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宁依着王府的礼数,对锦娘行了礼坐到她的旁边。

    “今日我请你来我院里一叙,为的是答谢你的回赠之礼,”锦娘指了指桌上那只还在冒着热气的烤鸡。

    原来今日一早锦娘送了不少蜀锦长裙到樱宁府上,但是樱宁都退了回来,还回赠了一只麻不怕师傅的烤鸡。

    坐在锦娘旁边,头一次与她这么近的距离,樱宁闻见了锦娘身上淡淡的花草香味,只觉得坐近了看她的眼角眉梢更显精致,但总觉得她好像没有睡好似的,带着缱绻的倦意。

    “昨夜睡得有点晚,”锦娘似乎从樱宁的眼中读出了她的疑问,红着脸微微打个哈欠说道。

    “年画娃娃,快来尝尝这道小菜,你们府里的大厨师傅未必能做的出,”说罢亲自给樱宁夹了几片红红的笋片。

    看着樱宁第一口菜就吃得眼冒泪水,鼻流鼻涕,锦娘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看把这年画娃娃给呛得哟,快快递上一碗牛乳过来。”锦娘伸出手轻轻帮樱宁拍拍背,对秀云吩咐道。

    “不,不必了,”樱宁伸手擦擦眼角的眼泪摆手阻止道。

    “我再尝尝,”樱宁又在夹起一片笋片问道:“锦娘娘,这是什么味道?”

    说罢,樱宁就把笋片再次放进嘴里。

    “这是西域的一味香料,听说是从很远的地方漂洋过海,才到西域。我们绣庄里的伙计送织锦到西域各国的时候,带回来的,”锦娘答道。

    “吃在嘴里只觉得舌头和喉咙都疼,可是吃了又想接着吃,越吃又越疼!”樱宁忍不住已经连吃了四五片笋片。

    锦娘递给樱宁一个精美的漆盒,里面全是这种红色的香料。

    “年画娃娃,这香料数量极少,只因我喜欢,绣庄的伙计才每年带回来一点,看你喜欢,我也送你一盒吧,”锦娘温和地说道。

    话音刚落,就听得花厅外一阵嘈杂的喧闹声,数人在花厅外的院子内吵了起来。守门的小丫头急忙忙跑了进来:“启禀锦娘娘,方嬷嬷带了七八个人来,与宋嬷嬷吵了起来!现在她们要把宋嬷嬷绑去水牢。”

    “什么?!”锦娘急忙扔下筷子,快步走了出去。

    又是一场热闹可看,樱宁放下漆盒就跟了出去。

    ——

    “有种你们就把我绑去水牢!我呸!我呸!”宋嬷嬷已经被五花大绑捆在了院子内,可是嘴里还是毫不让步地浑骂着。

    “嬷嬷,你先歇口气再骂,”锦娘走上前去安抚宋嬷嬷道:“方嬷嬷,你们为何清早来绑我们西子苑的人?”

    来者正是王妃院里的得力干将方嬷嬷,这方嬷嬷骂起人来也是不停歇的主。

    “我等奉命来西子苑问侧妃锦娘你三问,却不料遇到这疯魔了一般的宋太婆,对我等指着鼻子怒骂,不知是不是被疯狗咬了得了癔症,只得先关进水牢一探究竟,”方嬷嬷抬着下巴,颇为挑衅地看着锦娘说道。

    “既然是来找我问三问,那就请先放了宋嬷嬷,她年纪大了,可受不住这五花大绑之苦,”锦娘对秀云使个眼色。后者早已带着五六个仆妇拿着棒子工具侯在一旁,见锦娘发话,冲上前去,不顾方嬷嬷带来的人的阻拦,推搡之间就把王妃院里的人赶至一边,救出了宋嬷嬷。

    “好,锦娘,既然人已放,就请你来答这三问,”方嬷嬷见西子苑的人如此强硬有力,就坡下驴换了个松活的语气。

    “请讲,”锦娘颇为平静地答道。

    “第一问,锦娘你可知昨日是什么日子?”方嬷嬷忽然朗声问道。

    “昨日是初一,”锦娘平静地答道。

    “好,很好!”方嬷嬷将手背在身后,抬头挺胸绕着锦娘问道:“你可知这初一的侍寝规矩?”

    “初一与十五,皆是王爷与王妃成双入对的日子,”锦娘未做迟疑地答道。

    “好,侍妾侧室胆敢在初一十五勾引王爷留宿,按王府规矩,该受何等处罚?”方嬷嬷提高音量,仿佛是想让在院外围观的王府众人都听到。

    “违例者,受鞭刑,”锦娘平静地叙述道。

    “很好,看来你还是明白做小的道理,无论你们是侧妃还是妾室,都只能认当家主母为尊。什么叫妾?妾通买卖!侧妃也是妾!最多算个贵妾!正室可以随意打骂,甚至是买卖!你胆敢在初一勾引王爷留宿,就是坏了王府规矩!王妃仁德,本可治你个僭越之罪,立刻发卖出去,且看你平日里还算本分,就赏你个鞭刑,以儆效尤!”这方嬷嬷噼里啪啦地像是炸豆子一般大声斥责道。

    “我呸!你们少来那里猪鼻子插大葱,臭猴子穿衣服,装得人模狗样地满地撒尿!”方嬷嬷话音刚落,才被众人解救出来的宋嬷嬷又冲了出去,双手叉腰指着方嬷嬷的鼻子大骂道。

    “你回去问问你们王爷,哪次不是他软话相劝,求于我们娘娘,谁稀罕你们!谁敢动我们娘娘,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拉他一起见阎王!”

    “你们看看,果然是疯魔了!我等是代表王妃娘娘而来,你在这里撒泼就是对蜀王妃不敬!来人,拉去水牢关上,等候王妃娘娘发落!”

    “呸!哪个怕你们的水牢,就是现在去十八层地狱我都不怕!”宋嬷嬷站在那里怒目圆睁,似乎是打算与这方嬷嬷一伙人同归于尽:“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你们哪个敢动我们锦娘娘!”

    “还有我!谁敢动锦娘娘,我变成厉鬼都不会放过他们!”秀云手执一根大棒,立于锦娘之前,有些决绝地说道。

    “还有我们!”西子苑的其他仆妇丫鬟都各自手执棍棒,站在锦娘面前。

    “锦娘娘从出生起就是我照管到现在,你们休想碰她一下!”宋嬷嬷见其他人也站了出来,颇为欣慰,对着方嬷嬷一伙的心底更有底气了一些。

    “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欠了锦娘娘天大的恩情,现在我们拼了这条命就算报恩了!”秀云眼中带泪坚定地说道。

    没有想到西子苑的人反应这么大,区区一个鞭刑就让他们要拼命了,这是方嬷嬷始料未及的。

    “呵呵,我当是一群村妇进了王府,也学会了点规矩,结果还是这么粗蛮无知!”方嬷嬷冷笑道:“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王府的规矩!来人!把她们通通抓起来,全部都关进水牢!”

    “是!”一阵洪亮的声音自院外响起,数十个王府侍卫把西子苑团团围住,只要一声令下就可进院抓人。

    “慢着......”锦娘忽然发话:“是不是我受了鞭刑你们即刻就会离开?”

    “娘娘!”宋嬷嬷气得大喝一声:“你莫要说话,我们一定护你周全!”

    “宋嬷嬷,看你眼睛都急红了,”锦娘走上来替宋嬷嬷整理了一下鬓边散乱的头发,温和地说道:“像你说的一样,我自打生下来,就是你在看护,你像我的娘亲一样护着我。你看你,现在白头发也有了,换我来护着你了。”

    “娘娘!宋嬷嬷不行了,还有我们啊!”秀云急得都快哭了。

    “你看你,又不是小孩子,哭了多幼稚。”锦娘娘转过身看着秀云说道:“我当日救你,只当你是个苦命的人。你这些年陪着我,在这王府里一起哭一起笑,如同我的姐妹一般。小事你替我办,大事我还是会帮你担着。”

    “你们都一样,哪一个不是苦命的人,已经在这牢笼一般的王府了,何必再去什么水牢受苦,苦还没有受够吗?”锦娘眼角留下一滴眼泪,看着她们说道。

    “今日就让我一人受点苦,免你们众人的苦楚吧,”锦娘娘说这段话的时候,仿佛真的有神光护体一般。

    “锦娘,还是你识相!”方嬷嬷怕再生枝节,对着身后的仆妇说道:“把她捆起来,行刑!”

    “不用了!”锦娘伸手推开前来抓她的仆妇的手。

    “娘娘!”

    “娘娘!不要啊!”

    ......

    西子苑众人一片哀嚎!

    “你们都退下!”锦娘颇为严厉地呵斥道。

    “快!行刑!”方嬷嬷怕夜长梦多,再生出什么枝节来,赶紧对行刑的余大娘使眼色,催促她赶紧行刑。

    “是......”余大娘有些迟疑地应答道。

    手上挽起鞭子,余大娘还不住地嘀咕起来:“可是,可是她是锦娘娘啊......”

    “余大娘,别忘了王妃娘娘派你来干什么了!”方嬷嬷狠狠瞪了她一样,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余大娘是在王府里专门负责对侍妾丫鬟仆妇责打行刑的妇人,生得虎背熊腰,满脸横肉,一双手如沙包般大小。传言余大娘在守寡之前,是和丈夫一起跑江湖吃饭的。在王府多年,被人送了个余阎王的诨名,一众丫鬟仆妇对她都是唯恐避之不及。

    “啪!”一声划破天空的巨响,第一鞭子狠狠地打在了锦娘背上。

    “啊!啊!”西子苑众人呜呜开始哭泣起来。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见血了!”

    众人哭得更是悲戚到无法自已。

    啪啪啪!

    不待樱宁回过神来,锦娘已经被连抽数鞭。宋嬷嬷被秀云死死拖住,前者哭吼得已经快声嘶力竭,她想要冲上去护住锦娘。

    “许小姐!快来帮我一把!”秀云通红着眼睛对樱宁大喊道。

    樱宁只得冲上去,学着秀云死死抱住宋嬷嬷。

    锦娘被连打数鞭,背上早已有数条醒目的血痕,可是她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紧紧握着拳头一声不吭,额头却已布满豆大的汗珠。

    “你们都是死人啊!你们手里的棒子石头拿来干啥子!”宋嬷嬷愤怒地对着西子苑的众人怒吼道:“去!把这个打伤锦娘娘的人打死!”

    吼罢转过头来对着秀云就一个耳光,秀云吃痛捂住了脸,宋嬷嬷双手自由接着一个手拐用劲,一个啷当就把樱宁掀翻在地。

    “哎呦!”樱宁屁股着地仰面摔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宋嬷嬷上去就揪下了余大娘的一把头发!

    余大娘吃痛回头,就看见了宋嬷嬷浸了血一般的双眼,正恶狠狠地看着她。

    活阎王余大娘也被惊吓得一个趔趄,再看后面的西子苑众人,手持棍棒面露杀气向她逼近。

    余大娘手中鞭子一松,转过身对着锦娘就扑通一声跪下:“锦娘娘,您饶了小的吧!锦娘娘,求求您了!”

    “你们是要造反啊!”方嬷嬷见此情景也心虚害怕了,可是嘴上还在嘴硬:“老余,你接着打!她们不敢动你!”

    “方嬷嬷,这可是锦娘娘啊!锦娘娘啊!”余大娘不住地对锦娘磕头认错。

    “放她们走......”锦娘留下这句话就晕了过去。

    “锦娘娘!呜呜呜!”西子苑众人大惊失色地争先恐后地抱着锦娘回了卧房,也顾不得这方嬷嬷一干人等。

    “走!赶紧走!”一个头脑清醒的老妈子扯了扯方嬷嬷的衣袖,低声催促道。

    樱宁见方嬷嬷众人急急慌慌地往外走去,西子苑众人跑去守在锦娘卧房外,哭得声嘶力竭,如丧考妣。

    一时间,偌大的院子只剩下樱宁一人。樱宁拍拍屁股上的灰,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

    樱宁一回到府中,就扭着郝嬷嬷讨要金疮药。

    “小姐!您哪里受伤了吗?”郝嬷嬷惊得连忙拉着樱宁手臂查看伤情。

    “不是!”樱宁着急地把刚刚在西子苑内的所见所闻告诉了郝嬷嬷。

    “嬷嬷,你说锦娘娘为什么要嫁进王府做妾,受他们这般折辱啊!”樱宁气愤地说道。

    “唉,小姐,你哪里知道当年锦娘娘是在何种情形之下嫁入王府的......”郝嬷嬷叹口气,把许府内最好的金疮药包了一大包递给了樱宁。

    ——

    当年,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锦娘,怎么也想不到,她有一天会受这般折辱。

    “宋嬷嬷,蜀王府这一招简直就是拿一把刀插在我的心窝上!”锦娘看着跪在锦娘娘庙外痛哭祈祷的桑农们气愤地说道。

    “娘娘,这蜀王府简直是卑鄙无耻!想出这种法子来逼您!”宋嬷嬷气愤地一把撕下贴在锦娘娘庙外的采桑令告示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蜀王府为了逼锦娘答应嫁入王府为妾,颁布了采桑令:采桑叶要交税款。

    轻飘飘几个字就让众桑农为了采桑叶大打出手,甚至升级为械斗。许多桑农为了筹备采桑税款,债台高筑,家破人亡。

    锦娘娘为了帮桑农们筹备税款,不惜把府里积攒了几代人的织锦珍品都拿去变卖了。饶是这样,面对每日增加的税款,锦娘府里也独木难撑,日渐困难起来。

    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锦娘娘派人上告京城也无门。桑农们也已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锦娘终于撑不住,答应嫁入蜀王府为妾。

    锦娘出嫁那日,送嫁的队伍敲打着欢喜的乐曲从路上经过。桑农们站在路的两旁送锦娘出嫁,嘤嘤切切的哭声险些要盖住了送亲的乐曲。

    十里送嫁路,十里泪断肠。

    锦娘这一走,桑农们的精神支柱也跟着被人撤走了。

    ——

    锦娘被施鞭刑,心里有气,对蜀王避而不见。蜀王无法,也不能去找王妃理论,只得去药房查看。

    刚一进门,就看见府里崔郎中手拿一药包,往一个正在熬煮的药罐里加药。

    察觉有人进来,崔郎中连忙抬起头来,瞪大眼睛一看,竟然是王爷亲临。还未行礼,就连忙把药包往身后藏。

    蜀王一进门就见这崔郎中神色慌张,眼神躲闪地藏药包,就知他心中有鬼。

    “崔郎中,你手里是什么?”蜀王平静地问道。

    “禀告王爷,这只是普通的草药,”崔郎中连忙跪下,心虚地说道,反而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说!这是什么!”蜀王皱紧眉头,想证实心中的猜想。

    “禀......禀......告王爷,这......这是......麝......香,”崔郎中结结巴巴的说道,说罢就如筛糠一般跪下。

    “说!谁派你干的!”崔郎中话还未说完,就被蜀王一脚踢在心窝上。

    “无......人......指使,”崔郎中磕着头求饶。

    “你现在不说,就去水牢里说,”蜀王轻飘飘地抛出这句话,抬脚就准备离去。

    “王爷!”崔郎中听见“水牢”二字,不假思索就叫住了蜀王。

    “禀告王爷,是王妃娘娘,”崔郎中心一横,脱口而出。说罢顿时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

    见蜀王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崔郎中连忙补充道:“小的句句属实,不敢隐瞒王爷!只要王爷您要去锦娘娘房里,王妃娘娘都会让小的想方设法提前加些打胎药进锦娘娘的汤水饭食中,小的每日都矜矜战战地严格照办。不料,不料昨日初一,小的遂偷懒未放药,今日一早来怕出了纰漏,故而铤而走险往锦娘娘的药罐里加麝香。心想着药味浓厚,盖住麝香气味亦非难事。”

    “住嘴!”蜀王突然喝断他:“大胆的奴才,自己心怀不轨,竟然敢牵扯主子!”

    “真的是王妃娘娘!”崔郎中连忙重复道,疑心是蜀王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闭嘴!”蜀王怒不可遏地大声呵斥道:“来人!”蜀王走到门口,对外大喊一声。

    “派人拔去他的舌头,关进水牢!”

    跟着蜀王来看热闹的李贺跌坐在地上,他怀疑刚刚自己听到的一切。母妃?平日里端庄贤淑的母妃,会做这种事?

章节目录

别闹,正经夫妻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诸葛李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诸葛李李并收藏别闹,正经夫妻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