔头偿命,无奈玄星宗上任宗主是个老好人,将他收入门下。他们说他穷凶恶极,毫无人性,简直天理不容,说上任宗主是个糊涂鬼,养虎为患,最终害了自己。

    讨伐他的义军又来了,上一次没师姐,这一次有了。

    他不知道师姐到底想不想来,或许她不想,可事及师父清誉,她不得不来,就像很多年前一样,来或不来,信或不信,从来由不得她。

    然而这一次魔教也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娃娃兵,都是些穷凶恶极的亡命之徒,谁也讨不着好。

    临战前他得见阮瑟一面,大约算是个不成气候的谈判。

    阮瑟看起来疲惫至极,她不像是很多年前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女了,她开门见山,“你不应该杀了他,你不应该任着性子去做事。”

    “小师姐,你我早就已经不是同门了,你倒是负责,还想将我教回正途。”他看着她,忽然问出一句,“可你怎么不问问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对你心怀邪念呢?”

    阮瑟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抬起手,似乎还想摸摸他的头,却察觉到于他们今日的身份而言,这个动作实在是不妥,到底放下了手。

    “那不重要了。”她说,“你那时年岁太小,倘若真的有,也是我未曾对你察觉引导,是我之过。”

    他看向阮瑟的眼睛,她容颜不变,可那双眼睛却已经老了,他问出了一句很多年前不曾得到回答的话,毫无新意,他问,“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小师姐,我说不是我,你相信吗?”

    阮瑟也看向他,她的嘴唇张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未等她说出口,无数正道魔道便已经冲进了门。

    她拔出了剑,墨雪也拔出了剑,他知道自己等不到那个答案了。这场战争起于荒唐,结局谁都没有赢。死伤惨重的永远是手下人,剩下诸位大人各自回家,暂时约定老死不相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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