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振业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教室里却显得格外突兀,埋头刷题的同学们纷纷看向了他们。

    辛睿仿佛没有感受到四处聚集来的目光,她平静地看着吴振业,简洁明了地回答了两个字:“好奇。”

    吴振业问:“好奇什么?”

    辛睿说:“你为什么会被建大退学?”

    前排看戏的赵松张大了嘴巴,默默竖起了大拇指,眼神里写着两个大字:牛逼。

    其他的同学也像看疯子一样看向辛睿。

    方若晴轻轻拽了拽辛睿的衣服,她一向认为辛睿是最稳重的人,却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样冒犯人的问题。

    吴振业先是一愣,很快又冷笑一声:“想退学还不简单吗?不上课,不考试,天天在宿舍打游戏就行了。”

    辛睿无视他言语中的讽刺,接着问:“所以你为什么不上课、不考试?”

    全班都安静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针锋相对。

    “因为没有意义。”

    吴振业的目光像刀子,刀尖对准了每一个看向他的目光。

    不只是针对辛睿,还有在场的每一个人。

    “你们以为自己每天学到深夜、写那么多的试卷,就能有一个光明美好的未来了?那都是骗你们的。就算你们考上了好大学又怎么样?就算毕了业能找个好工作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给那些有钱有权的人打工?”

    他看着辛睿揶揄道:“我劝你啊,也别费那么大劲了。有这时间埋头苦学,不如好好想想以后怎么嫁个金龟婿,上了大学你就知道了,你这张脸可比你的成绩吃香多了。”

    吴振业的一番话耸人听闻,偏偏他又是真的上过一年大学回来的人,其他的人在他眼中不过就是弟弟。

    一时间,整个班上无人敢回应他,一是怕他本人,二是怕——

    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吴振业更加得意了,顿了顿,又阴阳怪气地对辛睿说:“也不对,你应该用不着我来提醒。我好像听说,你已经钓到金龟婿了?恭喜恭喜啊,争取三年抱俩。”

    沈见岁实在听不下去,腾地站了起来,差点把课桌掀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嘴这么臭掉粪坑了吧你!”

    “你激动什么啊?又没说你。我今天刚来这个班,这些话可不是我说的,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

    吴振业故意拉长了调子,加重了“别人”两字的发音。

    说话间,目光扫视众人,问:“你们说——是不是?”

    围观众人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立刻转过了身,既不敢看吴振业,也不敢看辛睿。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和辛睿的关系不好不坏,大部分时候和颜悦色,不会故意和辛睿作对,但这也拦不住他们爱八卦、传流言的习惯。

    毕竟,学习生活已经这么枯燥了,怎么不能再找些事情来让自己轻松轻松呢?

    放学后,学生们一个个溜得比兔子都快,欢天喜地地回家过节了。

    而辛睿的脸色却很不好,沉着一张脸,紧抿双唇,一点表情也没有,看着不像是生气,却别生气更令人害怕。

    回家的路上,沈见岁宽慰她道:“睿睿,你别吴振业瞎说八道。古装戏里这叫什么来着?”

    方若晴立马接话:“嚼舌根!他就是乱嚼舌根!”

    她们俩像往常一样,一个捧哏一个逗哏,说话活似说相声。

    但这次,辛睿却没有轻易地被逗乐。

    “我不是因为吴振业而在生气。”辛睿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们二人,“我今天想一个人回家。就在这里分开吧。”

    “诶?可是……”

    方若晴还想再说什么,辛睿却已经背着包离开了。

    方若晴和沈见岁面面相觑,双方都无奈地耸了耸肩。

    沈见岁看着辛睿走远的背影,从包里拿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

    ·

    夜晚凉风频频,气温骤降,垂落无数摇摇欲坠的枯叶。

    辛睿家的窗户老旧松动,猛烈的风从缝隙中强势钻入,摩擦震动产生尖锐的呜咽声。

    难得有了空闲时间,辛睿一回到家就开始大扫除,里里外外打扫完后,她短暂地歇了会儿,坐在书桌前准备写假期作业。

    坐下来后,才意识到窗户的噪音实在有些恼人,她的解题思路频频被打断,很快不耐烦地站了起来。

    她站在窗边,原本是在研究该如何填补窗户间的空隙,余光却瞥见窗外的身影。

    她以为自己看错,打开窗探出头,恰与楼下那人的目光对上。

    对方抬起手,僵硬地挥了两下,路灯下,他的笑容十分尴尬。

    辛睿走到楼下时,连外套也忘了,只穿了一身短袖居家服,夜风一吹,胳膊上汗毛林立,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沈知年站在路灯下,穿着宽松的格子衬衫、阔腿裤,身后背着一个硕大的登山包,包上还挂着一个黑色的颈枕。

    这个样子,怎么看都应该出现在机场,而不是辛睿的家门口。

    沈知年一把抓住辛睿的胳膊,担忧地问:“阿睿,你……你还好吗?没出什么事吧?”

    他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彻底,见她穿得单薄,立马脱下了自己的衬衫外套,“你这胳膊怎么这么冰?今天降温了,你还是先披上我的外套吧。”

    格子外套刚刚披上后背,就被辛睿一把拽住衣服,扯了下来。

    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沈知年,语气并不好:“你怎么在这里?你今天不是应该出国了吗?”

    沈知年故作轻松地说:“那个……日本天气不太好,航班临时取消了。我就先回来了。”

    “你确定?”

    辛睿拿出手机,一通操作后,举起屏幕贴在了沈知年眼前。

    屏幕上显示的是罗宏的微博。

    最新一条微博发布于两个小时前:

    「抵达东京的第一餐!超好吃!今天天气也超好,不冷不热!除了被某人放了鸽子以外,一切简直perfect!」

    天气超好,被放鸽子。

    沈知年突然觉得脸很痛,像是被隔空打了两巴掌。

    他忍不住低声骂道:“这死小子,怎么这么爱发微博……”

    沈知年打了个哈哈,故意转移话题:“你竟然关注了罗宏的微博?哎呀这小子,动不动就发自拍,都能算半个小网红了。”

    辛睿压根没理这些不重要的信息,一针见血地说:“是沈见岁跟你说了下午的事?”

    “下午的事?什么事?我不知……”

    沈知年企图装聋作哑蒙混过关,但辛睿的脸色却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差,他立马改了口:

    “你别这样看着我……对,是小妹给我打了电话,反正我那个时候也没登机呢,就先回来了。”

    他说得轻松,仿佛那个在机场狂奔、连托运好的行李箱都不要的人,根本不是他。

    “不就是个旅游嘛,什么时候去都一样。而且国庆节出国的人也特别多,机票酒店都涨价了,我还是等以后淡季的时候再去吧。”

    辛睿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一般,视线下移,看向了沈知年的手。

    他的手背上多了一条细而长的红线,是未曾来得及处理已经凝干了血的伤口。

    沈知年立刻将手背在了身后。

    他在机场接到沈见岁的电话时,已经在排队登机了。他挂了电话想也不想就往机场外跑,路上走得太急,被行李车绊倒,匆忙说了声抱歉,爬起来就走了。

    直到坐上了回东江的车,沈知年才隐隐觉得手背发痛,低头一看,才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

    辛睿紧咬住下唇,不知是天气太凉还是,身体几乎在轻微颤抖。

    她抬眼看着对面的人,眼底发红,牙关紧咬:“沈知年,你能不能先过好自己的生活,不要总是围着我一个人转?”

    沈知年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讷讷道:“阿睿……”

    辛睿将他的外套扔在地上,一字一顿地说:“你应该和其他的大学生一样,好好上课,参加社团,结交新的朋友。如果有不错的对象,你也可以……谈场恋爱。”

    沈知年眉心一拧,本能地想握住她的手,“你明明知道我……”

    辛睿甩开了他的手,打断了他的话,“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现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不应该因为我的事情打乱你原本该有的生活。”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沈知年上前一步,将二人的距离压到最小,“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带来什么,但我还是这样选了。因为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阿睿……”

    “别这样叫我……”辛睿痛苦地闭上眼,手攥成拳,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她退后一步,说:“我知道你比我强,去过很多地方,见识过很多风景。但是,你又认识多少人?你才20岁,你怎么能确定自己是在做选择,还是因为无知,所以根本没有选择?”

    她的情绪处在崩溃的边缘,沈知年无措地看着她,不敢再靠近。

    有眼泪从眼角落下,辛睿立刻蹲下身子,捂着脸,许久后才缓缓道:“抱歉,我最近太累了,脑子很乱……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沈知年说:“……快要下雨了,你记得早点回家。”

    等辛睿再抬起头时,路灯下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那件外套没被拿走,而是被整叠得整整齐齐,摆在了她的脚边。

    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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