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宁当然不知道老爹此次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危机,只知道老爹居然要在寒冬腊月在外受冻挨饿。正好锦娘顾念樱宁落水着凉,特地派人送来了上好的蜀锦和蚕丝,让樱宁御寒做冬衣用。于是樱宁破天荒地拿起针线,要为老爹做一件御寒的夹袄,以表女儿的潦草孝心。
“小姐,您可停手吧,这夹袄也做得太过潦草了吧,可惜了这么好的蚕丝!”雪梨看着在窗下飞针走线的樱宁发自内心地劝阻道:“还是让郝嬷嬷帮您缝吧,待会儿您掉几根针在夹袄里,还不戳死老爷啊!”
“打嘴!”同在一旁绣着鞋帽的郝嬷嬷伸出手佯装要打雪梨的嘴巴:“寒冬腊月的,什么死不死地瞎说!”
“就是,打嘴!”樱宁头也不抬地赞同道。“我就是绣得再难看,老爹也必定爱如珍宝,逢人就夸这是女儿的孝心,”樱宁自信满满地拿起夹袄在窗下自赏。
雪梨表示不信地瘪瘪嘴。
“郝嬷嬷,你看,我绣得可好?”樱宁颇为自负地试穿着夹袄对郝嬷嬷炫耀道。
“哎呀,小姐,您这针脚也缝得太大了吧?”郝嬷嬷皱着眉头看着飞跑出来的蚕丝说道:“老爷来回动几次,这夹袄非变单衣不可!”
“哈哈,那不正好从冬穿到夏,”雪梨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悄悄自言自语道。
樱宁白了一眼雪梨,用手指抠了抠夹袄线缝:“这有何难,我再加固一遍即可!”
——
老爹终究是背着樱宁的一片孝心,乔装打扮带着三名小厮扮做商客一路向西北而去。
此次的目的地是蜀地边界守将肖荣将军处,沿途就会经过此次粮草被劫的雷公山。
“老爷,前面就是雷公山了,咱们可得小心行事!”小厮沈辛指着前面一座巍峨的高山说道。
老爹放眼望去,这雷公山满山树木郁郁葱葱,偶然间露出点赤红的山石泥土,自山腰处起便云遮雾绕,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你们看,要从这雷公山过,就需得从这一线天似的夹道而出,才能到雷公山山脚,”老爹捻捻胡须感叹道:“任你是千军万马,在此都得一人一马列队而过,倘若是山匪埋伏在两旁的山体之上,以滚石滚木击之,来者岂不被屠杀殆尽。”
“老爷,那之前的运粮队伍会不会就是在这里被截杀殆尽的?”沈辛悄声问道。
“不会,他们是被劫粮草之后,且战且退的时候,困于此,被捕杀殆尽......”老爹闭上眼睛仿佛听见了数月前那场激烈拼杀的嘶吼声,运粮官兵在此咆哮着、怒吼着、不甘地流尽最后一滴血。
“唉!”沈辛遗憾地拍了下大腿:“如此重要的关隘,这肖荣将军为何不提前派兵把守?”
老爹若有所思地捻了捻胡须,并未答话。
走过一线天,就来到了雷公山山脚下,老爹骑马走在前,小厮们各自赶着一辆装满香料的马车跟在后面。整个雷公山寂静无比,只听得鸟儿在林间啾啾鸣叫,忽然一名小厮大喊一声,整个雷公山便开始轰雷作响,仿佛是惹得雷公即刻作法一般。
伴随着滚滚而来的轰鸣声,老爹回头查看,只见一辆马车上赫然被射了一支箭!
山匪来了!
“驾!”老爹扬鞭向前喊道:“快跑!”
三小厮此时哪用老爹多言,早已是铆足劲驾着马车往前冲去。
“驾!驾!”
“驾!”
一阵吵嚷过后,一个滚雷炸开,山间下起了毛毛细雨。
“喔喔......喔......”
“喔喔喔!”
山匪的吆喝声从四面八方滚挟而来,四人惊得恨不能肋下即刻生出翅膀来,飞离此处!
冒雨跑了快半盏茶的功夫,吆喝声减弱,老爹才腾出空来抹了一把脸,擦去脸上说不清的汗水还是雨水。
“老爷,他们好像没有追来!”沈辛庆幸地感叹道。
话音刚落,老爹的马就被绊马索一勒而倒。
沈辛的马车几乎也在同时陷入一个大坑内,马儿登时跪在了坑内站不起来。
后面的两辆马车也被迫停了下来。
摔得一身稀泥的老爹忍着膝盖间传来的疼痛,回头一望,见沈辛满身泥泞地试图帮马儿站起来。
“跑!命要紧!”老爹铆足劲大喊一声,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
三个小厮见老爹都弃马而逃,也跟着弃马而逃。
“哈哈哈!哈哈!”
埋伏在附近的山匪见四人逃得如此狼狈,都纷纷走了出来哈哈嘲笑起来。
一跛一跛地跑了老远,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似乎没有人追来,远远地可以看到十几个山匪正围着三辆装满香料的马车兴奋地哈哈大笑着。
“唉,可惜了我尚好的牛肉了!”老爹回过头来叹口气。
“老爷,您没事吧,”沈辛一脸狼狈地追上前来,伸手搀扶老爹。
“唉,你也摔了一跤吗?”老爹看了看满身泥泞的沈辛叹道。
“刚刚跑着跑着腿肚子突然一软,也跪了下去,”沈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唉,这个时候会功夫就好了,何至于如此狼狈!”老爹感叹道,心想回去一定要快马加鞭地为樱宁寻个师父。
“老爷,他们还会追来吗?”沈辛问道。
“不好说,咱们快走,翻过雷公山再歇息,”老爹心里也没有底。
四人相互搀扶,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来到了一片尤为浓密的密林里。
“此处树木掩映交错,飞鸟走兽一概全无,定是个凶险之地!”老爹环顾四周分析道:“大家快走!”
“走?走到哪去?”一个声音自林中响起:“此处名叫飞魂岭,就是尔等的葬身地!”
说话间,十多名全身黝黑,肌肉遒劲,满脸横肉的山匪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为首的刀疤脸看着老爹背上的包裹,朝地上吐了口痰说道:“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待会儿杀你们的时候,血溅到就不值钱了!”
“拿去吧你!”沈辛脱下背上的包袱,朝刀疤脸奋力一摔,扶着老爹就往密林里跑去。
密林里树木交错,光线昏暗,只听得见啪啪啪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四人跑着跑着就跑散了。
老爹一拐一瘸地跑到一棵大树之下,体力不济,想靠着树干稍微歇口气。
气都还未喘匀,就听见背后咔嚓咔嚓的脚步声跟随而来。
回头一看,好巧不巧竟然是带头的刀疤脸跟随而来!刀疤脸扬起手中的弯刀,正欲朝老爹背上包袱砍来。老爹回头一望,腿下一软,跌坐在树根之上。刀疤脸使全力砍下,一刀未中,砍在树干之上,顿时就把树干砍了个大缺口!
“拿命来!”刀疤脸满脸的横肉都在用劲,奋力一拔,从树干拔出弯刀,即刻准备再度砍下。
老爹已知退无可退,心中一横,闭上眼睛准备受死。
“嗖!”
一声脆响自老爹耳边划过!
“啊!”刀疤脸大叫一声,拔下箭头扔在地上。
“是哪位天兵天将降临,救吾一命啊!”老爹顿时睁开眼睛,心中大喜道。
但见这刀疤脸像拔根刺一般就随手扔了箭柄,老爹心中又是凉了半截。
就在此时,一个黑色的身影自刀疤脸背后闪过,刹那间又消失在密林中。
“你老母!”刀疤脸一摸后背,看着满手的鲜血,气得脱口而出骂到。
谁知那道黑影又一闪而过,消失在树林之中。
“呸!”刀疤脸气愤地朝地上吐了口浓痰,看了一眼呆在原地的老爹,决定先去捉住这个黑影,再来结果了老爹的性命。
“有种你就出来!你老母!”刀疤脸转过身朝着树林黑影消失的地方喊道。
黑影又再次出现在更远的地方,又是一闪而过。刀疤脸骂骂咧咧地追随而去。
老爹会意,这黑影大侠是要引开刀疤脸,好让自己逃命!
老爹右手扶着树干艰难地站起来,却发现左手肩膀处传来胀痛感,试着抬了抬左臂,却发现怎么都抬不起来了。或许是之前逃命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就摔断了手臂,巨大的疼痛反而麻痹了神经,此刻精神稍微放松,才发觉疼痛。
不远处,黑影大侠与这刀疤脸已经打起来了。
黑影大侠身形矫健,手持一把银晃晃的宝剑,招招直指刀疤脸要害。
刀疤脸虽身体健硕,却灵活不够,手持弯刀每砍一下都力量惊人。
老爹行动不便,只得躲到附近的一棵大树背后,歪出个脑袋悄悄观看。
只听得兵器碰撞的金石之声,偶尔还有刀剑相碰的火星四溅,老爹是看得心惊胆战。
二人缠斗良久,不分胜负,只见黑影大侠轻松一跃,跳上了大树的树枝之上,倏忽间就跳跃到另一棵树上。
刀疤脸显然不会轻功,只在树下追着满地跑。
跑着跑着,黑影不见了,刀疤脸正要开始骂娘,只觉得后背一凉,一支剑自后背穿胸而过。
老爹见那刀疤脸低头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就如同一头巨兽一般轰然倒地。
黑影大侠拔出自己的宝剑,朝老爹走来。
光影自树林顶部斑驳洒下,黑影大侠的脸逐渐清晰。只见他手持宝剑,背上背着箭簇良弓,眼神坚毅果敢。老爹揉揉自己的眼睛,再仔细看了看,救命恩人竟然是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
少年走到老爹面前,看了他的手臂一眼,伸手替老爹捏了捏肩头,不待老爹回神,便咔地一声替老爹安好了脱臼的手臂。
老爹不由得“啊!”地大叫一声。
“老爷!”远处沈辛听得叫声,急急忙忙往这边跑来。
沈辛不知道的是,他跑过来顺便还带来了两个山匪。
“老爷,您没事吧!”沈辛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就见一位少年公子提剑走来,与他擦肩而过。
“没事,没事!”老爹敷衍地拍拍他的肩膀,就侧过头去看那位少年公子,嘴里不停地念叨道:“多亏了这位小友,救老夫于危难之中!哎呀,快看,这小友真是功夫了得,眨眼间又杀了两个山匪!”
“老爷!”
“老爷!”
不一会儿跑散的四人又聚在了一起。
“你我四人想不到还能再聚......”老爹扶着沈辛的手臂感叹道,一时间百感交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老爷,多亏了这几位壮士把追我们的土匪杀得杀,赶得赶,我们才得以获救!”小厮指着身旁的三位壮士感激道。
老爹感激地点点头,看来这位黑影大侠和另外三位壮士是一同来的。多亏四人出手相救,要不然他们主仆四人今日休矣。
“四位壮士,请问你们是隶属哪位将军麾下?”老爹上前对四人拱了拱手,单刀直入地问道:“难道是肖荣将军麾下?”
四人中队长模样的男子闻言先是一愣,忽然抽出佩刀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们何时说过我们是军士?你们和肖荣这厮有什么关系?!”
“壮士莫要误会,”老爹连忙解释道:“你们四人救我们主仆四人,实乃大恩大德。只是老夫观你们穿着一样颜色的服饰,梳着相同的发髻,甚至行走坐卧都同步,故而猜测壮士们乃军士是也。”
“你胡说!我们出门的时候明明穿的是便装!”队长气呼呼地反驳道,说罢就看了看其余三人,顿时就傻了眼。
“你们怎么都穿的一样的衣服出门?”队长看着一样身着黑衣的其余三人问道。
“头儿,出门的时候太急,再说了,我们除了这身衣服,也没有别的衣服了,”其中一人回禀道:“寒冬腊月的,肚子都要吃不饱了,有上顿没下顿的,谁还顾着衣服穿得一不一样,有衣服穿就不错了!”
“就你话最多!”队长呵斥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肖荣这厮的?”队长转过头来对老爹厉声问道。
老爹见状,只好亮明身份。拿出了知府随身所带的印鉴。
“原来是许知府,许大人,得罪得罪,”队长抱拳道歉道:“在下刘舒安,这几位是我的兄弟,我们得姜浔将军之命来蜀地。”
就是这姜浔将老爹告到了皇帝面前,可是他一个边疆守将为何会派兵到蜀地边界之地来?难道他也派人来查访消失了的军粮?老爹心中疑惑,心下留意,只待随机应变,暗中探问。
问明老爹他们之前在雷公山的遭遇,刘舒安决定和老爹他们一起先到肖荣将军驻地,再从长计议。
八人一齐离开了雷公山,走了好远,再无土匪拦截,想必已经离开了雷公山土匪的势力范围。
可是此时天色已晚,大家逃命奔波了一日,都想歇息一二。幸好此处夜宿之地是一个松林,松果众多,不一会儿众人就搭起了三堆篝火。
老爹坐在篝火旁,观察着不远处独自守着一堆篝火的黑影大侠。此时的黑影大侠,盘腿而坐,手执书券,借着火光,正在认真读书。看他平静而笃定的样子,仿佛不是在这荒山野岭夜读,而是在华室香茗旁领悟真谛。
老爹不由得捻捻胡须,赞许地点点头。
“大人,您是在看落难公子吗,如此入神?”刘舒安拿着一根烤兔腿走了过来,循着老爹的目光看过去,似有几分讥讽地问道。
“落难公子?”老爹接过兔腿,疑惑地问道。
刘舒安不慌不忙地在老爹旁边坐下,朝黑影大侠努了努嘴:“就是他,大伙儿都叫他落难公子。”
老爹来了兴趣,好奇地问道:“为何?他没有名字吗?”
“有啊,他说他叫李青云,可是谁知道是不是真名,”刘舒安朝火堆里扔了个松果,继续道:“您白天也见了,他的功夫了得,懂行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应该是师承名师,基础扎实。他不光会使剑,一手良弓也是百步穿杨。他十三四岁的年纪,就有这样的功夫,要么是出身大户人家要么就是拜师名宿古刹,才能有高人指点,有此成就。”
“可是他从来都对自己的出身家世讳莫如深,平日也不与大家闲谈,一有时间就拿着兵书兵法看个不停,”刘舒安有点不屑地指了指李青云:“就像现在这个样子。您觉得稀奇,我们都是见惯不惊了。”
“大家私底下就叫他落难公子,不知是遭了什么变故,跑来和我们一起从军,”刘舒安摇摇头感叹道:“这样的人,但凡有一点办法,也不至于到我们那里吃苦受罪。我们将军说,就让他先待着,若他受得住这份苦,日后说不定还是个将才之选。”
听到此处,老爹捻着胡须看向李青云,赞许地点点头。
待那刘舒安离开,沈辛凑了过来,悄悄说道:“老爷,这位公子样貌俊秀,功夫厉害,看这样子,还爱读书,定是个有学问的人。您从白天起就一直对着这位青云公子捻须赞叹,莫不是看上了这位公子,想招去做上门女婿?”
“去,满嘴胡话,让小姐知道了还不扯光你的头发!”老爹呵斥道。
说罢,老爹在脑海中回想了下自己那个只顾吃喝玩乐的女儿,自言自语地感叹道:“樱宁怕是配不上这位公子。”
“老爷,您这句话可别让小姐听到,她还不拔光您的胡子,”沈辛幸灾乐祸地嘟囔道。
老爹伸出手拍了沈辛脑袋一下,呵斥道:“现在是越发地没大没小了!去,把我的包袱给我拿来。”
老爹背上背着包袱,手里提着刘舒安给的烤兔腿,来到李青云面前。
“小友,你读的是什么书?”老爹在李青云一旁坐下,随手把烤兔腿递给了他。
“《兵法要略》,”李青云也不推辞,接过兔腿继续边看书边吃了起来。
老爹见这李青云也不端架子,挺随和好相处的样子,心里更对他欣赏了几分。
“小友,听说你今年十三了,”老爹开始攀谈起来。
“前两个月就十四了,”青云小友答道。
“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听到此处,李青云啃兔腿的手滞了一下,抬头看着老爹:“大人找我可有何事?”
见他不愿多说,老爹猜测果如刘舒安所说,这青云小友家中是遭了变故。
“小友,我家中有一独女,比小友小三岁,平时顽劣调皮,想寻一位功夫绝佳的高手为师,让她学些防身自救的本事,”老爹说到此处,从怀里摸出一张他为樱宁寻师所写的告示,递给了青云小友。
李青云拿起告示,就着火光,仔细看起来,看着看着脸上爬上一丝笑容说道:“大人虽然口口声称小姐顽劣,这告示里却处处夸赞着自己的女儿聪慧。”
说罢,就把告示还给了老爹。
老爹伸手挡了回去:“不知小友可否到我府上为师,教授我女儿功夫?”
“我?”李青云吃了一惊。
“小姐,您可停手吧,这夹袄也做得太过潦草了吧,可惜了这么好的蚕丝!”雪梨看着在窗下飞针走线的樱宁发自内心地劝阻道:“还是让郝嬷嬷帮您缝吧,待会儿您掉几根针在夹袄里,还不戳死老爷啊!”
“打嘴!”同在一旁绣着鞋帽的郝嬷嬷伸出手佯装要打雪梨的嘴巴:“寒冬腊月的,什么死不死地瞎说!”
“就是,打嘴!”樱宁头也不抬地赞同道。“我就是绣得再难看,老爹也必定爱如珍宝,逢人就夸这是女儿的孝心,”樱宁自信满满地拿起夹袄在窗下自赏。
雪梨表示不信地瘪瘪嘴。
“郝嬷嬷,你看,我绣得可好?”樱宁颇为自负地试穿着夹袄对郝嬷嬷炫耀道。
“哎呀,小姐,您这针脚也缝得太大了吧?”郝嬷嬷皱着眉头看着飞跑出来的蚕丝说道:“老爷来回动几次,这夹袄非变单衣不可!”
“哈哈,那不正好从冬穿到夏,”雪梨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悄悄自言自语道。
樱宁白了一眼雪梨,用手指抠了抠夹袄线缝:“这有何难,我再加固一遍即可!”
——
老爹终究是背着樱宁的一片孝心,乔装打扮带着三名小厮扮做商客一路向西北而去。
此次的目的地是蜀地边界守将肖荣将军处,沿途就会经过此次粮草被劫的雷公山。
“老爷,前面就是雷公山了,咱们可得小心行事!”小厮沈辛指着前面一座巍峨的高山说道。
老爹放眼望去,这雷公山满山树木郁郁葱葱,偶然间露出点赤红的山石泥土,自山腰处起便云遮雾绕,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你们看,要从这雷公山过,就需得从这一线天似的夹道而出,才能到雷公山山脚,”老爹捻捻胡须感叹道:“任你是千军万马,在此都得一人一马列队而过,倘若是山匪埋伏在两旁的山体之上,以滚石滚木击之,来者岂不被屠杀殆尽。”
“老爷,那之前的运粮队伍会不会就是在这里被截杀殆尽的?”沈辛悄声问道。
“不会,他们是被劫粮草之后,且战且退的时候,困于此,被捕杀殆尽......”老爹闭上眼睛仿佛听见了数月前那场激烈拼杀的嘶吼声,运粮官兵在此咆哮着、怒吼着、不甘地流尽最后一滴血。
“唉!”沈辛遗憾地拍了下大腿:“如此重要的关隘,这肖荣将军为何不提前派兵把守?”
老爹若有所思地捻了捻胡须,并未答话。
走过一线天,就来到了雷公山山脚下,老爹骑马走在前,小厮们各自赶着一辆装满香料的马车跟在后面。整个雷公山寂静无比,只听得鸟儿在林间啾啾鸣叫,忽然一名小厮大喊一声,整个雷公山便开始轰雷作响,仿佛是惹得雷公即刻作法一般。
伴随着滚滚而来的轰鸣声,老爹回头查看,只见一辆马车上赫然被射了一支箭!
山匪来了!
“驾!”老爹扬鞭向前喊道:“快跑!”
三小厮此时哪用老爹多言,早已是铆足劲驾着马车往前冲去。
“驾!驾!”
“驾!”
一阵吵嚷过后,一个滚雷炸开,山间下起了毛毛细雨。
“喔喔......喔......”
“喔喔喔!”
山匪的吆喝声从四面八方滚挟而来,四人惊得恨不能肋下即刻生出翅膀来,飞离此处!
冒雨跑了快半盏茶的功夫,吆喝声减弱,老爹才腾出空来抹了一把脸,擦去脸上说不清的汗水还是雨水。
“老爷,他们好像没有追来!”沈辛庆幸地感叹道。
话音刚落,老爹的马就被绊马索一勒而倒。
沈辛的马车几乎也在同时陷入一个大坑内,马儿登时跪在了坑内站不起来。
后面的两辆马车也被迫停了下来。
摔得一身稀泥的老爹忍着膝盖间传来的疼痛,回头一望,见沈辛满身泥泞地试图帮马儿站起来。
“跑!命要紧!”老爹铆足劲大喊一声,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
三个小厮见老爹都弃马而逃,也跟着弃马而逃。
“哈哈哈!哈哈!”
埋伏在附近的山匪见四人逃得如此狼狈,都纷纷走了出来哈哈嘲笑起来。
一跛一跛地跑了老远,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似乎没有人追来,远远地可以看到十几个山匪正围着三辆装满香料的马车兴奋地哈哈大笑着。
“唉,可惜了我尚好的牛肉了!”老爹回过头来叹口气。
“老爷,您没事吧,”沈辛一脸狼狈地追上前来,伸手搀扶老爹。
“唉,你也摔了一跤吗?”老爹看了看满身泥泞的沈辛叹道。
“刚刚跑着跑着腿肚子突然一软,也跪了下去,”沈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唉,这个时候会功夫就好了,何至于如此狼狈!”老爹感叹道,心想回去一定要快马加鞭地为樱宁寻个师父。
“老爷,他们还会追来吗?”沈辛问道。
“不好说,咱们快走,翻过雷公山再歇息,”老爹心里也没有底。
四人相互搀扶,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来到了一片尤为浓密的密林里。
“此处树木掩映交错,飞鸟走兽一概全无,定是个凶险之地!”老爹环顾四周分析道:“大家快走!”
“走?走到哪去?”一个声音自林中响起:“此处名叫飞魂岭,就是尔等的葬身地!”
说话间,十多名全身黝黑,肌肉遒劲,满脸横肉的山匪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为首的刀疤脸看着老爹背上的包裹,朝地上吐了口痰说道:“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待会儿杀你们的时候,血溅到就不值钱了!”
“拿去吧你!”沈辛脱下背上的包袱,朝刀疤脸奋力一摔,扶着老爹就往密林里跑去。
密林里树木交错,光线昏暗,只听得见啪啪啪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四人跑着跑着就跑散了。
老爹一拐一瘸地跑到一棵大树之下,体力不济,想靠着树干稍微歇口气。
气都还未喘匀,就听见背后咔嚓咔嚓的脚步声跟随而来。
回头一看,好巧不巧竟然是带头的刀疤脸跟随而来!刀疤脸扬起手中的弯刀,正欲朝老爹背上包袱砍来。老爹回头一望,腿下一软,跌坐在树根之上。刀疤脸使全力砍下,一刀未中,砍在树干之上,顿时就把树干砍了个大缺口!
“拿命来!”刀疤脸满脸的横肉都在用劲,奋力一拔,从树干拔出弯刀,即刻准备再度砍下。
老爹已知退无可退,心中一横,闭上眼睛准备受死。
“嗖!”
一声脆响自老爹耳边划过!
“啊!”刀疤脸大叫一声,拔下箭头扔在地上。
“是哪位天兵天将降临,救吾一命啊!”老爹顿时睁开眼睛,心中大喜道。
但见这刀疤脸像拔根刺一般就随手扔了箭柄,老爹心中又是凉了半截。
就在此时,一个黑色的身影自刀疤脸背后闪过,刹那间又消失在密林中。
“你老母!”刀疤脸一摸后背,看着满手的鲜血,气得脱口而出骂到。
谁知那道黑影又一闪而过,消失在树林之中。
“呸!”刀疤脸气愤地朝地上吐了口浓痰,看了一眼呆在原地的老爹,决定先去捉住这个黑影,再来结果了老爹的性命。
“有种你就出来!你老母!”刀疤脸转过身朝着树林黑影消失的地方喊道。
黑影又再次出现在更远的地方,又是一闪而过。刀疤脸骂骂咧咧地追随而去。
老爹会意,这黑影大侠是要引开刀疤脸,好让自己逃命!
老爹右手扶着树干艰难地站起来,却发现左手肩膀处传来胀痛感,试着抬了抬左臂,却发现怎么都抬不起来了。或许是之前逃命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就摔断了手臂,巨大的疼痛反而麻痹了神经,此刻精神稍微放松,才发觉疼痛。
不远处,黑影大侠与这刀疤脸已经打起来了。
黑影大侠身形矫健,手持一把银晃晃的宝剑,招招直指刀疤脸要害。
刀疤脸虽身体健硕,却灵活不够,手持弯刀每砍一下都力量惊人。
老爹行动不便,只得躲到附近的一棵大树背后,歪出个脑袋悄悄观看。
只听得兵器碰撞的金石之声,偶尔还有刀剑相碰的火星四溅,老爹是看得心惊胆战。
二人缠斗良久,不分胜负,只见黑影大侠轻松一跃,跳上了大树的树枝之上,倏忽间就跳跃到另一棵树上。
刀疤脸显然不会轻功,只在树下追着满地跑。
跑着跑着,黑影不见了,刀疤脸正要开始骂娘,只觉得后背一凉,一支剑自后背穿胸而过。
老爹见那刀疤脸低头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就如同一头巨兽一般轰然倒地。
黑影大侠拔出自己的宝剑,朝老爹走来。
光影自树林顶部斑驳洒下,黑影大侠的脸逐渐清晰。只见他手持宝剑,背上背着箭簇良弓,眼神坚毅果敢。老爹揉揉自己的眼睛,再仔细看了看,救命恩人竟然是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
少年走到老爹面前,看了他的手臂一眼,伸手替老爹捏了捏肩头,不待老爹回神,便咔地一声替老爹安好了脱臼的手臂。
老爹不由得“啊!”地大叫一声。
“老爷!”远处沈辛听得叫声,急急忙忙往这边跑来。
沈辛不知道的是,他跑过来顺便还带来了两个山匪。
“老爷,您没事吧!”沈辛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就见一位少年公子提剑走来,与他擦肩而过。
“没事,没事!”老爹敷衍地拍拍他的肩膀,就侧过头去看那位少年公子,嘴里不停地念叨道:“多亏了这位小友,救老夫于危难之中!哎呀,快看,这小友真是功夫了得,眨眼间又杀了两个山匪!”
“老爷!”
“老爷!”
不一会儿跑散的四人又聚在了一起。
“你我四人想不到还能再聚......”老爹扶着沈辛的手臂感叹道,一时间百感交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老爷,多亏了这几位壮士把追我们的土匪杀得杀,赶得赶,我们才得以获救!”小厮指着身旁的三位壮士感激道。
老爹感激地点点头,看来这位黑影大侠和另外三位壮士是一同来的。多亏四人出手相救,要不然他们主仆四人今日休矣。
“四位壮士,请问你们是隶属哪位将军麾下?”老爹上前对四人拱了拱手,单刀直入地问道:“难道是肖荣将军麾下?”
四人中队长模样的男子闻言先是一愣,忽然抽出佩刀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们何时说过我们是军士?你们和肖荣这厮有什么关系?!”
“壮士莫要误会,”老爹连忙解释道:“你们四人救我们主仆四人,实乃大恩大德。只是老夫观你们穿着一样颜色的服饰,梳着相同的发髻,甚至行走坐卧都同步,故而猜测壮士们乃军士是也。”
“你胡说!我们出门的时候明明穿的是便装!”队长气呼呼地反驳道,说罢就看了看其余三人,顿时就傻了眼。
“你们怎么都穿的一样的衣服出门?”队长看着一样身着黑衣的其余三人问道。
“头儿,出门的时候太急,再说了,我们除了这身衣服,也没有别的衣服了,”其中一人回禀道:“寒冬腊月的,肚子都要吃不饱了,有上顿没下顿的,谁还顾着衣服穿得一不一样,有衣服穿就不错了!”
“就你话最多!”队长呵斥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肖荣这厮的?”队长转过头来对老爹厉声问道。
老爹见状,只好亮明身份。拿出了知府随身所带的印鉴。
“原来是许知府,许大人,得罪得罪,”队长抱拳道歉道:“在下刘舒安,这几位是我的兄弟,我们得姜浔将军之命来蜀地。”
就是这姜浔将老爹告到了皇帝面前,可是他一个边疆守将为何会派兵到蜀地边界之地来?难道他也派人来查访消失了的军粮?老爹心中疑惑,心下留意,只待随机应变,暗中探问。
问明老爹他们之前在雷公山的遭遇,刘舒安决定和老爹他们一起先到肖荣将军驻地,再从长计议。
八人一齐离开了雷公山,走了好远,再无土匪拦截,想必已经离开了雷公山土匪的势力范围。
可是此时天色已晚,大家逃命奔波了一日,都想歇息一二。幸好此处夜宿之地是一个松林,松果众多,不一会儿众人就搭起了三堆篝火。
老爹坐在篝火旁,观察着不远处独自守着一堆篝火的黑影大侠。此时的黑影大侠,盘腿而坐,手执书券,借着火光,正在认真读书。看他平静而笃定的样子,仿佛不是在这荒山野岭夜读,而是在华室香茗旁领悟真谛。
老爹不由得捻捻胡须,赞许地点点头。
“大人,您是在看落难公子吗,如此入神?”刘舒安拿着一根烤兔腿走了过来,循着老爹的目光看过去,似有几分讥讽地问道。
“落难公子?”老爹接过兔腿,疑惑地问道。
刘舒安不慌不忙地在老爹旁边坐下,朝黑影大侠努了努嘴:“就是他,大伙儿都叫他落难公子。”
老爹来了兴趣,好奇地问道:“为何?他没有名字吗?”
“有啊,他说他叫李青云,可是谁知道是不是真名,”刘舒安朝火堆里扔了个松果,继续道:“您白天也见了,他的功夫了得,懂行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应该是师承名师,基础扎实。他不光会使剑,一手良弓也是百步穿杨。他十三四岁的年纪,就有这样的功夫,要么是出身大户人家要么就是拜师名宿古刹,才能有高人指点,有此成就。”
“可是他从来都对自己的出身家世讳莫如深,平日也不与大家闲谈,一有时间就拿着兵书兵法看个不停,”刘舒安有点不屑地指了指李青云:“就像现在这个样子。您觉得稀奇,我们都是见惯不惊了。”
“大家私底下就叫他落难公子,不知是遭了什么变故,跑来和我们一起从军,”刘舒安摇摇头感叹道:“这样的人,但凡有一点办法,也不至于到我们那里吃苦受罪。我们将军说,就让他先待着,若他受得住这份苦,日后说不定还是个将才之选。”
听到此处,老爹捻着胡须看向李青云,赞许地点点头。
待那刘舒安离开,沈辛凑了过来,悄悄说道:“老爷,这位公子样貌俊秀,功夫厉害,看这样子,还爱读书,定是个有学问的人。您从白天起就一直对着这位青云公子捻须赞叹,莫不是看上了这位公子,想招去做上门女婿?”
“去,满嘴胡话,让小姐知道了还不扯光你的头发!”老爹呵斥道。
说罢,老爹在脑海中回想了下自己那个只顾吃喝玩乐的女儿,自言自语地感叹道:“樱宁怕是配不上这位公子。”
“老爷,您这句话可别让小姐听到,她还不拔光您的胡子,”沈辛幸灾乐祸地嘟囔道。
老爹伸出手拍了沈辛脑袋一下,呵斥道:“现在是越发地没大没小了!去,把我的包袱给我拿来。”
老爹背上背着包袱,手里提着刘舒安给的烤兔腿,来到李青云面前。
“小友,你读的是什么书?”老爹在李青云一旁坐下,随手把烤兔腿递给了他。
“《兵法要略》,”李青云也不推辞,接过兔腿继续边看书边吃了起来。
老爹见这李青云也不端架子,挺随和好相处的样子,心里更对他欣赏了几分。
“小友,听说你今年十三了,”老爹开始攀谈起来。
“前两个月就十四了,”青云小友答道。
“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听到此处,李青云啃兔腿的手滞了一下,抬头看着老爹:“大人找我可有何事?”
见他不愿多说,老爹猜测果如刘舒安所说,这青云小友家中是遭了变故。
“小友,我家中有一独女,比小友小三岁,平时顽劣调皮,想寻一位功夫绝佳的高手为师,让她学些防身自救的本事,”老爹说到此处,从怀里摸出一张他为樱宁寻师所写的告示,递给了青云小友。
李青云拿起告示,就着火光,仔细看起来,看着看着脸上爬上一丝笑容说道:“大人虽然口口声称小姐顽劣,这告示里却处处夸赞着自己的女儿聪慧。”
说罢,就把告示还给了老爹。
老爹伸手挡了回去:“不知小友可否到我府上为师,教授我女儿功夫?”
“我?”李青云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